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電視劇《外來妹》）

1992年，南進已經成為不可阻擋的時代潮流。萬千年輕人群擠到珠三角的工廠宿舍和城中村裡，試圖抓住自己祖輩不曾擁有的、寶貴的命運抉擇機遇。

而當生活安頓下來後，這些來自五湖四海的年輕人，就必須要解決一個前人從未面臨過的問題——作為第一代脫離了熟人社會的個體，他們一切的社交關係都必須從陌生群體中開展，更重要的是，甚至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再存在。

其時間，兩首歌曲在珠三角落地生根，不久後更是唱遍全國。一首是電影《外來妹》的主題曲、由「玉女」楊鈺瑩演唱的《我不想說》；另一首是台灣歌手陳明真發行的流行歌曲《到哪裡找那麼好的人》。

這兩首金曲的主題高度雷同——

「一樣的天一樣的臉

一樣的我就在你的面前

一樣的路一樣的鞋

我不能沒有你的世界」

「把被騙的感覺洗成黑白照片

誰說台北生活和戀愛一樣容易

到哪裡找那麼好的人

配得上我明明白白的青春」

如果說楊鈺瑩唱出了外來妹在經濟發達的異鄉打工時，內心渴望能被人同等看待、自己的可愛真誠能被人正視的感覺。那麼陳明真口中台北姑娘的真心則明顯已經被辜負過，如何在一個巨型城市的茫茫人海中找到「那麼好的人」，成了姑娘眼下最困惑的事情。

（圖片來源：陳明真專輯）

她們雖然不在同一空間，所處的社會環境也大相徑庭，但無論是改革開放之初的中國沿海漁村，還是已經形成穩定社會結構的新興經濟體都市，年輕人需要在陌生群體中尋找陪伴感的剛性需求卻亘古不變。

好生意，好難做

正如那位台北姑娘心聲所預示的一樣，此後，隨著人口流動和城市化進程的加速，那些個體的迷茫和煩惱逐漸在全國範圍演進為群體式現象。

如何在有限的時間、有限的交際圈、有限的嘗試機會下，儘可能尋找到合適的朋友或伴侶？

在前互聯網時代，人們嘗試過信件（筆友）、電話熱線、速配活動、中介服務、娛樂場所（滑冰、酒吧、KTV）等等方式。然而這些方法要麼不夠直觀、要麼成本較高、要麼效率低下，而且這些方式幾乎無法提前了解某個人的志趣愛好、生活習慣，讓陌生人社交往往成為一件「看臉、看命」的事。

以一個早就不流行的電話交友公司「朗瑪信息」為例，朗瑪97%的收入來自「電話對對碰」業務。即用戶只要撥打電話，就可以和別人聊天。打電話是免費的，然而免費用戶只能由系統速配聊天對象，付費會員就能按性別、年齡來選對方。

在高峰期，朗瑪坐擁160萬會員，年收入7335萬，毛利率高達85%，幾乎沒啥運營成本。這些「月收入4000以下、18到30歲的年輕男性」構成了朗瑪的主要付費群體。

陌生人社交，無疑是一件好生意。

此後，在移動互聯網的加持下，藉助於移動App展開社交，已經成為年輕人不二的選擇。即使在美國這樣一個擁有非常強盛酒吧搭訕文化、朋友聚會頻繁且深層次的國度中，「Online」也已經在交友渠道上和「Bar」不相上下,幾乎成為了第二大渠道。「Through friends」雖然還是第一大渠道，但已經明顯衰落。

（圖片來源：經濟學人）

然而，不同於熟人間社交往來或社交媒體，這種開放式的社交關係是一類看起來似乎挺清晰，但做起來非常特殊的業務，市場上大多數號稱或被誤認為具備陌生人社交功能的產品，多少有些「掛羊頭賣狗肉」——

