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倆老頭死在六環外的別墅,兩天後在山上發現了他們的蠟像 | 北洋夜行記055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歷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我的助手桃十三是河南人,他小時候怕蛇。
不用看見蛇,只要想起蛇遊走的樣子,他就心頭凜然一驚。
要是真看見蛇——哪怕是路上被軋扁的死蛇,他都會發抖,心裡虛得發軟。
他說,一去想像那種濕滑、冰冷的感覺,他就會想尿。
十三歲秋天,他住在一個鎮上。一天清早,他穿過土路,眼前一閃,看見一條花蟒正從土路上橫游過去,身子一半已經消失在草叢裡。
「當時心裡一緊,我都定住了,盯著那玩意兒不敢出氣——十幾年過去,還記得清清楚楚,那蛇身跟拉麵碗口一樣粗,尾巴蹭蹭掃。」
後來,他特意走近看了地上留下的痕迹,非常清晰。
他問了附近所有人,沒人見過,也沒人聽說過,甚至沒人相信他——乾燥的平原地區,不可能出現那麼大的花蟒。
那天確實有霧,是他看花了眼?痕迹沒法解釋。是農民澆地的水管?那是十月份,沒誰會澆地。
他認為,這是個「異象」——因為從那回之後,他竟然不怕蛇了,逛動物園都敢調戲蟒蛇。
聊起這件事,是因為今天太爺爺金木《北洋夜行記》里的故事,也是個「異象」,基本上無法解釋。
總有人說,金木是個牛逼的偵探,會破案會打架。
其實不是,他只是個平凡人,能調查一些人為的案件。但平凡人很難解答「異象」,尤其是超越了人為的怪事。
這件怪事發生在1920年北京的延慶山裡,如果不是我親太爺的親身經歷,我壓根不信。
下面是
桃十三
整理的故事。《北洋夜行記》是我太爺爺金木留下的筆記,記錄了1911年到1928年期間他做夜行者時調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將這些故事整理成白話,講給大家聽。
案件名稱:神秘谷異象
案發地點:延慶縣(今北京延慶區)
案發時間:1920年8月
記錄時間:1921年3月
故事整理:桃十三
寶貝
1920年夏天,我沒查什麼案子,報社的約稿也懶得寫,在家閑了一個多月。
一個多雲的涼快天,終於呆不住跑了出去,在琉璃廠溜達。
走過火神廟,見到一個門店的新招牌,有點奇怪——上頭寫著「有機質寶石專售」七個隸書字。
走進店裡,見掌柜的打扮跟別的古玩店也沒兩樣。他笑呵呵地跟我推薦柜上的寶貝。
我一看,笑了。
襯著絲綢的大盒子里,陳列著一些琥珀、珍珠,的確稱得上「有機質」——這麼講「科學」的珠寶店,我還是第一次見。
虞和欽。早期有機名詞,分別從英、法、德、日翻譯而來,譯名雜亂,若用音譯,讀起來又怪異。1908年,虞和欽寫成《中國有機化學命名草》一書,採用意譯命名有機物。1908年日本東京同文印刷社印刷,次年上海文明書局出版發行。
滿足了好奇心,不好意思轉身就走,挑了一個最大的琥珀,拿在手裡翻看。
一上手,我就放不下了。
這是一塊蟲珀,形狀像一個凸凹不平的雞蛋,打磨得金黃剔透。
琥珀里封存著一隻小巧的古蜂,圓頭圓腦,只有現在的蜜蜂一半大。小古蜂周圍,散著四朵小小的異花,也是從沒見過的品種。
億萬年前,一隻上古的蜜蜂正在這些花朵上采蜜,松柏上一團松脂垂落,裹住了蜜蜂,封印了時間。
琥珀。數億年前,有些松柏類樹木分泌樹脂,樹脂滴落後形成的化石。蟲珀為包裹上古昆蟲的琥珀。
我把玩著這個蜂珀,決心買下來。最近看了一些英國人寫的福爾摩斯故事,這個大偵探竟然在農場養起蜜蜂,搞得我對蜜蜂也挺好奇。
圖為1916年中華書局就出版了程小青等人用文言文翻譯的《福爾摩斯偵探案全集》,這是最早的中文版福爾摩斯套裝。但福爾摩斯養蜂的情節出自短篇故事《最後致意》,直到 1927年新版的中文全集中才收錄這個故事。金木在1920年就知道這個故事,很可能是從報上看到的。
掌柜告訴我,這塊罕見的蜂珀已經有人預定了,今天中午來取,還有半個鐘就到了。
我問買家是誰。
掌柜說,「買主是西城施家的公子,施小城。」
我一聽,說不妨等一等,這個蜂珀我要定了。
過了一會兒,門帘一掀,低頭進來一個穿著方格子西服的人,身材又高又瘦,皮膚白凈,上唇留著兩撇稀疏的小鬍子,看上去二十四五歲。
正是買主施小城。
他看見我很驚奇,沒想到在這裡遇見一位老朋友。我開門見山,求他把蜂珀讓給我。
施小城笑了,掏出錢遞給夥計,「不用讓,本來就是買了送你的——請你去延慶查件怪事。」
月亮
施小城的祖輩,來自延慶縣西北的大山,一個叫做東溝村的地方,施家是村裡的大戶。
二十年前,施小城的祖父去世之後,父親就帶著全家遷到北京城裡居住。施小城在東溝村長到四歲離開,再沒有回去過。
前些日子,老家看宅子的老僕人進京辦事,向施小城講了村子裡一件怪事。
最近半個月來,山裡的月亮中了邪,發出七彩的月光,有月亮的夜晚,整個山裡的景色都被照成彩色。
彩光像流水一樣流過村舍的屋頂,村裡的白狗、白雞,都披上七彩的皮毛。
只有在山裡才有彩月,出了山,月亮就和平時沒有兩樣。
一開始,村民都嚇壞了,燒香拜佛,還專門做了法事,祭拜月神,都不管用。後來村民發現,彩色的月光不痛不癢,漸漸地也就看淡了,習以為常。
祭月源於遠古初民對月的崇拜,後來作為天體的月被人格化,成為月神。歷代皇家稱月神為夜明之神,道教興起後稱月神為太陰星君。而民間則多認為月神是女性,是嫦娥,稱她為月姑或月姐。
我說,「記得清帝遜位前一年,京津一帶就出現了血月,把人都嚇壞了,都說大清要完。」
施小城很不屑,說血月不過是大氣把別的光吸收了,就剩下紅光,所以月亮發紅。七彩的月亮誰見過?
