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學榮：近代中國的墮落不是沒有原因的

問：中國從康乾盛世那時一個頂級強盛的國家，淪落到晚清時期任人宰割的地步，並且在民國時期，進一步墮落到亡國的邊緣，為什麼會這樣？

答：我們的歷史教育，說落後就要挨打，但是，你為什麼落後？卻沒有深入去剖析，應該說，這樣的教育，是不完善的，哲人有雲，「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一個人，一個公司，一個國家的墮落，總是有它自己的原因，就好比一個人敗家子，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一味埋怨社會殘酷，那是很荒唐的。

問：近代中國墮落的具體原因是什麼？

答：關於近代中國墮落的原因，可以寫一部專著，不是一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但是，我們不妨從細微處入手，管窺一下近代中國的一些舊事，我們就能大概知道，舊中國到底哪裡做錯了，為什麼會在近代化的世界上，步步落後於人。首先我舉第一個例子，修鐵路，早在1865年，英國人就開始嘗試在北京郊區修建很短的鐵路，但是清政府一看，這玩意傷風敗俗，立馬就勒令拆除了，隨後，也有開明官員向朝廷建議儘快修鐵路，這件事討論了多久呢？討論了20年，為什麼討論了這麼久？因為當時朝廷的思維非常愚昧守舊，他們說修鐵路會破壞風水，驚動祖靈，這些原因今天我們聽起來都覺得很可笑，但是當時在清廷高層，他們就是這樣的認知水平，你說，這樣的民族，不墮落？誰墮落？

問：那麼清廷到什麼時候才真正下定決心，大修鐵路的？

答：一直到中法戰爭之後，被打疼了，知道了修路有用，才開始真正下決定全國大修鐵路，這個時候，已經是1880年代末期，從清廷第一次接觸鐵路起算起，用了幾乎20年，你說這樣的團體，挨打是不是活該？

問：相比較之下，日本是什麼時候開始修鐵路的？

答：日本1868年明治維新，立即決定大修鐵路，短短4年之後的1872年，日本第一條鐵路竣工，到了1880年代末大清帝國下決心大修鐵路的時候，日本帝國當時的鐵路網已經相當發達了，換句話來說，在近代化這條路上，大清帝國的官民從一開始，就輸給了日本人，後來的結局，其實從一開始就已經決定。

問：據說日本帝國從明治維新的一開始，就鼓勵私人辦企業。

答：對。這一點的區別，也很關鍵。日本搞明治維新，從一開始就知道，鼓勵民辦企業非常關鍵，你讓老百姓賺錢，這樣才能解放民間的生產力，所以日本明治維新之後，日本政府引導國民開辦私人企業，具體呢，首先由日本政府舉辦示範性工廠，先賺錢給老百姓看，然後鼓勵私人開辦企業，並予以貸款，甚至把國營企業做起來之後，轉讓給人民，化公營為私營，這些舉措，非常英明。

問：同期，大清帝國這邊，恰恰相反，視民營經濟為洪水猛獸，整個洋務運動，基本上都是國營官辦為主。

答：就是。這就是差別。清政府不相信人民，他們認為，老百姓辦企業，老百姓懂個屁，辦企業，還是要靠政府，所以洋務運動所辦的什麼兵工廠、造船廠，修鐵路，開礦，基本上都是官辦，結果都辦不好，為什麼？因為辦企業做生意，要靠生意人，不能靠當官的，這是經濟常識，當時清政府根本沒有這個意識。

問：更要命的是儒家思想，說做生意賺錢，都是下三濫，只有讀書人，才是上等人。

答：這個也很要命，所以我們有一種說法，叫做「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在整個清末時期乃至民國初年，「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落後思想，始終在給中國的精英指引著歪路，所謂「重義輕利」，以辦企業經商做生意為恥，這樣的國家，又怎麼會富強？而同期的日本，在明治維新的過程中，認清了儒家思想的毒性，日本媒體呼籲拋棄儒家鄙視金錢的思想，並從西方引入賺錢光榮的新思想，日本人的生產力才得以解放出來，這一點，也非常的關鍵。

問：還有醫學的現代化，日本也遠遠走在大清的前面。

答：就是。日本搞明治維新，很快就討論醫學現代化的問題，說這個中醫和西醫，哪個是科學，哪個是迷信，日本人很快就醒悟過來了，於是很快，就從官方層面，禁止中醫，推廣西醫，所以日本的西醫事業從零開始起步，發展得非常快，到了清末時期，西醫已經在日本普及了，所以我們看到晚清年代，大量的中國青年去日本學醫，魯迅就是一個典型的代表，日本醫學現代化之後，它的軍隊後勤醫療，和大清帝國的軍隊，就拉開距離了，所以我們看後來四野從東北吸收、留用了許多日本兵，有相當一部分都是軍醫，為什麼？因為中國人的醫學知識水平低，當時一個日本軍醫，是個寶，四野肯定是不願意浪費的。

問：醫學現代化直接影響軍隊後勤能力，同樣是西醫，傳入日本，成為寶貝，傳入中國，被視為邪說，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民族，你不挨打，誰挨打？

答：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掃盲的問題，日本明治維新之後，日本政府大力鼓勵發展文化產業，在整個明治維新時期，日本報刊業的郵費，是減免收取的，而且，日本政府還鼓勵人民向報社投稿，對寄給報社的稿件，實施免收郵費的政策，為什麼？因為要普及知識，盡最大能力掃盲，所以日本的現代化很快。而同期的大清帝國，則對民辦報紙，視為洪水猛獸，這樣的國家，談何進步？

問：可不可以這樣說，近代中國的墮落，從本質上來說，是人的三觀的墮落？

答：基本正確。大清帝國始終活在「天朝上國」的迷夢之中，認為自己的文明是人類最高的文明，驕傲自滿，不思進取，蔑視當時世界上幾乎一切先進的東西，冥頑不化，全體國民的意識集體落後，你說這樣的人不挨打，誰挨打？

問：日本的崛起有崛起的原因，近代中國的墮落，也有墮落的原因。

答：對。哲人說過，存在就是合理，王八蛋就配王八蛋的下場，誰也怨不得。

馮學榮，70年代生人，現居香港，知名作家，讀史人，著有《日本為什麼侵華》、《親歷北洋》、《不忍面對的真相》、《隱動力》等，是「別等」效率手冊的忠實踐行者與受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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