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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華男子化妝史,誰才是古代美妝博主

作者|謝明宏

編輯|李春暉

「娘炮」問題的爭議,恐怕是爭不出短長了。兩邊都搶著說服或是罵服對方,以至於根本聽不見對方在說什麼,辯論也就沒了意義。比如,硬糖君雖然心裡覺得「娘」論調妨礙了個人自由,且帶有強烈的性別刻板偏見和性別歧視,但也不太敢在微博大聲發言。

我們的文化似乎自來是反對男子精緻化的,糙漢子才夠爺們。80年代被群嘲的「奶油小生」唐國強,21世紀被抵制的眼線口紅小鮮肉。

但追本溯源,我們首先要搞清楚,今日之「花美男」,絕非資本主義糟粕舶來品。泱泱中華,在很多歷史時期,男子化妝都是潮流,甚至主流。

漢代男子就敷粉。漢惠帝的男侍們有「不敷粉不得上值」的規定,化妝上崗,是敬業表現。三國時魏國尚書何晏非常愛美,不化妝不出門,有「敷粉何郎」的雅號。史書上記載他:「粉白不去手,行步顧影」,講的就是一個「隨時補妝」的道理。

七步成詩的曹植,同時也粉不離面。一次,一個名叫邯鄲淳的人突然到訪,恰巧曹植剛洗完澡,為了敷粉,竟叫客人在大堂等了一個多時辰。可見底妝畫得精細,這個時間,也不亞於等女朋友吃飯了吧?

唐高宗則是唇膏收集狂,各種色號一應俱全。萬頃、劉禕等人編修《列女傳》,高宗常常賞賜他們一些進貢的口脂、面脂、頭膏等,這裡所說的口脂,就是唇膏。

當然,和今天一樣,對於古代男子化妝,也不乏非議之論。北齊的顏之推強烈抨擊化妝的貴族子弟,在《顏氏家訓》中說:「梁朝全盛之時,貴族子弟,不學無術……無不熏衣剃面,敷粉施朱」,可謂早期「反娘炮」的鋼鐵直男代表。

時至今日,「少年娘則中國娘」的批評仍然很有號召力。可當我們回望歷史,上層男性化妝的風潮,很可以成為當下「娘炮論」的鏡像註解,也讓我們更能理解自己的時代。

我的皇帝是異裝癖

魏晉南北朝時期,隨著唯美思潮的盛行以及玄學思想的影響,男性很注意用化妝的手法來美化自己。尤其是社會中上階層的男性,更是注重自己的外在形象。

《晉書》在講到天子之冕時,寫到「魏明帝好婦人之飾,改以珊瑚珠。晉初仍舊不改。及過江,服章多闕,而冕飾以翡翠珊瑚雜珠」。帝王如此,其下的人就更不用說了。

我們所熟知的何晏,不僅是玄學和嗑五石散的高手,也是底妝小天王,號稱「動靜粉白不去手」。

魏明帝曹叡見其膚色皎然,認為是傅粉過度的緣故,便賜何晏大夏天吃熱湯麵,倒要看這小妖精脫妝後的本來面目,誰知何晏滿頭大汗卻越擦汗越顯白。不過,倒也未必是何晏沒化妝,恐怕是這底妝好,不脫妝,「游泳也不怕哦」。

這個例子也可以說明,如果魏明帝自己不「好婦人之飾」,如果當時沒有男子化妝的風氣盛行,魏明帝也不會有這樣「看對方素顏」的想法。且他叔叔曹植也是喜歡敷粉的,儘管有時不免有滑稽表演的需要。《三國志》載:「植因呼常從取水自澡訖,傅粉。」

除了敷粉,噴香水,即熏香、佩戴香囊也十分普遍。著名的「韓壽偷香」典故,出自《世說新語》。

當時皇帝把香看得貴重,只賜給了賈充和大司馬陳騫,賈充的女兒卻暗中偷出來送給韓壽。誰知賈充的幕僚聞到韓壽身上的限量版香氣,到賈充那裡一說,賈充就知道這是閨女與韓私通了。可以說是最早的「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堪稱美妝典籍的《世說新語·容止篇》,對美男的描繪和讚譽極盡誇飾之能事。如:(1)周僕射雍容好儀形。(2)潘安仁、夏侯湛並有美容。(3)裴令公有俊容姿。(4)王敬豫有美形。(5)王丞相見衛洗馬,曰:「居然有羸形,雖復終日調暢,若不堪羅綺。」

兩晉時人衛玠年少時即號稱「璧人」。丞相王導見了衛玠後對人說:「若不堪羅綺。」這樣一個天天靠吃藥吃補品都還弱不禁風的人,連穿羅綺還嫌太重,被時人當做美男偶像來崇拜。對嬌弱美男的推崇可謂到達頂峰,滿朝都是「親媽粉」。

當然,這種「只看臉」的時代風潮,對於「土肥圓」就特別殘酷。章炳麟先生所說的魏晉時期存在「以貌取人」的現象,是非常正確的評價。當時人認為「閑習禮度,不如式瞻儀形。」大概就是我們現在的只看顏值,不管演技。

這樣一來,相貌醜陋的人就比較鬱悶,譬如「洛陽紙貴」的左思。他聽說潘安上街可以得到粉絲應援的一大車免費水果,於是也上街去,群眾卻以唾沫還之。左思鬱悶而去,鬱悶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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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古代男子化妝用具來看,最主要還是鏡子。在家化妝時的纖毫畢現,出門後隨時檢查下妝有沒有花,在那個還沒有玻璃鏡的時代,並沒那麼容易。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銅鏡,大多是一面磨光,另一面飾有紋飾。有紋飾一面多以幾何規矩紋、夔龍、盤龍、神獸、畫像或者花卉紋飾為主。