施小城是搞天文學的,常常嫌棄報紙記者外行,不懂科學。
惲毓鼎澄齋日記,記述辛亥革命前京津一帶出現血月的天象,1911年10月11日:「在火車見月出時其色如血。」
施小城恨不得馬上趕回老家,觀測七彩月亮,求我陪他一起去,「現在路上不太平,碰到土匪好有個照應,再說你不是閑人嘛。」
我掂了掂到手的琥珀,對七彩月亮也大感興趣,答應下來。
我們約好時間,在火車站碰頭,施小城掏出鋼筆,卻找不到紙,於是扯開方格西服的衣領,在內襯裡記下碰頭的時間和地點,匆匆離去。
少女
三天後,我帶上自己的勃朗寧1911手槍,琥珀塞進包袱里,來到西直門火車站。
施小城比我早到,扛來了一架高倍天文望遠鏡,鏡筒上套著上好鞣製牛皮,調節的機鈕閃亮亮,都是銅的。
19世紀德國蔡司高倍天文望遠鏡。(圖片來源:雅昌拍賣。)
到了延慶縣,雇了一輛馬車,向西北走,中午來到山腳下。
在皇覺寺附近,雇了一個趕驢人,我和施小城騎驢,趕驢人走路,從皇覺寺後面的山口進山。
天黑才到了東溝村的山下,此山名叫大東山。
山腳下的小溪邊,有幾間草房,門口挑著一個酒帘,是個酒店。
酒帘。
店裡就一個老婆子,頭髮都全白了,頭頂梳著一個圓圓的大髮髻。顫顫巍巍地招待我們三人吃飯,我們三個在柏木桌子旁坐下,凳子也是柏木的。
店裡沒有熱炒,要了幾個冷盤,兩瓶村釀酒,好在老婆子端上幾個剛烤好的延慶火勺。
火勺,一種流行於北京延慶地區的特有麵食小吃,具有外焦里嫩的特點,起源於明朝時期的永寧鎮。
施小城一杯酒下肚,臉上就顯出紅白來,趕驢人每喝一口,都要咂嘴,說這酒挺有衝勁。
我不喝酒,第二口就嘗出飯菜里味道不對,辣中帶苦,有股臭大麻的味道,但是被很巧妙地混在辣椒和酒的辛辣之中。
臭大麻是曼陀羅花的俗稱,曼陀羅華是一種茄科草本植物,含有東莨菪鹼,可使肌肉鬆馳,抑制汗腺分泌,古人將此花製成麻醉藥,名為「蒙汗藥」。宋朝《扁鵲心書》:「人難忍艾火炙痛,服此即昏不知痛,亦不傷人。」
我趁老婆子不注意,把嘴裡的飯菜吐在牆角。沒來得及提醒施小城,他和趕驢人已經閉了嘴,禿嚕到地上了。
我也假裝往凳子下面一趴,一動不動。
我聽見老婆子拍手跺腳,低低地笑了幾聲,先走去我們的行李跟前,拎起來抖了抖,大洋嘩嘩地響。
老婆子搜完行李,要搜我的身上。我的一隻手早就伸進衣服下擺,攥住槍把。
這時候,聽見外邊有人進來,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你怎麼又干這事,快把人弄醒了!」
我一睜眼,猛地跳起來,手槍指著老婆子。
一個青色的身影一閃,擋在老婆子前面。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子,頭上扎著青頭巾,青衣黑褲,打著綁腿,手裡拎著一把開山刀。
女孩又為老婆子求情,下迷藥的老婆子,是她的奶奶,已經八十多歲了,恐怕有點老糊塗,不要怪她。
女孩從老婆子手裡奪過我們的包袱,叫老婆子拿來個小瓷瓶子。
攙著施小城、趕驢人起來,揪著耳朵,每個人耳孔裡面滴了兩三滴,沒一會,兩個人慢慢醒過來,一臉發矇,兩人還以為是酒勁太大,加上路上勞累,醉倒了。
我見兩人沒事了,加上出門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向女孩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不再追究這件事。
女孩又走到老婆子身邊,扯住她的一隻胳膊,往懷裡一摸,老婆子不滿意,說真的沒了。女孩掏出了一樣東西,沖老婆子嘆了口氣。
她走過來,背著施小城他倆,拍在我手裡,金黃地一團,是我的琥珀。
一問,女孩子是一個追蜂人,專門在山林里找蜂窩,采蜜來賣。
我這才注意到,女孩身後背著一個木桶,裡面裝著幾個空蜂巢,散發出香甜的氣味。
女孩對老婆子說,「咱們的蜂蜜有人買了,縣裡有個北京來的老闆,是前門外的永豐蜂蜜店的,常年收蜂蜜。」
喜馬拉雅峭壁上的采蜜人。(圖片來源:環球網)
