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殤
探索
09-06
原創作者洛安
1、5年了，每天上班我都走著去，走人行道，離車最遠的地方。5年來我極少出門，除非萬不得已，絕大多數時間都宅在家裡。我痛恨車，痛恨大街上所有呼嘯而過的車輛。我時常會盯著一輛車的車輪子看上半天，這麼小，甚至有點可愛的小小的輪子，是怎樣把一個人碾壓得肢離破碎，粉身碎骨的呢？我永遠也忘不了我的男友蘇小朋被車軋上去的慘狀，他就倒在我面前，鮮血濺了我一臉。我又一次來到我和蘇小朋常來的那個海邊，打開蘇小朋愛喝的啤酒，對著海風灌進了嘴裡。真涼啊，比那海水、那夜色都涼，一直涼透了我的心。「蘇小朋」，我對著大海嗚咽，全然不顧周圍人的目光：「你個騙子！你說過要娶我的，你說過要陪我一輩子……」
2、老遠就看到蘇小朋在臨街的一個商店外面排隊。這個沒出息的傢伙，居然來跟大爺大媽們搶促銷的雞蛋！你能搶得過嗎？廣場舞大媽是你比得了的嗎？我衝過去拽住了他的袖子：「快走，別在這裡丟人現眼。」蘇小朋猛地掙脫了：「怎麼就丟人現眼了？我好不容易才排到這裡，買完再走。」我望了望長得像一條龍、已經拐到街角的隊伍問：「你排多長時間了？」蘇小朋故作輕鬆地說：「不多，才兩個多小時。」我氣不打一處來，一腳踢過去：「為了2個打折的雞蛋，你等兩個多小時，至於嗎你？」蘇小朋聽了我的話，笑得直不起腰來：「打折的雞蛋？你個土包子，你仔細看看這是家什麼店！」我這才注意到這家商店的名字。天啊，原來是家網紅蛋糕店！怪不得排隊的人裡面大多是年輕人。我依舊嘴硬：「等這麼長時間就為口吃的？這東西能包治百病、長生不老？」蘇小朋寵溺地捏了捏我的耳朵：「等一下你就可以發朋友圈炫耀了。」那倒也是。就讓他繼續排隊吧，我到一旁刷手機了。我在上海讀的大學，畢業後我選擇留在了這裡。四年的大學生活，讓我對這座城市充滿了眷戀。這裡有太多我青春的記憶和夢想，我已經並且也不想離開它了。男友蘇小朋是在上大二時去北京當兵的。異地戀並沒有讓我們產生隔閡，感情反而比以前更甜蜜了。蘇小朋休假時就會來看我，我在寒暑假時也去看他。我們爬了長城，也登上了東方明珠塔，逛了故宮，也遊了黃埔江。整個大學期間過得快樂又充實。這次蘇小朋又來看我，他知道我這人沒自己的個性，喜歡跟風。一大早就來排隊給我買網紅點心了。不一會兒，蘇小朋提著個包裝精美的盒子走了過來。我打開一看，驚喜地叫起來：「真的是耶，和網上的圖片一模一樣。」我拿起一塊點心就往嘴裡塞，看了看旁邊的蘇小朋，大方地把盒子遞過去：「來，你也嘗嘗。」蘇小朋捏起一塊點心放在嘴裡嚼了嚼：「其實這就是口吃的。還網紅！說得這麼時尚我都不敢吃了。」我笑他：「那你還浪費那麼多時間來買？」蘇小朋嗔怪地看著我：「我還不是為了你？！」蘇小朋的確對我很好。前兩年流行露腳踝。我也跟風買了九分褲，大冬天在寒風裡露出自己的腳踝，居說這樣顯身材好，顯腿長。我的腳踝都凍得跟胡蘿蔔一個色了，還瑟瑟發抖地堅持。蘇小朋要把我的褲角放下來，我不肯，還衝他直嚷嚷：「你看看這滿大街的姑娘小伙，誰不穿著八九分的褲子，露著腳踝。哪像你，那麼老土。」蘇小朋也不惱，只是心疼地把我的腳捂在他懷裡，不斷地用手給我揉著凍得發麻的腳脖子。我得意地笑著，第二天照舊露腳踝，他也照舊給我捂，沒有一絲怨言。
