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彤：論及生死，願我們從容

每周一位嘉賓

口述一段關於物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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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 吳彤主播| 張鈺良出品| 惟物論FM

本期嘉賓 / 盧思浩

吳彤，曾經的媒體從業者。2015年春天創立Q planet，為故去的小動物設計製作骨灰盒。Q planet中的Q取自吳彤家小狗的名字「小Q」，而這顆名為Q的星球是吳彤想像中小動物離世後生活的遙遠星球。

我現在旅行的時候特別喜歡去墓地，第一次去墓地覺得有意思，是2009年去澳門的墓地。

離大三巴牌坊很近的地方有一個很小的墓地，四周用柵欄圍著，我就自己溜進去了。以前我對墓地的印象都來自於電視劇或電影，大概知道國內的那些墓地長什麼樣，千篇一律都是統一樣式的碑，看起來比較陰森森的感覺。

但是澳門的那個墓地每一個墓碑都長得不一樣，石雕的技術都特別好。我當時印象特別深的是有一個墓碑，它那個上面刻的是一個老頭，前面坐了一個石頭雕像的狗狗，那個應該是他們倆合葬的，那個墓地我覺得特別溫暖。

從那之後，我再出去玩的時候就會有意識地去搜一下當地的墓地，我旅行的習慣是喜歡去這些非景點的地方，平常喜歡在當地大街上溜達。在我看來，墓地也是一個很生活化的場所。

老人的墓前雕刻了他家小狗的形象

第二次對墓地印象特別深，是2012年在台灣騎車環島的時候，當時是在東海岸，具體位置記不清了，可能是花蓮附近。

那天是傍晚，剛下過雨，我騎進一個小村子，這時候夕陽照過來，正好打在一片可能是基督教或者是天主教的墓地，因為那裡的墓碑都是十字架的形式，但都是彩色的，還高高低低，錯落排列著，後來我走近看上面都是小的琉璃。

因為它是在海邊，背後就是那太平洋的海，覺得特別美。而且它就是挨著村子的，沒有把生和死之間做了一個非常生硬的一個切斷，是一個很自然的過渡。

我還去過一個墓地，是在大阪。我去大阪的那個墓地是去年2月的時候，當時去的是一個寵物墓地。一進去就看到特別大的一個石碑上，是一個主人摟著一隻狗狗的剪影，它上面刻了一行字，那行字我不認識，回來找朋友幫我翻譯，告訴我是「一直非常非常喜歡你」。

石碑上是一個主人摟著一隻狗狗的剪影

那裡有一面牆，有很多很多狗狗貓貓的照片，旁邊會有主人的話。其中有兩隻狗，照片上還有一個粉紅桃心，那旁邊的文字是：在天國也要做一對神仙眷侶。

我印象里還有一個照片，是一個主人和一個狗狗的合影，那是一隻大金毛，那個大金毛站起來，主人就用手接著它，旁邊寫的字是：愛嗎？愛著呢！還有一個狗狗歲數特別大，好像是18歲的，旁邊的文字是：在天國也請跟我一起散步吧！

它這個墓地是挨著人的墓地的。之前我也大概聽說過日本人的生死觀，他們會說：「死亡像櫻花，凋而不敗。」但以前對這種感覺比較書本化，但是我在那個墓地，看完那墓碑的感覺就會認識到這句話。

有很多貓貓狗狗照片的那面牆

我當時走過去看一個個墓碑的時候，感覺就像是在那個地方邂逅了一些普通人，但我覺得其實看到的就是四個字——「終其一生」吧。墓碑上體現的就是他生前的一個愛好，或者是他做了一輩子的職業。

你能感覺到關西人特別愛運動，墓碑上刻了各種各樣的運動，乒乓球、棒球、高爾夫、足球，還有滑雪、衝浪、籃球、保齡球，所有你能想到想像到的運動項目都刻在那了，特別有意思。

還有一些墓碑就不太一樣，有刻理髮用的一個剪刀，旁邊是他的名字。還有一個應該是合葬的，因為那個墓碑上刻了一對跳華爾茲的男女，而且看得出來，年齡比較大，可能是一對老頭、老太太。

還有一個感覺是一個開出租的世家，他那個墓碑上刻了一個TAXI，行駛在櫻花大道上，道路兩旁都是櫻花，旁邊刻了三四個名字吧，我覺得應該是一個家族都是做計程車司機的。還有一個墓碑上面刻了一個扎啤，上面都冒著啤酒花，應該是一個特別喜歡喝酒的人。

愛運動的關西人

有一個我很喜歡的，應該是一個海員，他刻了一艘船，上面有海員的一個標誌，最上面那個刻了一個大大的燦爛的「燦」的繁體字，本身那個字體就好看。看這個墓碑感覺特別好，特別羨慕他的人生。

當時最讓我感動的是有一個墓碑上面刻了一個熨斗，很難想像誰這輩子會想把一個熨斗刻在自己的碑上。但你看到那個就知道，她肯定這輩子熨了無數件衣服，她這輩子就只做這一件事情，看完就很感動。