女孩要免了飯錢,施小城堅持要給,最後少收了一些。趕驢人用繩子紮好行李,準備趕路。
女孩得知我們要連夜進山,攔在門口,「不是要留客,你們不知道,山裡的月亮被妖氣裹了,外鄉人從來不敢晚上進山。」
施小城哈哈一笑,告訴女孩,他正是要來看看妖氣。說著拍拍驢背上馱的天文望遠鏡。
女孩瞪圓了眼睛,「我懂了,你們是法師,帶了法器來做道場,一定是東溝村請你們來的。」
我和施小城相互看看,都笑了。
黑影
三人兩驢,告別祖孫二人,離開草屋,趁著夜色進山,月亮早就升了上來。
突然眼前猛地一閃,一切草木,都變了顏色,披上一層彩光。座下的驢蹄子一陣亂踩。
我一抬頭,看那月亮,果然被一圈七色的光暈包圍著。
我們趕著驢往回走,月亮馬上又恢復了正常。
施小城興奮壞了,在路邊架起天文望遠鏡,對著月亮一陣猛看。過了半個鐘,這才搓著手,收瞭望遠鏡,接著上路。
轉過一個巨大岩石,看見了星星點點的燈光,前面就是東溝村了。
整個村子不大,被一圈半人高的石牆圍繞,將村子與山林隔開,正對著山路,是一個牆門。
門口一個佝僂的老人挑著燈籠,頭髮鬍子都白了,是施家的老僕人來迎接,還有一隻狗跟著。
此狗皮毛是彩色的,異常好看,看不出原來的毛色。
老僕人領著我們進了牆門,村裡大概有幾十戶人家。
老僕人邊走邊絮叨,這隻狗是村裡酒鬼的狗,酒鬼每次喝醉,都要昏睡十一天,不多不少。狗子沒人管,在村裡四處流浪,一到晚上,就要找個人家,睡在人家屋子裡。
施小城的祖宅,是一個古老的四合院,進了大門,是一個寬敞的庭院,院子中間孤零零一個大銅缸。
東西兩排廂房,北房是一個兩層的閣樓。
東廂房收拾出幾間房子,每一間都是隔斷的。我和施小城一人一間,趕驢人家裡有事,連夜趕著驢下了山。
我進了屋,關門的一瞬間,狗子呲溜一聲鑽進來,屋子隔絕了月光,狗子恢復原本白色的皮毛。
狗子往屋子正中的地上卧倒,眯起眼睛假寐,我趕了幾下,不為所動,只好留下來。
我剛要上床睡覺,一陣敲門聲,開門是施小城,他先禮貌地說聲抱歉,然後進屋,興奮地搓著手,告訴我他的新發現。
剛才施小城沒睡,扛著天文望遠鏡在院子里觀察天象,還要出院子走一走,讓老僕人勸住了,但是不妨他有新發現。
根據施小城的觀察,整個東溝村,甚至附近的山區,都被一個無形的大罩子罩著,像一個肥皂泡泡,罩子上反射出七彩的眩光,隔著罩子看月亮,自然就變成七彩的,月亮本身並無問題。
這個無形的大罩子究竟是什麼,有何來歷,暫時還搞不明白。
我問,就這些,沒別的了?施小城說,沒了。然後意猶未盡地跟我說了聲晚安,回屋去了。
我上床睡覺,不知道到過了多久,半睡半醒之間,聽見有人敲門,先是短促「扣」地一聲,接著「扣扣」兩聲。
我以為施小城又來了,開門一看,沒人,月光下,庭院的空地上,幾個小黑影迅速的爬動,一眨眼就不見了。
我回到屋裡,關上門,看見狗子半蹲半站,兩條後腿瑟瑟發抖,什麼東西把它嚇得不輕。
突襲
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老僕人已經準備好了洗漱的熱水。
洗漱完,吃了午飯,我和施小城出門,在村裡四處看看,順便去村長家拜訪一下。
剛出門,看見一個醉漢睡在街口的垃圾堆里,頭髮鬍子又長又臟,看不清臉。狗子湊過去親熱,被醉漢揮手趕走。
看來這個就是一醉十一天的醉漢,據老僕人透露,醉漢的妻子受不了,公開跟一個村民住在一起,後來兩人搬到山下的鎮上去了,醉漢知道以後,沒有任何反應。
離開醉漢,一直走到村子大路的盡頭,來到石頭圍牆的後門。
村子後面赫然出現無數的養蜂木箱,拉住一個村民一問,東溝村竟然是一個養蜂村,幾乎家家養蜂。
施小城一下想起來,記憶中似乎有這麼一回事,但是當時太小,記不清了。
我向村後的山坡上望過去,尖頂的木蜂箱高高低低,參差排列,一晃神,以為自己走進了小人國的村落。
無數小蜂高低飛舞,有的在半空中懸停,彷彿一朵朵金色的小雲。
蜂箱。
中國人養蜂,古代就有,北京現在還有個地方,叫養蜂夾道。
