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自如，租客不自如

進入9月，長租公寓平台自如恐怕過得並不自如。

8月31日，一篇《阿里P7員工得白血病身故生前租了自如甲醛房》的文章開始在朋友圈刷屏。

文章稱，今年7月，一名阿里員工死於急性白血病，而其年初入職時的體檢報告並無異常。該員工去世後，其妻子檢測了丈夫生前租住的杭州自如公寓，結果顯示：甲醛超標。

這一事件讓自如再次陷入了輿論漩渦。就在上個月，自如還被指以高價搶奪房源，推高租金，並涉嫌違法違規。

針對此次「甲醛風波」，自如官方回應稱，9月1日起下架全國九城全部「首次出租」房源，並承諾「所有自如出租的房源必須有CMA（中國籍計量認證）檢測資質的機構檢測合格，我們會把檢測的報告放在網上，檢測合格以後我們再行出租」。

說好的空氣治理呢？

「阿里員工住自如房後得白血病身故」的新聞持續發酵後，自如的APP上許多房源都顯示「空氣質量檢測中」。

「首次出租的房屋都在排隊檢測。」9月4日下午，Vista看天下政商智庫記者以求租者的身份，跟隨自如管家袁鳳（化名）來到位於北京市通州區一處房源。

密碼鎖「滴」一聲後，房門開了，一陣嗆鼻的味道撲面而來。袁鳳一面介紹著房源一面打開了窗戶，並強調這屋子不是首次出租，言下之意是讓看房的租客放心。

自從自媒體人黃志傑的微信文章《阿里P7員工得白血病身故生前租了自如甲醛房》將自如推上風口浪尖後，「自如甲醛房」就引起了租客們的普遍恐慌。

文章發出後，黃志傑在微信後台收到了2000多條留言，基本都是反映自如出租屋的情況。

自媒體人黃志傑發文講「自如甲醛房」，收到2000多條反饋信息。（網路圖）

「我就懷疑房子甲醛是超標的，自己買了簡單的儀器測了下是超標的，但是還沒有請專業人士過來測。」前不久，張麗（化名）剛剛搬進北京市南三環一間自如房。入住後沒多久，她就開始頭痛。

張麗為此屢次與自如管家溝通，最終對方告知她，可以請專業人士過來檢測，若檢測結果沒有問題，檢測費用由張麗承擔；若檢測結果顯示有問題，檢測費用由自如支付，並可為張麗辦理退租，但對於之前產生的所有居住費用不予退回。

2017年中期，因甲醛問題，自如曾與一名租客簽訂和解協議書，一次性支付4萬餘元「作為賠償費用」；當年12月，又有不少租客反映入住自如的出租房後，出現咳嗽、發熱等癥狀，被醫院診斷為「疑似甲醛中毒」。

再往前追溯至2016年，北京一位孕婦租住甲醛超標「自如房」三個月後被診患白血病的案例。最終這位孕婦去世，但法院裁定房屋甲醛超標與其患上急性白血病沒有足夠證據證明兩者的因果關係，最終駁回了租戶家屬的訴訟請求。

那之後，自如曾承諾，對所有毛坯房和老舊房源裝修後的房間，進行空氣治理後才對外出租。

只是如今看來，這個承諾似乎要打上一個問號。

高價收房，廉價裝修

看到前東家「毒死人」的新聞，石彬（化名）只想到了四個字：樹大招風。

去年，他剛從鏈家跳槽去了另一家房產中介。「像它（自如）那些新裝修的房子，說實話，或多或少可能是對身體有害。但現在有這麼個事，是不是你的原因，都往你身上牽連。」

在石彬看來，某種程度而言，自如的「高調」害了它。

「今年北京的租金不是上漲特別多嘛，現在鏈家自如收房，給業主的價位特別高。」石彬舉例稱，同樣一套房子，鏈家給業主的月租金報價要比同行高出五六百元，「都瘋了，我們都爭不過。」

以北京和平里一帶為例，一套50多平方米的兩居室，鏈家的收房成本目前已接近7000元，「裝修完再出租，就得8000+了」，石彬說。

8月中旬，我愛我家原副總裁胡景暉曾公開炮轟，以自如和蛋殼為代表的由資本推動的長租公寓，以超出市場租金20%-40%的價格拚命收房，成為助推北京房屋租金暴漲的真實原因之一。