微信或Line這類全民級別的社交工具，實際上在「開拓社交」方面效果甚微，這些工具的真諦，在於佔據了用戶的通訊錄場景，並將熟人社交圈子全部搬到工具上，保持用戶對產品的粘度和依賴度，再通過金融、遊戲、廣告等方式變現。即便是加到新朋友，也是依靠其它方式認識到這個新朋友後，再最後一步將其拉進自己的通訊錄中，通訊錄本身很難發現新朋友。

另一類容易令人迷惑的，則是微博或抖音快手等短視頻平台，這類平台似乎帶有「結識陌生人」功能。然而這些平台的真正運行邏輯，是讓一些有著豐富內容生產能力的ID，去吸引另一些內容消費者的時長，並進而通過電商、廣告等方式變現。所謂「社交媒體」，媒體是實，社交只是修飾詞。

不難看出，這兩類產品最終是不會對用戶結識新朋友、產生開放式社交提供多大直接幫助的。

因為，不同於微信、抖音等「上手困難，確立市場優勢後一馬平川」的項目模式，開放式社交是個「上手容易，提升困難」的賽道。在通訊錄工具或社交媒體領域順風順水的玩家，不一定適合另一種玩法。

一個例子能夠直白地說明，抖音快手們為什麼做不了社交——被坊間稱為抖音一姐、坐擁4000多萬粉的主播「莉哥」，曾在快手直播時說出「1400元加我微信」。結果這段視頻被轉到抖音上時，粉絲瞬間炸了，不少人直接取關，據說掉粉上百萬。

因為這些粉絲欣賞的只是內容，最多能點個免費的贊，一說讓他們花錢去支持一下就不樂意了，這幾乎是所有媒體平台的通病。

魅力匹配平台

用唐岩的話說，陌陌用戶的「核心訴求是建立關係和有效互動」。

雖然在外界眼光來看，陌陌已經越來越像一家直播公司。然而陌陌起家之初，卻是靠解答楊鈺瑩和陳明真歌詞中那些女孩的疑惑，來獲得用戶的——陌陌是中國第一個擁有良好LBS功能的開放式社交工具，並且主打的就是基於地理位置的陌生人社交——簡直是回答「到哪裡找那麼好的人」的良好範本。

虎嗅首席評論員伯通曾經寫過：

陌陌是冒險家的樂園，無論從運營還是產品端都可以觀察到，所有熱烈而直面虛榮心的活動或產品，都會受到這些情緒草原上游牧民族的追捧——他們天生無法滿足於向內獲取快樂，必須將快樂建立在人際紐帶之上，所有需要獨處、沉思、琢磨、暗忖才能品出滋味的事物，皆難被陌陌典型用戶所喜好。

類似的故事在美國，叫Match Group。這家公司創立於1995年，已經有23年的歷史。其旗下有六大知名品牌（其中包括著名的Tinder），主要業務就是為那些需要在線上拓展社交關係的用戶提供服務，「尤其是對那些很久沒談過戀愛的人，Match.com的冷啟動服務特別有效。」

很多人認為，是廣大男性用戶支撐起了這類陌生社交平台，然而實際上，正是女性用戶的愛不釋手，才能夠吸引男性的聞風而至。

早在幾年前，就有「兩個空姐憑各自在陌陌上得到的贊，來決定誰請誰吃飯」的段子，而如今，不少豆瓣上的高知女博主，也通過展示自己的探探好友，來間接證明自己的魅力。

如果說，為姑娘們的魅力匹配資源，是開放式社交平台的終極價值。那麼，維護和激勵姑娘們使用，則是所有開放式社交平台的終極命題。

效率的潤滑劑：娛樂

如何讓姑娘們保持活躍度，陌陌們想了很多辦法。

最開始，陌陌的做法是提倡「不看臉社交」，讓人們先看資料和動態，再決定是否加好友。此舉的初衷，就是為了防止「太快地幫男生找到一個妹子」，進而增加姑娘們的被騷擾感。後來，此舉實在過於違背人性，陌陌的版本遂又退回。