中國人大多是土法養蜂,探明野外蜂房所在,標記地點,一次性采割蜂房。或者掘地為穴,將蜂養在地下,沒見過用木板搭建蜂房的。
去年,北京西郊的養蜂場剛剛建好,我因為買蜂王漿,和幾個朋友去養蜂場參觀過一次。
養蜂場新引進了西式養蜂術,還引進了義大利蜜蜂,采蜜多一倍,負責人滿臉得意,我到現在還記得他臉上的表情。
東溝村的山民,不但用西式的蜂箱養蜂,而且似乎也是從國外引進的義大利蜜蜂,和西郊養蜂場的一樣。
北京西郊養蜂場照片。20世紀 20年代初,養蜂家張伯衡、張德田父子於北京開辦興農園蜂場,引進義大利蜂,設立新林蜂具店,經營蜂具、蜂種和養蜂書籍等。張德田又在北京西郊建立西山養蜂場。
我問了在場的一個村民,跟誰學的養蜂,他說不上來,只說這樣養蜂已經很久了。
正說著,我眼前一閃,然後眉毛上方猛地一下刺痛,一隻意蜂蜇了我一下。
意蜂蟄完,馬上掉在地上,扇著翅膀翻滾了幾下,就不動了。
我的額頭上迅速鼓起一個腫塊,火辣辣地疼。
村民見了,趕緊在路邊采了幾片薄荷葉,用指甲掐出汁液,先摳掉留在額頭皮膚里的蜂刺,塗抹在腫塊上。一陣清涼,疼痛稍微減輕。
村民告訴我,意蜂平時不會蜇人,只是最近山裡的馬蜂襲擊蜂箱,咬死很多意蜂,才變得愛蜇人了。
我這才看見,每個蜂箱附近,都掉落著許多意蜂的屍體。
村民又說,要是我們這土生土長的小蜜蜂,就有辦法對付馬蜂,就是產的蜜少,都不愛養。
施小城一指不遠處,「你說的不對,這蜂怎麼不蜇他?」
我順著看過去,十步開外,那個醉漢不知道什麼時候跟來了,醉著坐在地上,一邊吹口哨,一邊雙手去捂意蜂,意蜂都躲著,一點沒有要蜇他的意思。醉漢一隻眼睛透過長長的頭髮看著我們。
村民很不耐煩,過去掰醉漢的手,醉漢對他念著奇怪的童謠——
「紅娘娘,黑姥姥,大樹下坐著一群白寶寶。」
手掰開了,一隻意蜂飛了出來。村民趕走醉漢,回來說,「他一身酒氣,意蜂都熏跑了,不怕蜇。」
問了村民去村長家怎麼走,我和施小城離開了蜂場,來到村子東邊的一個院子。
院子靠著石牆,院門緊鎖,從大門的縫隙看進去,是三間大敞房,所有窗戶都用厚木板釘死了,很奇怪。
門外閑坐的老漢告訴我們,村長不在家,去東邊林子里了。老漢用手一指,東邊石牆上有個小豁口,通往山裡。
我們翻過豁口,爬牆的時候,我發現磚石與村裡房屋用的磚很不一樣。
走進樹林里,穿林打葉,沒走多遠,只聽見砰地一聲大響,施小城一下蹲在地上,腦袋像撥浪鼓一樣轉動,尋找響聲的來源。
透過樹林看過去,是一個四肢粗短的老人帶著三個年輕人。老人肩膀很寬,扛著一把鐵管獵槍。
老人拿出一個圓鐵球,朝上吐了一口吐沫,在鞋底把鐵球擦亮,灌進裝好葯的獵槍,一抬槍,砰地一聲,從樹上掉下一坨黑色的東西,形狀好似葫蘆,是一個大馬蜂巢。
蜂巢炸開,馬蜂嗡嗡四散,三個年輕人頭戴網紗,迅速上前,用火把將蜂巢點燃,許多來不及飛出的馬蜂燃燒著,鑽出來,打著滾掉在地上。
馬蜂窩。
蜂巢燒盡,馬蜂也飛散了,我倆才上前打招呼。
拿獵槍的老人就是村長,他帶年輕的村民在附近山林里打馬蜂巢,這些日子,馬蜂把村裡的意蜂禍害得不輕。
村長還記得施小城,講了幾件施小城小時候的蠢事。
說起山裡的馬蜂,村長告訴我們,何止是意蜂,就連村裡養的家畜,晚上都要關進封閉的棚屋裡去,否則難逃一死。
聽了村長的話,我突然想起昨夜狗子的異常表現。
施小城不相信馬蜂有這麼兇猛,更何況,據他所知,蜂類夜間是不活動的。
村長哼了一聲,說何止馬蜂犢子,還有別的東西。
問他是啥,村長說還沒查清楚,但他知道那東西在哪,可以帶我們去看。
村長吩咐三個年輕村民繼續找馬蜂巢,帶著我和施小城上山。
越往上走,草木越矮小,到了山頂,四下里都是草甸,大風吹得三人的衣服翻卷。
我看見對面有座更高的山,兩山之間的峽谷里,都是大水。村長說,那座山叫觀木山,這些年雨水多,山谷變成了堰塞湖,原本兩山之間有路,現在被湖水淹沒。
許多水鳥在湖面飛掠,時不時在水上一紮,盪起漣漪。
村長一指對面觀木山上,叢林掩映之間,有個巨大的陰影,似乎是一棵大樹。樹上垂下萬千絲絛,將附近遮蔽的嚴嚴實實,不透一點光。
施小城問,那裡有什麼?
