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閑話·關羽——死了比活著還成功

三國演義好像一部英雄童話，明知道它有太多經不起歷史的推敲，但多少人還是情願相信它說的是真的，懷疑了它，就等於懷疑了自己的夢想，成功的虛構，在於人明明知道它是假的，還執著地相信著。一個作者精心策劃的誤導，和歷史開的大玩笑。本應是屬於晦澀書本的歷史短片，卻搞得婦孺皆知。

童話是簡單的，灰姑娘到海的女兒，主人公彷彿就只有某一種成為了標籤的性格，鮮明觸目，當然，灰姑娘不如林妹妹「豐滿」，但塑造豐滿不是童話的任務。童話只負責激勵人們的憧憬，即使是在沒有信義沒有英雄沒有原則的時代。

關羽就完美地完成了童話交給他的任務，沒有誰出現在一部虛構的小說之後被人敬若神明。我不想討論他在三國演義中究竟攻佔了多少城池，令多少敵人聞風喪膽，因為羅先生的筆尖一觸到關羽，就徒生出一種小心的不理智，而不理智的數據就沒有意義。他不希望我們記住一絲一毫有可能傷害到關羽情操的細節，甚至連一個名正言順的妻子都要避諱，對孔明尚且安排了「岳父」來暗示他的已婚，而趙雲有過被寡婦求婚的遭遇，可關羽連兒子都需要收養。在被人津津樂道的過五關斬六將時，他為了避免和嫂子們獨處一室，竟然在門外站了整整一個晚上，羅先生太急於替他表白了，以至於他忘了過分刻意的迴避只能說明心志不堅，真正心無雜念的人應是坐懷不亂的。

從封金掛印到五關斬六將，受了曹操的赤兔馬，並一次次地讓奉命行事的關卡守將成刀下之鬼，羅先生把關羽的「忠」寫盡了，臨了還嫌不夠酣暢，又加了古城會之前張飛的誤會才算作罷，讓忠誠的人因為忠誠而受委屈，讀者痛心了，他的目的也達到了。

為了讓他「義」，羅先生在赤壁的勝利後精心設計了華容道，思想鬥爭，軍令狀，一切該經歷的矛盾衝突都讓他經歷了之後，他還是選擇了報恩，不可思議地放走了敵人，這時他怎麼就沒想到忠於兄長和兄長理想中的國家。

表面上是去與留，捉與放的鬥爭，歸根到底還是忠和義的鬥爭，這原本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關係，可偏偏讓他同時抱在懷裡，哪個都不願丟掉，這樣一來，一向無私的關羽其實反倒成了天下最自私的人——為了陶醉於自己的道德優越感，自己的性命不在話下，但他忘了他沒有權利憑白犧牲別人的性命，甚至兄長的囑託和軍中的承諾。他就從不明白「各侍其主，各盡其職」背後種種關乎責任的無奈，卻只是感性而簡單地將它歸為了哥們兒義氣，所以一旦有類似曹操的舊相識出現，他還是會犯同樣的錯誤。

關羽一心一意地忙著忠義，沒有旁的雜念顧及太多的事，至於眉高眼低察言觀色更不是他的本分，以至於無意中得罪了太多的人，現實中的諸葛亮曾說：「將不可驕，驕則失禮，失禮則人離，人離則眾叛。」 送給關羽，也許會避免他的死。他和張飛，與其說死在敵人的劍鋒之下，說穿了還是把命送在了自己的性格上。為了在治傷時不丟面子，寧可忍著刮骨之痛，甚至還要下棋，向身邊的人顯示從容，我甚至無法揣摩羅先生的創作動機，因為我只看到了一個虛榮到了病態的男人。 姑且當刮骨療毒是關羽又一次自我的證明，然而這些沒完沒了地證明讓他自己陷入了一次次的自我陶醉，想必這樣的自我滿足在他的生活中還有很多。最終他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誰，於是把一切都看得無比簡單，恨不得一切掌握在股掌之中，把太多的人看成了插標賣首土雞瓦犬之輩——可正是這些「土雞瓦犬」也許正是最危險的敵人。

危機時候，劉封孟達不發救兵，他們只是太平凡的人，無法理解關羽的直白坦蕩，他忘了聖賢只是鳳毛麟角，而且聖賢們都忙著經營自己的偉大，只親近真理，無暇計較太多的得失寵辱，用不著別人來過分地團結，而無數等著他團結的反是那些在他眼中最平庸不過的人。猛虎清醒的時候，所有曾經被他無意中傷害過的平凡人都會把驚憤中咬碎的牙齒吞到肚裡，站在一旁誇讚它的正直勇猛——他們也要生存；可一旦虎落平陽，原先的和平共處被拋到九霄雲外，只有仇恨會加倍地償還。

國賊放了，荊州丟了，兄長的大業前功盡棄，也許就連童話都無法令他容身，只有死是最好的歸宿。活著——就如同他兄長的仁慈——他的不凡反而成了傷害他人和自己的利器；死了，卻達到了生前意想不到的高峰，整死了呂蒙，嚇薨了曹操後，開始了在芸芸眾生馨香頂禮中的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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