但是這樣的嘗試一旦開始便無法停止，唐岩當時的指導思想，就是用迪士尼樂園作類比勾畫陌陌的版圖，並「不斷向廣場中添加娛樂設施以留住遊客」。

接下來，陌陌的辦法是使用貨幣激勵女性用戶。通過直播間，萬千此前泯然眾人的才藝主播，瞬間實現了收入的爆發。這就給了這些高顏值姑娘們留在陌陌的理由，並且通過演算法，儘可能將這些主播「長尾式」地匹配給儘可能多的男用戶。比如「附近直播」功能，就是通過地理位置找人的視頻化延展，能夠讓用戶匹配不再局限於頭部直播間，以求得對平台最高的效益。

隨後，當通過直播訓練出平台上用戶的移動視頻使用習慣後，陌陌密集上線了一系列「在線娛樂設施」，如狼人殺、問答、聊天室、電台、小遊戲等。這些設施一是提供了雙方認識和了解的途徑，通過遊戲、聊天等方式，迅速掌握對方的興趣愛好；二是大幅降低姑娘們的被騷擾感，也給男生一個「約嗎」以外的合理搭訕方式；三自然還是給姑娘們增加收入，這其中不少遊戲，都是需要花錢才能叫人一起玩的。

這一系列措施，林林總總，其實就一個指導思想，不要讓匹配那麼有效率，為匹配增加合理場景，保障女性用戶的權益。

於是，繼續沿著這個推論下去，陌陌就花了7億美元，收購了探探。

探探之於陌陌最大的價值，就是可以獨立探索並滿足「搭訕效率」的需求，對這方面，探探已經有了大量演算法積累：

「一個帥哥，一個不是帥哥，她兩個都喜歡，可能其實略喜歡帥哥一點，但是這個不那麼帥的人其實也對她的口味，那麼你把這個帥哥給她刨去，把這個不那麼帥的推給她，其實她也會很喜歡。那麼他們倆如果配起對來，那你就解決了這個中心化的問題了。」

就像Match Group旗下不同產品負責不同需求，一旦發現市場上某個新興產品可以更好地滿足某種開放式社交場景，就立刻將其收購。陌陌收購探探後，也有了某種「中國版Match」的影子。探探繼續去提升效率，而陌陌則可以打好泛娛樂和泛社交的牌。

線上真人娛樂帝國

在最新一季的財報數據中，陌陌月活用戶的持續增長，以及探探付費用戶數的崛起，已經表明唐岩之前所說的「不斷向廣場中添加娛樂設施以留住遊客」，以及探探創始人王宇所說的「去中心化」和「精準匹配」策略，收到了效果。

然而最有趣的，還不是這些漂亮的數字。

今年夏天，陌陌花大價錢，聯合湖南衛視搞了一個音樂秀節目《幻樂之城》。這樣的舉動也在財報中的成本部分得以體現。

陌陌做這件事情的意義是什麼？不妨沿著上邊的推論繼續延展。

在前直播時代，陌陌面臨最大的品牌危機，就是使用的恥感，尤其對於女性更甚。在直播興起後，這種恥感瞬間淡化，即便是再不能理解「開放式社交」的人，和他說一下女主播的月收入，也就把嘴合上了。

那麼幻樂之城這種策略，並不是說陌陌一定要做傳統的娛樂產品，而是給平台上的內容生產者提供升級出路。從漂亮姑娘到女主播，再到女明星。只要有幾個走通這條路的榜樣，對於全平台的女性用戶就是巨大的激勵效應。

曾有人總結過，陌陌最獨特的價值，就是「構建了一套類似網遊的用戶成長體系，你在這個體系里呆的時間越長，你離開這個體系的沉沒成本越高，所以除非是陌陌自己犯什麼愚蠢的失誤，競爭者想從陌陌這邊挖走用戶的可能性非常小，而且是對平台貢獻越多的客戶你越難挖走。」

也就是說，無論是對哪個性別，什麼訴求的用戶而言。陌陌，都是一個精密設計的線上真人娛樂遊戲，人們在這裡交付時間、精力、金錢、魅力，換回歡樂、金錢、名望和事業。

當然，最基本的，還是用戶們在這裡找到了對於自己而言，那個或那群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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