村長說,殺死村裡牛羊牲口的東西,老巢就在那裡,那東西伏了二十年,最近又出來了。
說著舉起獵槍,隔空瞄準了一會。
再問,村長就說,天要黑了,讓我們趕緊回村,晚上沒有急事,不要出來亂走。
這天晚上,門上又響起敲門聲,「叩叩」,「叩叩」,我突然有些恐懼,沒有去開門。
狗子依舊睡在我的屋子裡,埋著頭,一動不敢動。
第二天早起,施小城抱怨,晚上風大,風吹樹枝,打在自己房間的窗子上,嘩啦啦響。但我記得清清楚楚,昨晚天氣晴朗,一絲風也沒有。
老僕人急匆匆跑來,告訴我們一個壞消息,村長死了——就在施小城聽見樹枝打窗戶的時候。
防守
我們趕到村長家,村長倒在卧室里,頭朝西,腳朝東,全身的皮膚黑紫。
施小城看見村長的屍體,啊的叫了一聲,轉身跑了出去。大概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面,嚇壞了。
我蹲下來仔細看,村長手裡還握著獵槍,子彈已經擊發,臨死前開了一槍。東牆上找到了彈孔,牆皮打下來一大塊。
我在牆角撿到一個異物,是一隻死掉的黑色大蟲子。獵槍的鐵子轟爛蟲身的半邊,我根據昆蟲對稱的特點,推斷出了它的全貌。
大黑蟲形狀類似馬蜂,節肢很粗壯,一看就善爬、善跳,背上有透明的翅膀,飛行也不在話下,黑蟲的肚子上,還有一圈紅環,尾後的蜂刺,伸出來有半寸長。
我心裡給這怪蟲起了個名,叫紅腰黑蜂。
金木筆記中手繪的 「紅腰黑蜂 」和中華小蜜蜂。
拿給院子里的村民看,都不認得這是什麼蜂。我把一盒火柴騰空,將死黑蜂裝進去。
離開的時候,我看見到村長卧室的窗戶向外開著,原本是厚木板釘死的,現在半開著一條縫,不知道被誰打開了。
我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事不宜遲,必須早做準備。
回到老宅,我跟施小城說,要下山一趟,讓他在家把門窗緊固,最好拿木板釘死。
施小城被村長死狀驚著,好像丟了魂兒,喏喏答應著。好在老僕人很上心,拍拍胸脯說包在他身上。
我要了一匹馬,揣好裝著死黑蜂的火柴盒,趕到山腳下的那家小酒店。
火柴盒。
追蜂女孩看了我帶來的死黑蜂,也不認得,說這傢伙的蜂巢,肯定不小。追蜂女孩答應幫忙,但說好,找到黑蜂巢,蜂巢歸她,我們一言為定。
臨走前,老婆子顫巍巍過來,手裡拿著一個東西,是細銅絲編織而成,貼合眼睛的形狀,後面連綴著繩子,可以系在腦後。
這是一個「鬼眼睛」,北方風沙大,春天出門的人,戴在眼上防沙子迷眼。
老婆子將鬼眼睛給追蜂女孩,「戴上這個,連眼睛都封嚴實了,不怕蜇。」
追蜂女孩又驚又喜,「奶奶,這是哪兒來的,我怎麼沒見過。」
老婆子說,「嗐,以前的客人忘了,留下來的。」
我們兩人返回東溝村老宅,老僕人動作很快,早就把北房的兩層閣樓門窗全部釘死。
天色漸漸黑下去了,我、施小城、追蜂女孩、老僕人,還有狗,全部聚集到閣樓,整棟樓上下門窗都釘死了。
沒多久,就有東西成群飛來。一開始,撞擊在門窗上,發出「叩叩」的聲音,接著響起了嗡嗡聲,聲音繞著樓盤旋個不停。
樓里所有人都一聲不吭,狗子很慌張,上躥下跳。
鬧了半夜,外面突然沒了聲音,大家一時也不敢開門。
老僕人拿了燭台,說去樓上巡查一番,看看門窗有沒有鬆掉的。我和追蜂女孩也跟著上樓,施小城還沒緩過勁來,跟狗子呆在樓下。
走到二樓的一間屋子前,房門緊閉,老僕人推開門走進去,燭火一瞬間照亮了屋內。
