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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波在培訓班路上的10後 他們比年輕人能吃苦

我一直想寫暑期培訓班。我一定要寫。

七月,全城的培訓班都在熱火朝天,我帶著小年在旅行。回來已經是八月了,小年班上的同學都在Q群里興奮地談即將趕赴的旅遊地點,日本歐洲美國都不稀罕。有一個小男生要去幾內亞,激情高漲地說了好久,真去了之後,天天哇哇叫:好熱好熱,比武漢還熱。其他同學都驚呼不敢置信:比武漢還熱?那還在地球上嗎?對武漢孩子來說,武漢已經是熱之巔峰,赤道、沙漠不過如此,要想像一個比武漢還熱的地方,有難度。

學生們都跑了,大部分培訓班當然也過暑假了。我不死心,還是跑到不遠處的一家教育中心去問問,某爾思有八月的課,已經開班不能插班,某東方可以插班,那就它吧。我只想報英語,前台極力向我推薦下午的數學課,正是宣傳期,便宜得驚人。我動了心還猶豫:「十點半下課,下午一點半上課,中間空檔太長了。」前台說:「十點半之後有一節英語陪練呀,您也報上,十二點四十下課,正好。」我實實在在一愣:「那中午怎麼吃飯?」前台說:「老師可以幫忙叫餐,您也可以自己叫,送到前台來。老師會盯著他們吃的。」

中午十二點多,下午六點前後,無數穿著馬甲,上面寫著「美團」「餓了嗎」的快遞員熟門熟路地進來,轉眼間前台上的飯盒堆成一座山。下課時間到,又是轉眼間,飯盒像被施了魔法般,消失了。小孩子們,竟然也能這麼快手快腳,真是神跡。

類似的場面,在這裡見過,在其他的機構也見過。不止一家,不止一次。

總之,就這樣,定了三堂課。

八點十分,一樓大廳里擠滿了等電梯的孩子們,一個個半大不小,的背著書包,手裡端著速食麵碗。這沒什麼,武漢本來就有在外面過早的習慣,從幾個月大,坐著嬰兒車裡就會被長輩帶到外面的早點鋪子里,喂幾口米粉一點米酒。有人真勤奮,戴著耳機,用竊竊私語的音量反覆說同一句英文,顯然是練口語聽力。是個大孩子,要考的大概是寄託或者小賽達。

電梯來了,大家一擁而上,很快超重發出嘀嘀聲。大孩子們一臉漠然,小孩子們仰著頭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誰也沒想過自己要做什麼。一位背著書包的爺爺嘴裡說著:「那你自己上去吧。」退了出來。

他站在電梯外,莊重地對著裡面揮手道別。其姿態,像悠悠洛陽道,此會在何年。門徐徐關上,爺爺突然想起來:「書包書包。」手忙腳亂摘書包,裡面的人手忙腳亂按住門。一番擾攘,小朋友緊緊抱著對他來說過分沉甸甸的書包,電梯終於上行。早知道這麼折騰,我都走上去了。

以後,我和小年走的都是樓梯。

第一天就出了事故。十點半英語老師慌慌張張打電話給我:「你趕緊聯繫她,她背著書包出去了。」我說:「啊?不會呀,下面還有課的。她是不是上廁所了?」老師說:「我在校區找好幾遍了,沒看到她,廁所我也喊過,她桌上水杯也收了,是走了。你趕緊打她電話或者電話手錶。」我說:「我們沒有手機,沒有電話手錶。我過來看一下。」

孩子失蹤是每位家長的終極噩夢,我正換衣服,手機響。「媽媽,」是小年借了前台的電話,「你怎麼還不來接我呀?」我說:「你趕緊回教室,還有課。」她說:「上完了,老師都出去了。」我說:「老師又進去了。」她說:「哦,好的。」