我就在那裡認識了很多普通的、平凡的人。我那天下午在這個大阪的墓地泡了一下午，其實那天天氣也挺涼的，就是早春的大阪，但是在那個墓地的感覺就是心裡特別的溫暖。

我在那裡感受到了四個字——「終其一生」

我的狗狗是2005年年底來的我們家，到2014年的時候，它九歲了。你能看出它有些老態了，臉上的毛都白了，身上皮膚都往下耷拉了。那時候我就想到它有一天會離開我了。

我的想法是希望以後我們倆能合葬在一起，其實這個念頭種下來也是當時我在澳門的那個墓地，看到那個老頭跟他的狗葬在一起之後，就有了這個想法。

我後來查了動物火化這事兒，如果是將來合葬的話，我想把它的骨灰暫時在家裡放一些年，等我走了之後，我們倆再一起合葬。我覺得如果是放在家裡的話，應該用一個比較好看的容器。但我當時在網上搜，我發現國外的寵物骨灰盒也不是我理想中的樣子，它的款式也非常的簡單。我希望這盒子更能傳遞出來一些情感，所以我當時想以後可以自己做。

後來我就開始做了我的自己的品牌叫Q planet，這是用我的狗的名字來命名的，它就是叫小Q，planet是星球，我想這是小動物們離開後可能會去的一個地方。

吳彤為小動物設計的紀念盒

後來我就開始接單，因為我是用木頭在做這些盒子和小碑，主人會經常問刻這個墓碑的話，文字有沒有什麼固定的模板，要刻哪些話。我說沒有，隨便你想說什麼都可以，就是你想對這個小動物說的話。

其實有的時候我會特別喜歡一些主人刻的大白話，比如說之前有一個人，他們家的那個貓叫范范，他就說：「等你回來再做我的女兒（大兒子也行）」。 我覺得這種話看起來不像我們以往在人的墓碑上會刻的那種，特別正式，恭恭敬敬，卻沒有任何情感的文字，而是這樣隨性的個人化的表達。

「花捲，別像個娘們兒一樣，沒完沒了的。

坐下，握手，說再見吧。」

之前還有一個主人，他的狗叫花捲，他刻的是說：「花捲，別像個娘們兒一樣，沒完沒了的。坐下，握手，說再見吧。」這種文字比刻那種很悲傷的或者一個勁兒表達「我愛你啊」「非常想念你」「還想再見到你」之類的文字會更打動我。

因為之前去國外的那些墓地旅行的時候，能看到他們不一樣的表達方式，所以我覺得如果在小紀念碑上可以去體現它是一個什麼樣的小動物會比較好。之前也有一個主人，他當時問我可不可以刻葡文，他說他來自澳門的，還給我發了一張拉布拉多的照片，那是一隻黑色拉布拉多。

他還給我發了另一張照片，是一個紅色呢子補的一個警帽，上面有一個警徽，他說要把這個徽章刻在這個碑上。他說這個狗狗應該配有這個徽，這狗叫Bella，之前他跟Bella是工作夥伴，也是生活里的好朋友，當時我覺得做這個小碑的時候，特別想給它做好吧，帶著某一種榮耀的感覺。

警犬Bella和它的紀念碑

之前也會有那種特別可愛的主人，他有一隻貓叫小白白，那隻小白白天生眼睛是瞎的，看不見，所以他特別寵這隻貓。他會給它買很多蝦吃，那是小白白的最愛。他專門買一種斯里蘭卡黑虎蝦，所以這主人給我發來這個斯里蘭卡黑虎蝦的照片，跟我說要把這個蝦的照片刻在那盒子裡面，他說這是小白白的最愛。

他說小白白生前最多一次要吃20多隻吧，但是吃完就住院了。他還說，不要刻在盒子外面，要刻在裡面，因為不想讓家裡其他貓看見，它們會嫉妒小白白的。

小白白

我刻過的圖案，覺得最有美感的一個，其實不是小動物的頭像或者什麼東西。那個主人發來一個圖形，是一個大寫的字母Y。我問他這是什麼？他說這個是家鄉的河。

他在那個Y的旁邊，還讓我刻了一個小星星的圖標，他說那個地方就是那隻貓埋的地點，他在下面還標了坐標。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圖案特別好看。

在字母Y旁邊的小星星就是那隻貓埋的地點

死亡這件事兒，我覺得首先應該是有美感的。我對死亡有美感的印象，最早還是因為當年看常盤貴子和木村拓哉演的日劇《美麗人生》。女主角得了很嚴重的病，木村拓哉演的角色本身就是一個造型師，所以她最後走的時候，木村拓哉給她最後化了一個淡淡的妝。那一幕就覺得是很有愛、很溫暖的，一個你非常愛的人，一個最親密的人，他為你去做最後的這樣一件事情。

那個女主角叫杏子，她火化之後，木村拓哉有一句獨白：「那天天空特別藍，杏子的那個骨灰像沙一樣白。」我就對這句獨白印象特別深，整個給你感覺死亡是一個安靜的，舒緩的這樣一個感覺。

我印象里，前兩年有一次接觸到一個客人，她當時在淘寶上找我買一個小星球。她那天來找我聊天的時候，她說她的狗狗就要離開了。過了20分鐘吧，她又來找我，說它已經離開了，可以做這個星球了，刻上它的名字了。

我印象里那是一個上海姑娘，她還跟我說：「上海今天天氣特別好，今天正好是我的生日。我剛剛中午去吃了一個面。」然後她又說：「非常感謝某某（我忘了她家狗狗的名字）在我生日這天送給我的一個生日禮物，讓我真正認識到死亡。」

下期嘉賓 /蘇 陽

蘇陽，民族搖滾音樂家，代表作《賢良》。他將「花兒」、「秦腔」等西北民間音樂形式，與西方現代音樂手法融合，創造出自己全新的音樂語言。2016年，蘇陽推出推出「黃河今流」計劃，探索民間音樂新的傳播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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