高價攬下房源的自如，想要掙錢，最直接的辦法就是壓縮裝修成本。此前，新京報曾採訪業內人士稱，中介裝修房屋甲醛超標的背後，有企業控制成本的考慮，或存在多層轉包後裝修成本被壓縮的現象。

Vista政商智庫記者從一位自如管家處獲悉，自如裝修時，刷牆一項的成本單價為每平方米二三十元，鋪地板約為每平方米80元左右（以上價格均包含人工）。上述兩居房源，平均裝修成本在2.8萬-3.9萬之間。

而同等條件的房屋，北京業之峰裝飾有限公司給出的報價，則在10萬元左右。

廉價的不合規的裝修材料成為室內甲醛的主要來源。（網路圖）

「出租房裝修和自住房裝修，一般情況下價格和標準都會差很多。出租房首先要考慮的是5年之後收回裝修成本，自住考慮的更長久。」一位裝修工人告訴Vista政商智庫記者，裝修房比較容易出問題的正是牆面漆和地板。

據北京業之峰裝飾有限公司的設計師介紹，一般裝修，牆面每平方米價格（施工加上主材）從16元到70多元不等，地板價格也是從幾十元到幾百元的都有。

不過，土巴兔裝修網提供的另外三家裝飾公司報價，通常為兩三萬元左右。其中一家裝飾公司的設計師稱，雖然不同品牌、材質的地板價格不同，但普遍在80-120元區間。

根據記者了解到的自如裝修費用，幾乎可以推斷它所使用的都是市場上較為廉價的裝修主材。「那種房就是中看不中用，它要真跟你自己家裝修一樣裝修的特別好，它靠啥賺錢呢？」石彬說。

「裝修過程中房子就被訂出去了」

今年6月，自如CEO熊林在宣布品牌升級時曾表示，自如全線使用的傢具板材由原來的國標E1升級為對標歐標日標的E0級板材；板材甲醛釋放標準由小於1.5mg/L提升至小於0.5mg/L；升級牆漆和輔料使用標準……

但他並沒有提到裝修工期和租客入住時間的問題——而這對租客的健康，可能是致命的。

近日，熊林在第一財經《中國經營者》節目中，首度在鏡頭前直面回應「甲醛房」風波，稱「甲醛房的監測的複雜度超越我們的預期，因為整個房屋在我們的裝修過程中，從它的材料、施工工藝、單位空間、密度的變化都會帶來一些問題。即使升級板材，升級塗料、在粘接劑，但還是做不到百分之百的這種合格，還是會發現有出現這樣的問題。對此，自如要深刻地反思。」

「從我了解的情況來看，自如規定使用的傢具板材一般都是在標準範圍之內的。但是具體執行過程之中是不是有偏差，是不是裝修完沒有及時通風，或者是通風條件不太夠，導致空氣里的甲醛含量超標，也不一定。」房地產和互聯網研究員秘書長滕敏告訴Vista看天下記者，至於裝修之後必須要通風多長時間，這本身就沒有一個行業標準，「我了解的也不一定屬實，基本上都在一個月之內。」

在長租公寓行業，快速裝修和極快的入住是其一大特點。

虎嗅網文章稱，自如的裝修團隊完成一個三居室的裝修最快僅需要30天。而為了縮短從收房到放租的時間差，自如往往是將房子裝修完就立即推出市場。

「碰到旺季，裝修完立馬就租出去了。」石彬甚至目睹過房子還在裝修當中就被訂出去的情況，「除非市場不好，裝修完以後才會空置一段時間，什麼時候找到客戶再租出去」。

此前，新京報經過調查也發現，自如等中介的確存在「邊裝修邊出租」的情況。

一般來說，業內公認，在非冬季節、保持通風的條件下，新裝修房屋也要最低三個月的時間後才可入住。更小心的話，4-6個月是比較科學的甲醛揮發時間，具體還要取決於裝修的材料優劣和具體的房屋情況。一些裝修污染大的房屋，即使過了一年也會對入住人的健康產生危害。

自如app上，首次出租房屋已被標註上「空氣質量檢測中」。（自如客戶端截圖）

而熊林在近期接受中國企業家採訪時公開承認，對於首次裝修房源，沒有強制要求空置期。

「沒有那樣的規定。誰規定呢？」石彬說。

對於業務員來說，早租意為著業績多；而對公司來說，儘快租出去就意味著儘早收回成本。

「裝修環保升級、房屋配置、運營成本、檢測成本都很高，一旦房間空置，會產生高額費用。」自如方面接受經濟觀察報採訪時透露，一間房一天如果是100塊成本，8萬間一天就是800萬元，一個月就是2.4億元。