樓下的狗叫起來。
我的頭皮猛地一緊,看見屋子裡地上、牆上,黑壓壓一片,爬滿了黑蜂,個個都是拇指大小。
轟地一聲,黑蜂全部飛起來,像一陣黑雲沖向前面的老僕人,將他撞倒。老僕人一退,後背撞在門上,房門反過來,砰地關緊,將我們隔在屋外。
我喊了一聲,趕緊救人,就要撞門。
追蜂女孩拉住我,說等等,從腰帶里抽出一條鞭子,是三股竹篾扭成的。
竹篾。
我將房門推開一條門縫,瞥見老僕人坐倒在門後,扯住袖子往外拉。
幾隻黑蜂從門縫衝出來,追蜂女孩一揚手,颼颼幾聲,竹鞭將幾隻黑蜂攔腰截斷,掉在地上。
我趁機將老僕人一扯、一拖,拉出門外,追蜂女孩眼疾手快,將衝出來的黑蜂紛紛腰斬,然後猛地拉上了門。
施小城也跑上樓來,正好看見渾身黑紫,已經死去的老僕人,施小城一屁股坐在地上。
往事
過了很久,施小城告訴我一件童年的往事。
二十年前的一個夏夜,四歲的施小城跑上樓,去祖父的卧房,要聽祖父講故事,聽完故事才上床睡覺。推開門,看見祖父倒在屋子裡的地上,渾身發黑,幼年的施小城直接嚇昏了。
老僕人被黑蜂蜇死的房間,正是當年祖父的卧房。
祖父的死,一直未能查明真相,一時間謠言四起,甚至出現了鬼神的說法,父親只好帶著全家搬遷,到北京投靠親戚。
從此,祖父的死狀,是施小城心中的噩夢。村長和老僕人接連死去,勾起了他童年的記憶。
此時,外面的天已經蒙蒙亮,追蜂女孩斷定,屋子裡黑蜂已經散去,緩緩打開房門,黑蜂都不知所蹤,只有一隻掉了隊,在屋子裡亂竄。
我拿起書桌上的一個筆洗,扣住這隻黑蜂。追蜂女孩拿出網兜,收了進去。
筆洗。舊時的文具,用來盛水涮洗毛筆。
檢查房間後發現,在頂棚上的屋檐處,破了一個洞,從房子里不容易看見,老僕人一時疏忽,送了命。
巢穴
我和施小城、追蜂女孩爬到大東山的山頂,狗子也跟了上來。
追蜂女孩取出網兜,小心翼翼地捏出活捉的黑蜂,又拿出一軲轆紅線,引出線頭,拴在一條後腿上。一隻手抽出竹篾鞭防身,一隻手撒開黑蜂。
黑蜂落在地上,得到自由,先是在地上快速爬動,然後一躍,張開紗翅飛起來。
一瞬間,追蜂女孩飛身竄了出去,快得出乎我的意料。她渾身青衣青褲,脖子上系著紗巾,包裹的嚴嚴實實,像一道青灰色的閃電。
根據追蜂女孩的說法,打蜂巢時不能穿鮮艷的顏色,否則馬蜂會盯著不放。
狗子緊隨在後,我和施小城勉強跟上,遠遠看見青色的身影爬上山脊,向對面的觀木山跑去。
我們追隨著黑蜂的紅線,沿著一條山溝,彎彎曲曲地進山,最後來到一片開闊地,此地沒有別的樹木,長滿了狗尾巴草。
狗尾巴草。
開闊地的正中,孤零零地矗立著一棵大槐樹,四五個人才能合抱。樹上被枯藤纏繞,無數的藤條垂落下來,樹下影影綽綽,不見陽光。
我認出來,前天村長在對面山上隔空瞄準的,就是此樹。
黑蜂飛進樹影里不見了,追蜂女孩趕緊咬斷紅線,一行人匍匐在草叢裡。
我和追蜂女孩悄悄過去,撥開垂下來的藤條,大槐樹根有個大樹洞,剛夠一個人彎腰鑽進去。
摸到樹洞口,一個人背朝外,蹲在樹洞裡面。
這人衣服不知道多久沒洗過,頭髮鬍子長長的遮住臉,正是村裡見過的醉漢。
醉漢面前有幾個人偶,用蜂蠟捏成,人偶臉朝外。醉漢正小心翼翼地往人偶臉上黏貼一些不明的毛髮,當做人偶的頭髮鬍子。
蜂蠟。是蜂類分泌的蠟。用來在蜂巢里分隔的房間,育幼或儲存花粉。是早期人類從自然界獲取的蠟之一。
忽然,樹洞深處傳來一陣低沉的嗡嗡聲,追蜂女孩低喝一聲,「不好,黑蜂發現我們了!」