中午帶她吃飯的時候,我問她,她劈頭答我:「因為我我沒有時間觀念。」

「我知道上午是兩堂課。但是中間休息了一次,所以我以為兩堂上完了。我就出來等你了。我不知道還沒到十二點。」

我目瞪口呆地說:「可是十點跟十二點長得不一樣呀,對吧?太陽不一樣,樓的影子也不一樣。」

小年把脖子伸長,透過不斷被開啟的塑料門帘,認真地看了看遠方的街:正午時分,街道雪亮,影子都像見不得人的鬼,縮在牆根。小年點點頭:「是的,是不一樣——所以我給你打電話了呀。」

他們是電子世代原住民,對《我的世界》里的風土地貌,可能比對大自然還熟悉。也許,不必要怪他們一玩遊戲就沉迷,小年已經說了:「我沒有時間觀念。」身體里的鐘要長成,還需要很多年。

每節課前都要打卡,飯後,我送她進教育中心,正準備去打卡機。她不幹:「我自己打,我又不是小毛毛。」

有一天早上,稍微晚了點兒,她進教室的時候剛剛上課。我送完她出來,走廊里全是向各個方向飛奔的小孩,整個校區像一枚原子,裡面的電子橫衝直撞,也像宇宙大爆炸,無數恆星行星正在四濺。一個一點點高的小朋友,在打卡機前面踮著腳,把書舉過頭頂,拚命地打。腳踮得不好,手沒力氣,那本書老像斷了翅膀的鳥,啪一聲打他頭上,一直打不上。

我過去問他:「要不要幫忙?」

小朋友說:「要。」

我把書接過來,一舉,「叮」一聲,打卡成功。小朋友忘了說謝,拿回書就沖回教室里。我看一眼打卡機:是三年級。三年級就自己上學,沒有家長陪,佩服佩服。

小年也跟我說:「某東方太牛了,我的同學全都是自己上學自己放學,中間自己去吃飯。」我說:「你就不是。還有爺爺奶奶送的。」她想了想,修改了說法:「有5%是爸爸媽媽送的,還有10%是爺爺奶奶送的,剩下的都是自己上學自己放學,中間自己去吃飯。」我說:「你幾時自己去吃飯?」她說:「不要……」

中午吃飯,是個不算問題的問題。回家不現實,叫外賣呢?小年說:「我最討厭吃混在一起的食物。」是,小朋友也可以在美食方面略有追求與要求吧?考慮過從家帶飯菜,小年說:「我不吃冷的」。有微波爐呀,我見過排隊的長龍。她不高興地嘟起嘴來。

好在仍有選擇。

每次中午我過來,總能在樓下門口處見到麥當勞的餐車,小姐姐掏出一個個漢堡包,大聲喊著什麼,遞出去。我吃一驚,我從來不知道麥當勞有這服務,也能像高鐵一樣,推車售賣。

是小年告訴我:是先在麥當勞訂好了,然後中午時候送過來,我沒聽清的對話就是在對號碼:「六十七號,六十七號。」「是我,是我。」暗號對上。有時候小姐姐也會喊:「誰趕時間?」大家都很自覺地,讓那個趕時間的先拿。

誰說中國人文明素質不高?至少這一代,00後與10後還是挺高的。天,我在說什麼?10後都上培訓班了?確實如此。

過了麥當勞餐車後一兩步,就是便利店,小朋友們排著隊在買餐,有些就站在台階上吃,左手一根香腸加麵包,右手一杯奶茶。小年說:有時候,她同桌就在便利店買個麵包當午餐。家長給這麼少的伙食費?想什麼呢?我沒上過學?我沒扣下中飯錢去租金庸古龍小說?