不過也有兩面磨光的,如庾信《鏡詩》寫道:「玉匣聊開鏡,輕灰暫拭塵。光如一片水,影照兩邊人」,就是一種裝在玉匣內的可隨身攜帶的鏡子。此外,粉盒也力求精緻,當時盛放脂粉等化妝用品的盒子多為漆器。

史書中關於男子化妝現象記載較多,但對化妝品卻鮮有記載,不知是否為了規避品牌植入。從文獻記載看來,古代男子化妝最注重的是膚色,因而面脂最為關鍵。這也和今天的情況類似,畫底妝的男人多,畫眼妝則經常被認為有點over了。

最古老的粉底有兩種,一種是以米粉研碎製成,古「粉」字從米從分;一種是將白鉛化成糊狀的面脂,俗稱「胡粉」。因為它是化鉛而成,所以又叫「鉛華」,也有稱「鉛粉」、「粉錫」的。

米粉的製作方法,在《齊民要術》里有比較詳細的記載。最原始的制粉方法,是用一個圓形的缽盛米汁使其沉澱,製成一種潔白粉膩的「粉英」,然後放在太陽下曝晒,晒乾後的粉末即可用來敷面。

由於這種製作方法簡單,所以在民間廣泛流傳,直到唐宋時期仍然沿用。硬糖君記憶里,最近幾年,還網紅過一種「大米散粉」,估計也是從古方得到的靈感。

鉛粉的製作過程複雜得多。其主要成分是鹼式碳酸鉛,包含鉛、錫、鋁、鋅等化學元素,用於紡織品、服飾彩繪和面脂。最初用於敷面的鉛粉還沒有經過脫水處理,多呈糊狀,在使用時必須以水調和,因而又稱「水粉」,估計類似今天的粉底液。

自漢代以後,鉛粉多被吸干水分製成粉末或固體。由於它質地細膩,色澤潤白,並且易於保存,深受時人喜愛,久而久之就取代了米粉的地位。但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詳細記載了鉛粉的生產工藝,並指明了它的毒性,長期使用會使膚色發青。

男人化妝給誰看

男人女性化的風氣,大約從東漢末年開始。開山祖師式的人物,正是前文多次提到的何晏。他媽改嫁了曹操,他算曹操的養子。

無論如何都可以作為「真漢子」代表人物的曹操,為何有個愛化妝的養子。當我們回望清談、化妝、嗑藥的魏晉風度,並沒有想像般自由美好。「魏晉風度是一種特定的亂世風度,是一種死亡逼出來的風度」。(張三夕《魏晉風度何為》)

服飾,是我們每個人隨身攜帶的袖珍戲劇,是內心世界的外化。時代賦予魏晉人物的歷史使命,就是突破傳統儒家桎梏,實現個人自由和思想解放。但如此重大的課題,在那個生命自由都難保證的時代,實在難於操作。於是,有人選擇在個體生活里有限挑戰權威。

我們可以輕易地發現:魏晉人喜歡貌美膚白的奶油小生,最好還有點病態,如衛玠那樣;或是娘娘腔,象何晏那樣。這樣的男子,按現在的叫法,寬容則曰鮮肉,苛責便稱娘炮。

每朝每代都不乏美男子,但其他時代都沒有記錄或不屑記錄,他們於是被遺忘了。唯有魏晉的美男子被大張旗鼓地記錄下來,所以魏晉的美男子就顯得特別多。這是一件有意味的事情。

記不記錄美男子,體現的是不同時代的不同風尚和底蘊。記錄這些美男子,意味著承認這種美的合理性。而究其根本,是時人對現狀無力改變,但又擔負著改變現狀的壓力,最終形成一種心理防禦機制——裝成女人,便不用對這個國家和時代負責。

今日小鮮肉備受女性群體追捧,從某種意義上說,又何嘗不是女性對男權社會的一種有限抵抗。傳統的性別歧視,女性無力對抗甚至曲意逢迎。但她們可以在自己有限的自由里,尋到讓自己更有安全感和親近感的「花美男」作為情感寄託,以便日常生活里仍能和那些「臭男人」相安無事。

化妝的魏晉名士,感到了久違的自由;安然接受小鮮肉「營業」的當代女性,也獲得了越來越遠去的解放。

但必須承認,魏晉對個人自由和審美的極度追求,是病態的,是不自由時代的病態自由。當下過於推崇「唯顏值論」,無需專業技能就能讓「姐姐粉」「阿姨粉」無限憐愛的小鮮肉,也是病態的,是不解放時代的病態解放。

是自由還是放任,是解放還是墮落,是性別歧視還是歪風邪氣,本質在於尋求一種平衡。堅定的站在哪一邊,都是錯。

我們以為魏晉風度很自由,其實它是不自由世界中想像的自由。我們以為如今的社會風氣很寬容,卻也只是一種想像中的寬容。男人要有男人樣,化妝導致中國娘。所有的中間界限被強力入侵,最終導致多元化難以安身立命。

魏晉的靡靡,最終被帶有胡人血統的隋唐所驅散,便成就了盛唐。但沒有魏晉藐視一切規矩的思想解放,也不會有隋唐開創盛世的文化繁榮。伴隨文明精緻化的男性女性化,幾乎是一種歷史的必然輪迴,能將其打破的,唯有「新文化」的確立。

在這個意義上,「娘炮」或許就是我們這個時代的「破」,而「立」也正在不遠處。這樣想,是不是反對者也可以有幾分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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