拉起我就往外跑,我險些絆倒,踉蹌著跟上。
急忙中一回頭,醉漢已經出了樹洞,醉漢身後,懸浮著一團黑霧。醉漢嘬口,吹響一種哨音,黑霧向我們飄移,那是一大群紅腰黑蜂。
追蜂女孩掏出銅絲鬼眼睛,戴在眼睛上,全身上下不透一點縫隙,迎上去,竹篾鞭凌空橫掃,黑蜂一叢一叢地落下來。
我和施小城趁機向開闊地的邊緣跑去,狗子緊隨。
開闊地邊緣有一棟廢棄的石屋,羅馬式立柱,尖頂,松木門上包著生鏽的鐵皮,虛掩著。
我們慌不擇路,推開門就進,塵土味兒撲鼻而來。
這時追蜂女孩一閃身,也跟了進來,咣當關上松木門,將追殺的黑蜂擋在外面。
追蜂女孩扯下面罩,「擋不住,太多了。」說著往門縫外看,醉漢帶著一群黑蜂在外面守著。
追蜂女孩告訴我,樹洞就是黑蜂的巢,裡面的蠟人臉上的鬚髮,來歷肯定有古怪。
施小城一拍手,「我知道了,醉漢天天在垃圾堆里睡覺,其實是在找我們的頭髮。」
室內很暗,等眼睛適應之後,我們才發現這裡是個墓室。
我環顧墓室,最深處有個石棺,石棺頂上有字,抹去上面的浮土,是一篇墓志銘。
銘文篇幅很長,我在記述這篇故事的時候,早已記不清原文,只能概述。
根據銘文描述,墓室的主人乃是一位善良的修女克麗絲第,修女來自英國,為了傳教來到中國,在此處的東溝村外,開辦孤兒院,收養附近幾縣的孤兒。
修女同時也是養蜂的專家,養了幾十群蜂,采蜜來賣,貼補一些孤兒院的花費。
庚子年大亂,義和拳殘殺教徒,修女亦不能免。
一夥從天津遊行而來的拳民,將克麗絲第從孤兒院中拉出來,召集了東溝村民,開審判大會。
村長證明,孤兒院中的孩子大多生病而死,乃是受到修女的虐待。
村中大戶施某,親眼目睹,一個小孩彌留之際,克麗絲第為其施洗,其實正在剜去小孩的雙眼。
《豬叫剜眼圖》——天主教傳教士剜中國教民的眼睛。右側對聯為:欺神自有神知,你剜人人又剜你。左側對聯為:死鬼才從鬼叫,光求瞎瞎莫求光。圖中院子里的兩個教民,眼睛已經被洋人剜掉,現在卑怯地爬行在洋人身後。圖選自《謹遵聖諭辟邪全圖》。(圖片來源:柯文的《歷史三調》177頁。)
隨後,拳民將修女和幾個教徒投入火中,活活燒死。
後來八國聯軍進北京城,清掃京西一帶拳民,將為首拳民抓來砍頭,延慶縣縉紳出資,一起為修女修建了這個墓地,作為紀念。
施小城看完,一聲不吭。
追蜂女孩不識字,我向她講解了銘文的意思。
追蜂女孩恍然,「原來東溝村養的意蜂,都是這個修女教的呀。」
狂舞
我從門縫往外看,伸手去摸搶,一旦醉漢來破壞大門,就開槍打他。一摸,兜里那塊琥珀不見了,大概是剛才掉在樹洞邊了。
這時候天色突然暗了下來,天空中傳來巨大的轟鳴聲,透過門縫朝天上一看,蜂群鋪天蓋地,完全將太陽遮住了。
門外空地上的黑蜂群,在半空中結成一團,像一個大黑球,無數小蜜蜂向黑球衝去,不停被蜇死,掉落。
但是小蜜蜂太多了,漸漸將黑蜂群包裹住,變成一個更大的球體。這時,小蜜蜂的振翅聲更大了,我忍不住要堵住耳朵。
幾隻小蜜蜂落在門縫附近,個頭沒有村裡見的意蜂大,黑黑小小的,渾身長滿黃色的絨毛。
追蜂女孩立馬認出,這是土生土長的土蜜蜂,對付馬蜂很有一套。土蜜蜂仗著蜂多,把馬蜂團團圍住,使勁扇翅膀,把空氣扇的燙手,裡面裹著的馬蜂不扛熱,很快就會熱死。
中華蜜蜂。又稱中華蜂、中蜂、土蜂,東方蜜蜂的一個亞種,中國獨有蜜蜂品種。 中華蜜蜂體軀小,頭胸部黑色,腹部黃黑,全身披黃褐絨毛。(圖片來源:攝影部落網友艾仁作品。)
施小城問這些蜜蜂哪來的?