再過一個路口,就有正新雞排、鴨血粉絲湯、肯德基、一點點……等無數一般開在大學附近的店,毫無疑問,現在裡面都擠滿了小學生。

絕大多數小朋友都用手機刷微信和支付寶。小年說:她班上,除了她,人人都有手機。我說:「他們爸媽是不對的。」我說的時候,心裡微微發虛。

除了這些垃圾食品外,附近就是著名的省直四大食堂,離我們最近的是二食堂。所有炒菜小年都嫌油,每一個服務員說不辣的菜她都辣得掉眼淚,最後只能是拿一個粉蒸排骨或丸子,小白菜或者番茄炒雞蛋,在剛進門處拿一杯綠豆湯,我怕蛋白質不夠,又拿兩根雞腿或者一塊雞排。

我很少去食堂,除了在門口買一袋饅頭當早飯,也是第一次知道,裡面有這麼多小學生:有些人刷飯卡,顯然是機關子弟或者孫兒輩。有些在攤子前嘰嘰喳喳很久,七嘴八舌半天選不清楚要吃什麼,最後一人端一個鐵板到桌前去,賣鐵板的阿姨一直叮囑他們:「燙,小心。」有些頭碰頭聚在一張長桌上,顧不上吃,就聽見一陣一陣的笑聲。突然間,有一個小男生一溜煙衝出來,幾個男生嘻嘻哈哈追他。地油,摔著,所有成年人幾乎義不容辭地同聲呵斥制止他們。

小年低著頭吃得很專心,我吃幾口,停下來看看周圍的年輕人。這附近沒什麼寫字樓,只有許多省直機關。裡面的崗位拿到公務員考試里,任何一個大概都是「千人報考一人雀屏」,他們都是仗劍突圍,一路殺退過千軍萬馬吧?我突然悲傷起來:上培訓班為什麼?為了上個好大學;上大學出來做什麼?家長們當然希望當公務員;當了公務員在哪裡吃飯?一生一世,都在同一個食堂里搭夥嗎?不不,剛剛都說了,省直四大食堂,還是有挑選餘地的。

平時教育中心的門口,一直有人發廣告,機構、家教、網課都多,難得暑期清凈。眼見得開學臨近,新一輪培訓班又開業了,發廣告的人又回來了。我就被一個婆婆堵著,熱情地讓我去他們學校諮詢,「有資料拿」。說不上是被免費資料蠱惑,還是大熱的天,讓婆婆早點兒下班,我同意了。她馬上就要帶我上六樓。我大驚:「六樓?」

三十年前我就在這一帶活動,當時這幢樓是一個商場,之後它城頭換旗,有時候是蘇寧電器,有時候是屈臣氏,還曾經是特價書店——我的《古詩源》《蘇童文集》就是在這裡買的。但是有一件事我可以肯定:它只有四層樓,我不辭辛苦地爬過很多次。

婆婆帶我先坐電梯到四樓,再走到後面換一個電梯,一到六樓,無數培訓班的招牌在我面前一一打開:某金屋、某門尚學、某國學館……

十年未必樹木,百年或許樹人。我居然遇到了有生命的樓,能自己長高長大……到底怎麼把四層樓變成六層樓的?我不想知道。反正,每次走在低矮的樓道上,我都會抖抖地想:萬一失火……不會的,光天化日,也沒人抽煙,整幢樓全是培訓班,一個餐飲都沒有。

八月正是最熱的天氣,我每一天趕進趕出,騎著摩拜穿過無遮無攔赤裸在烈日下的雙湖橋,像在眾人矚目的舞台上,天上地下所有的光都打給我。永遠都在微微地中暑,有一天中暑中得特別嚴重,頭痛、喉嚨干,暈眩,沒有一滴汗,下一個瞬間我可能就會哇一聲吐出來。那天正好是小年數學課的家長會,我在裡面吹了一個半小時的空調,神奇地痊癒了。

培訓班也期中考試,還排了名次,一個班20人,小年不上不下考了第五名。不要緊,第四名只高她一分。老師大力表揚第一名,甚至說:「如果保持下去,下外初(本地最好的初中)不在話下。」我聽得那個羨慕嫉妒恨呀。