「不可否認，對於這種長租公寓來講，它多空置一個月就等於它的成本在上升。從經濟利益的角度來講，它肯定是有這個動力儘快把房子租出去的，就看各個企業它怎麼去平衡這個關係。」滕敏分析。

「真挺嗆的。」從自如離職一年多後，回想起當初帶客戶看房的經歷，石彬也覺得有些對不起客戶，「有時候我們去看那些新裝修的房子，房間通風效果又不太好的話，如果在屋裡待的時間長一點，身體特別難受。但我們看完就撤了，也不是一直在那屋裡。說實話，客戶住進去的時候都有風險。」

「白血病可能與裝修污染有關係」

自如不是一個人在「作惡」。

在各種網路社區、投訴平台上，不乏我愛我家、相寓、蛋殼公寓等中介或長租公寓品牌被租戶投訴甲醛超標的記錄。虎嗅網文章稱，「甲醛超標在租房尤其是長租公寓行業，好像已經成了普遍現象。」

有網友透露，前不久有中介聯繫他，想要將其名下一處空置房屋進行裝修後出租，開出了「裝修每平米900元，租金每月4500元，一次簽五年」的條件。

「900元的標準，幾乎是甲醛。」該網友直接拒絕了對方。

甲醛成為市內空氣污染的「頭號殺手」。（網路圖）

早在1995年，我國衛生部就頒布了住宅室內甲醛濃度標準，當時定為0.08mg/m3。2002年，這一標準調整為世界衛生組織（WHO）建議的0.1mg/m3，並將標準範圍擴大到辦公建築。

公開資料顯示，若甲醛濃度達到0.5mg/m3時，成人會刺激眼睛，引起流淚；達到0.6mg/m3，可引起咽喉不適或疼痛。濃度更高的時候，會引起噁心嘔吐，咳嗽胸悶，氣喘甚至肺水腫；達到30mg/m3時，會立即致人死亡。

北京一位自如客錢先生提供的檢測報告顯示，他所居住的北京丰台區一處自如房，甲醛濃度為0.21mg/m3。儘管超標數值並沒有高得嚇人，但這仍然導致錢先生在入住的前兩天犯了鼻炎、咽喉腫痛，甚至一度無法正常吞咽。截至目前，自如方面尚未與錢先生就甲醛超標一事進行妥善解決。

果殼網特約作者「DNA」指出，甲醛以及其他室內空氣污染物對於健康確實存在影響。但人對甲醛感受的個體差異較大，一般來說眼睛對甲醛最敏感，甲醛刺激眼部的癥狀多為眼乾、眼癢、刺痛、流淚等，嗅覺次之。

上海交通大學學報2015年第35卷《空氣污染與兒童急性白血病發病風險關係的研究進展》顯示，上海兒童急性白血病發病率40.7人/百萬，相關度較高的環境污染物包括甲醛、苯等。

至於甲醛超標是否真的會導致白血病，北京道培醫院血液科醫生蘇雲超在接受Vista看天下記者採訪時表示，尚無法確定二者之間一定存在某種必然關係，「我只能說白血病可能與裝修污染有關係。」

9月2日，一名自稱曾在自如深圳公司工作過的員工曝料：熊林在一次會議上講到如何收房時的一句話令他至今記憶猶新：「你們就給房東說，『你看你房子給我們裝修，三五年之後，甲醛都給租客吸得乾乾淨淨，再給你多好』。」

當天下午，熊林將這段話截屏發到了朋友圈，並回應稱，「自如從成立起就鼓勵員工住自如，並有專門的費用優惠福利。今天，全國有45%的員工住在自如，共5194人左右，如果CEO這麼想，這麼說，這麼做，自如今天還能發展到超過一萬人也是奇蹟了。」

但在接二連三曝出的甲醛超標問題面前，這樣的回應似乎並沒有多大說服力。

用石彬的話說，「（員工）自住的話，可以（從系統上）看到這房子去年已經租過一年了。住的人已經吸了一年了，沒什麼味兒了，為什麼不可以接著再住呢？」

責任編輯：聶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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