追蜂女孩說,看這滿坑滿谷的陣勢,山裡的野生的土蜜蜂全在這兒了。
至於為何聚在一起,她也不知道,不過聽老一輩的追蜂人說,蜜蜂群每隔幾十年,就會發狂一次,然後死一大片。
我看見醉漢背靠大槐樹,拿著一瓶酒向蜂群揮灑,點燃了火柴,大槐樹騰起一個大火球,熊熊燃燒起來,樹洞里有很多乾枯的樹葉和蜂蠟,一時火勢衝天。
蜜蜂絲毫不退,衝過火幕,將醉漢團團圍住,瞬間爬滿了他的身體。
火攻不成,醉漢慘叫著向墓室大門跑來,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使勁拍大門。我和施小城脫下上衣,擋住門縫,將醉漢拉進來,趕緊關上門。
我們撲掉醉漢身上殘留的蜜蜂,醉漢滿頭滿臉都是紅點,扎滿了蜂刺,意識已經模糊,嘟囔了幾句話,就死掉了。
空地上,蜜蜂散開,留下一大堆熱死的黑蜂,堆成一座小山。
蜜蜂殺死黑蜂,依然不肯散去,漫天飛舞,盤旋。
突然,我們聽見外面有人慘叫,分明是醉漢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醉漢的屍體正靜靜地躺在墓室里的角落,狗子卧在旁邊。
我從門縫看出去,只覺得毛骨悚然,一個蜜蜂組成的人形,正在門外徘徊,像醉漢一樣一瘸一拐,蜂群振翅,發出醉漢剛才臨死前的慘呼聲。
蜂人「身體」的表面,蜜蜂密密麻麻,不停流動,形成一種奇異的漩渦,盯上一小會,就覺得整個人要被吸過去。
施小城獃獃的看著,不知不覺向前走了兩步,碰到門才停住。狗子也汪汪叫,被追蜂女孩按住了。
人形蜂在門外徘徊了一會兒,突然炸開,化作一團蜂雲,融入蜂群的大軍。
蜂群將小小的墓室厚厚地覆蓋,一起振翅,轟鳴聲吵得人發瘋,我們撕下衣服搓成條,塞進耳朵里。
墓室里越來越熱,所有人一身是汗,狗子也伸長了舌頭。我和施小城把上衣都脫了,追蜂女孩也扯下頭上和脖子上的圍巾。
我們在石棺一側,找到了一個水池,撩著積水往身上潑,追蜂女孩顧不上羞澀,將衣服打濕,狗子直接跳進了水池,不願出來。
墓室里猛地一沉,暗了下去,太陽終於落山了,感覺整座山都鬆了口氣。
蜂群一瞬間散去,外面安靜下來,只聽見大槐樹的灰燼還在噼啪作響。
我們推開門,走出墓室,本來想去尋找掉在大槐樹旁的琥珀,想起琥珀遇火會融化,只好作罷。倒是追蜂女孩可惜黑蜂的蜂巢,說裡面的蜂王漿肯定是極品,現在全燒光了。
蜂王漿,也叫蜂皇漿。是蜂巢中青年工蜂食用花粉後咽頭腺分泌的一種乳狀物。用以餵養即將變成蜂王的幼蟲,極具營養價值。蜂王漿的顏色會根據工蜂食用花粉的不同而稍有改變,一般分為乳白色和微黃色。
我們踏著滿地的蜜蜂和黑蜂屍體,向山下走去,連夜回村。一些零星的蜜蜂來不及飛走,沒頭緒的亂飛。
我抬頭看天,月亮已經升起,從雲層縫隙射下幾束彩色的月光,月亮依舊被妖異的彩光環繞。
謎團
第二天,我們幾人帶著村民,來到大槐樹燒剩下的樹樁前,挖開樹洞,發現黑蜂巢的樹洞深達地下,彎曲延伸到一旁的墓冢,順著洞挖過去,一直挖到修女的棺木底下。
棺木打開,棺木底下被黑蜂咬出一個大洞,修女被燒的焦黑的屍體早已化成白骨,不知是黑蜂吃盡了皮肉,還是自然風化,白骨被黑蜂用蜂蠟包裹了起來。
追蜂女孩認為,紅腰黑蜂是修女的怨氣所化,佔了大槐樹,醉漢偶然發現了黑蜂,馴化了黑蜂,用蜂蠟人偶作巫蠱,去攻擊別人。
村長家的窗戶,施小城家的房檐,說不定就是醉漢弄開的。
我和施小城下山,去鎮上找到醉漢的妻子。
醉漢的妻子告訴我們,醉漢曾經在修女的孤兒院幫工,那時他還不喝酒,名叫王代安。
有一年王代安與人爭執,失手打傷了人,那人沒多久就得併發症死了。修女在縣裡為王代安說情,縣丞畏懼洋人,最後王代安無罪釋放。
當年義和拳民要燒死修女,王代安極力證明修女是個好人,無奈只有他一個人站出來。
追蜂女孩回了山腳的草屋,向我們告別,我和施小城一起回北京。
路上,施小城都默然不語,後來又說,一回北京,就託人把祖宅賣了,再也不回去了。
我問,你說那個透明的大罩子是怎麼回事?
施小城搖搖頭,我想這個不屬於天文學的範疇,回答不了。
回北京之後,聽說那個無形的七彩罩子,持續了一個月左右,在一天晚上悄無聲息的消失了,就好像從沒出現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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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色幻象籠罩村莊,施小城無從解釋,我更解答不了——世界從未如此神秘。
如果黑蜂瘋狂的野性源自沉積的怨氣,或許彩色的幻象也是種警示——桃十三說,大自然太他媽嚇人了。
但即便在自然世界面前,太爺爺如此渺小無力,我還是想嘗試去解釋這場神秘的復仇。
幾乎所有文明中都有「善惡報應」的諺語。實際上,這諺語毫無邏輯,只是樸素的美好願望。
修女心善,並沒什麼好報。醉漢耿直,怨到極處變兇徒。狂熱分子,卻留下英雄名號。
古時候每逢大事變,人們總說:天朝末日,異象頻生。其實,「異象」是在替人間深重的罪孽背鍋。
我寧願相信,這件事是太爺爺一時興起,在筆記中添油加醋做了渲染。
世界從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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