會後,身後家長湊過來,問我們的分數,又大方地說了自己的分數,第六名,低我們4分。她說:「那個女生(第一名)是在某爾思套上的,上午上一節數學,下午也上一節。」我說:「是呀,聽說某爾思數學好。」她問:「那你們怎麼不上?」我說:「他們不讓插班。」她說:「我們是時間搞不過來。晚上還要鋼琴集訓,今年考十級。」

小年的鋼琴都停快一年了,我為此多少有些自責。為何人家家長能堅持的事,我做不到?你看,你們會說「別人家的孩子」,我們也會說「別人家的父母」,彼此彼此。此刻我搭訕地說:「人家跟我說,如果四年級之前沒考過十級,就別考了,因為學習太緊了。」那位家長說:「可不是,幾難抽時間呀。但是丟了捨不得,都考九級了……」轉頭對她女兒說,「你聽見阿姨的話沒?要好好練呀,這一次一口氣考過,以後不會有時間練琴的。」我說:「也在這裡學嗎?在樓上?」我知道樓上有音樂教室、畫室和舞蹈教室。那家長說:「不,在步行街上。」反正就是這一「學圈」。

下午三點四十,小年全天課業結束,但整個教育中心還方興未艾。樓梯上大家上上下下,有些背著樂器上樓,有些已經換上漢服或者跆拳道的衣服,聽見重重複復的音樂聲,好熟,可能我們也練過。這都是低年級的。高年級的,有些要套上另一個數學或者英語課,有些要去短訓班學思維導圖,有些直接去單詞集訓營。我肩上也有游泳包,我要帶小年去完成每天必需的運動量。

我每天中午帶她吃飯。有一天我有活動,是上午,但人家沒有不管飯的道理。我作了難,問小年:「你明天中午能自己吃飯嗎?」她開始雙眼瞪得圓圓的,頭搖得像個電扇,我說:「 媽媽要去賺錢……」她的頭立刻變成了上下模式:「好的好的,你給我多少錢?」

我給了她四十。

活動已完、宴席開始前的當口,正好是她的午餐時間,我還是溜過去看一眼她。她不在教育中心,食堂里也沒看到,我正心裡七上八下,她端著餐盤過來了,看到我,綻開牽牛花一樣明亮的笑容,又催我:「他們叫你吃飯吧?你快去。」

晚上我回她:「剩了多少錢?」

她理直氣壯地說:「沒剩呀。」是丟了還是有人欺負小孩,多收了錢?兩個菜不要四十呀。「我買了一杯奶茶。」

奶茶?又貴又不健康。

我正想說什麼,忽然想起寫《納尼亞傳奇》的劉易斯寫的傳道書《返璞歸真》,書里說到:當神給了人類自由意志,也就給了人類犯錯的可能性,就必須接受人類的背叛、不服從、不信神。因為唯有這樣,人類才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能經受這重重誘惑考驗後的信仰,才是真實的。

是的,我給了她錢,給了她愛買什麼就買什麼的自由,我就得接受她會拿錢亂花的事實。她才有機會,學會運籌錢、運用錢、節約錢、讓錢生錢——最後學會賺錢。

培訓班上五休一,我連跑了十幾天,漸覺體力不支。許多年輕人在抱怨九九六,但那些比他們更年輕的孩子們,八點開始上課,做作業到十點,而且全年無休,簡直是24/7了。

八月將盡,是最後幾節課。再休整幾天,就好上秋季班了。小朋友們,還要繼續自己上學,自己放學,自己吃中飯,沒事兒,他們都習慣了。

送小年回來的路上,我穿過一所大學,校園裡也有早來的大學生了,不知道是不是新生,年輕的臉容光煥發,身後身側,是他們的父母,幫他們推著箱子背著雙肩包,手裡提著大大小小的雜物。

有些人在小學階級就能獨立完成的事,還有些人到了大學都不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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