3、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腳脖子。蘇小朋走的那年冬天，我看著衣櫥里默默躺著的那幾條九分褲，淚水不由地湧出來。「蘇小朋，你是個混蛋。」我咬著牙把褲子塞進了衣櫥的最底層。「咚咚咚」，急促的敲門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懶洋洋地從沙發里站起來，打開了門。「是思凡啊，進來吧。」思凡是我和蘇小朋的同學，也是我們的共同好友。蘇小朋走後的這5年里，思凡會時常來看我。「我給你帶來了好吃的。」思凡把一個精美的盒子放在桌子上，拿開了蓋子，裡面有幾塊精緻的點心：「網紅蛋糕。」我的腦袋嗡地一聲響，眼前一陣眩暈。思凡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我：「怎麼啦？」我臉色慘色，淡淡的笑道：「蘇小朋恰巧買過這樣的蛋糕。」思凡扶我到沙發坐下，嘆了一口氣：「梅子，這都5年了，你也該走出來了。」我摸著額頭說：「我早就走出來了。」思凡聽了，急得在客廳里來回地走：「你這像是走出來嗎？不交男朋友，不出去玩，甚至都不願意跟別人說話！整天像個悶葫蘆似的悶在家裡，你這樣多讓人擔心，你知道嗎？」見我不說話，思凡繼續說：「今天晚上有個同學聚會，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說著她拉起我走到衣櫥前，為我挑選衣服。思凡一邊翻著我的衣櫥，一邊嫌棄地說：「你這都是什麼衣服啊？是不是這5年來你都沒買過新衣服？」我苦笑道：「我是為了省錢。」「你拉倒吧」，思凡不屑地說：「從前你那麼愛跟風的一個人，大街上流行什麼你就穿什麼。現在倒知道省錢啦。」她翻了一陣，實在沒找到滿意的衣服，拉起我來就往外走：「現在我就領你上街買一件回來，別再穿這些土掉渣的衣服了，晚上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參加同學聚會。」我想了一想，覺得見見那些同學們也好，他們那裡有很多關於我和蘇小朋的回憶。
4、那一年的冬天，開始流行皮毛一體的大衣。我看著大街上時尚的男男女女們穿著這種大衣，羨慕地說了句：「這樣的大衣好漂亮啊，穿上它顯得很高端、大氣、時尚，還很有氣質。」剛去北京參軍的蘇小朋聽了，直接發了張狗熊的圖片來形容我穿上皮毛一體大衣的樣子，氣得我跳著腳罵他。笑歸笑，蘇小朋認真地把我的話放進了心裡。他在一整年的時間裡省吃儉用，用積攢起來的錢為我買了一件黑色連帽繭形皮毛一體大衣。正值我放寒假，來北京看他。我興奮地穿上大衣在部隊大院里轉悠。蘇小朋並沒有陪我，這幾天下雪，他和戰友們正忙著掃雪。天很冷，刮著大風，我把大衣的帽子戴上了，手插在了大衣的口袋裡。正高高興興地走著，轉過一個樓角，忽然看見一隻像牛犢般大的狼狗蹲在前面。我愣住了，獃獃地看著大狼狗。大狼狗也看著我，眼睛裡露出了迷茫之色。我嚇得兩腿發顫，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嘴裡含糊不清地叫著：「蘇小朋……」腿一軟，跪在了地上。那條大狼狗像被棍子狠狠地抽了一下似的，猛地往後退了一步，眼神里還有恐懼。原來它也害怕啊。我伸出胳膊往前一撐，準備爬起來。大狼狗見狀，「嗷」地一聲轉身就逃。等我站起來，它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我把這件事說給蘇小朋聽，蘇小朋笑得直不起腰來。他立刻讓我穿上這件黑色連帽繭型皮毛一體大衣，戴好帽子，手插在口袋裡，重現了當日的雄姿，並被他拍照留念。之後這件事被蘇小朋笑了很久。可是當他的戰友取笑我時，蘇小朋卻極力維護我，並在戰友們面前放出豪言：「在我心中，我的女朋友就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孩。」典型的護妻狂魔啊。聽到蘇小朋說這話的時候我假裝感嘆，心裡的甜蜜卻滿得都能溢出來。蘇小朋一向洒脫不羈，能說能鬧，一副痞痞的壞樣，對我卻極其耐心細緻。我喜歡這樣的男孩子，並且享受著他的愛情。我們約好了，等他複員完成學業後，我們就一起留在上海打拚。
5、我和思凡趕到那個酒店的時候，發現那裡已有好幾個人了。老同學見面，都格外親熱。大家圍住我，七嘴八舌地問開了：「梅子，這麼多年不見，你都躲哪裡去了？」「梅子還是這麼年輕，跟個學生妹似的。」這時，突然有個人問了一句：「梅子，蘇小朋呢？他怎麼沒來？」還沒等我反應過來，思凡急忙打斷：「咱們是不是應該先上菜？邊吃邊聊。」我的心情在那一刻低落到了極點，洶湧的悲傷像潮水一樣包圍了我。借口上廁所，我直接走了。直到今天，我都無法向別人講述蘇小朋離開的過程，無法面對也不願承認這樣殘酷的現實。我手機里保存著許多我和蘇小朋的照片，這麼多年，一張也沒捨得刪。不僅如此，我還把這些照片列印出來，放在了一個精美的像冊里。不知被我摸過多少遍，像冊的布封面都有些發亮了。我和蘇小朋的聊天記錄，包括語音我都完整地保存著，並且小心翼翼地備份了。每天每天，蘇小朋溫暖而帶有磁性的男中音都會伴我入眠。我沒有太想他，只是我無法忘記他。
6、蘇小朋當了2年兵後，回上海來繼續他的學業。而我已經畢業並找到了份工作。蘇小朋比其他的大學生更加強壯，也更加沉穩了。他拉著我的手，用力地握了握：「等著我，等我畢了業，就給你一個幸福的家。」我點點頭，看著他甜甜地笑。2年的時光轉瞬即逝。本來就是學霸的蘇小朋順利的畢業了。蘇小朋帶著十足的熱情和興奮加入了找工作的大軍，參加了一輪又一輪的面試。那時候的我們，忙著憧憬美好的未來，忙著戀愛，忙著用力地生活，卻都不知道厄運正一步步向我們走來。那是蘇小朋去世前的第三天早上，他穿著潔白的襯衣、筆挺的西裝，精神抖擻地要去一家心儀的大公司面試。我看著他的俊臉，忍不住上前親了一口。蘇小朋笑著，壞壞地說：「晚上讓你親個夠。」我裝作惱怒的樣子，捶打他的胸口：「不正經。」蘇小朋摟住我的腰，輕輕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乖乖的，等著我的好消息。」我目送蘇小朋走出房門，他走到門口，又轉過身看著我，痞痞地笑著，伸出手放到嘴邊，送給我一個飛吻。那時的我嘴角掛著幸福的笑，以為會一直幸福下去，直到永遠。蘇小朋去世前的第二天，我和蘇小朋坐在黃浦江邊，吃著炸雞，喝著啤酒，吹著涼爽的風，又笑又鬧，一直玩到深夜才回家。那時的我真愛笑啊，動不動就咯咯咯笑個沒完。這種簡單的快樂我以為還會有很多。蘇小朋去世當天，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他接到了那家大公司的通知，明天可以去上班了。蘇小朋興奮地拉著我在大街上狂奔，陽光撒在他青春四溢的俊臉上，他燦若星辰的眼睛裡，全是對未來的躊躇滿志、對生活的壯志凌雲。我倍受蘇小朋的好心情感染，跟著他一路狂奔。我看著我心愛的男孩，我是何其幸運，這一生竟讓我遇到了你。我們歡呼著，跳躍著，全然沒有注意到對面疾駛而來的那輛車。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我只覺得蘇小朋猛地推了我一把，我狠狠地摔在地上。扭頭一看，蘇小朋和那輛車都已經在前面很遠的地方。不同的是，蘇小朋飛在半空中，像一個沒有多少重量的風箏。我顧不上膝蓋疼，爬起來就往前跑。可是太晚了，蘇小朋重重地摔下來，砸在我面前的地上，鮮血從他頭上湧出來。「蘇小朋……」我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抱起他的頭，用手捂住了流血的傷口。可是沒有用，鮮血順著我的指縫淌下來，怎麼那麼多血啊，不一會兒，就把我的衣服浸透了。我慌亂地摸著他的臉，搖晃著他的身子，拚命地哭喊著，蘇小朋只是閉著眼，一動不動。慢慢地，周圍的說話聲、汽車喇叭聲離我越來越遠，我覺得世界只剩下了我和蘇小朋。我把臉緊緊地貼在蘇小朋的臉上，失去了知覺。
7、我一直無法原諒我自己。我覺得是我害死了蘇小朋。如果在那危急時刻，蘇小朋不推我那一把，死的人就是我。「你這個大笨蛋。」我在心裡狠狠地罵著自己。從小到大，幸運一直與我無關。無論我吃多少包乾脆面，都不會見到那個「再來一包」的小卡片；無論喝多少飲料，也不會找到「再來一瓶」的瓶蓋。別人能輕易得到的東西，我總是歷盡千辛萬苦也不一定得到。這一次能遇到蘇小朋，我格外珍惜。我把他當作老天對我的眷顧，把他當作是上帝這麼多年來對我不公平的補償。可是現在我把最愛我的那個人弄丟了。再也沒有人關心我腳踝冷不冷；再也沒有人省吃儉用，把積攢的錢全部給我，只為買我喜歡的那件大衣。我這輩子只幸運過一次，上天卻無情地將他奪回。蘇小朋，我究竟用什麼才能換回你？我再一次來到我和蘇小朋的母校。校園裡人來人往，全都是陌生的新面孔。可是花園還是老樣子，那個林蔭小道也沒有變。還有熟悉的教學樓依舊矗立在那裡。我穿過陌生的人群，走進教學樓。時值周末，樓里的人很少。爬上二樓，拐個彎，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教室。教室里空無一人。我趴在窗戶上往裡看，一排排的桌椅一如從前，只是物是人非。我獃獃地看著空蕩的教室，靠近窗戶的那兩個空座位，是我和蘇小朋坐過的。我彷彿又回到了從前，教室里歡聲笑語，那一個個生動鮮活的臉龐一一浮現在眼前。蘇小朋正眯著一雙俊眼，托著腮幫盯著我看。這是他死皮賴臉地跟別人求了半天，才換了位過來的第一天。背後有人輕輕地推我，我一把抓住那人的手，叫了一聲：「蘇小朋。」回頭一看，卻見思凡淚流滿面地站在我面前。思凡胡亂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輕聲卻堅定地拉著我說：「走，咱們回家。」我固執地搖頭：「不，我再看一會。」思凡忽然激動起來，她大聲對著那個空蕩蕩的位置說：「蘇小朋，你看看這個女人，看看她現在活成了什麼鬼樣子！你拿命換來了這個女人的生，可是她並不珍惜，我為你不值！蘇小朋，你如果在天有靈，你會心安嗎？」我蹲在地上痛哭起來。思凡把我拉起來，推著我往樓下走：「5年了，你應該放下了，好好生活吧。」晚風涼涼地吹過來，夜色很美，就像我和蘇小朋在這裡渡過的每一個夜晚。我回頭望了望二樓的那間教室，蘇小朋似乎永遠在裡面。向前看去，那條一直通往學校大門的路是那麼寬闊、平坦。我大聲喊道：「蘇小朋，我要走了。蘇小朋，我會一直記得你！……」我梗著脖子，頭也不回地往前走，抬手一摸，才知道淚水淌了一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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