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的德國社會:難民問題下的眾生相
德國薩克森州的開姆尼茨事件仍然尚未平息,德媒9月9日又報道說,在剛剛過去的周末,在原東德城市薩克森-安哈爾特州的K?then,又有一名22歲德國男子在與兩名阿富汗籍男子吵架後死於急性心力衰竭。媒體報道說,事件起源與兩群人互相爭吵。
儘管屍檢結果表明死因與外部傷害沒有關係,但截止目前,警方已逮捕了這兩名阿富汗嫌疑人,逮捕理由為涉嫌對受害者施加了身體傷害導致死亡。當地時間9月9日傍晚,德國右翼黨die Rechte組織了遊行,同時,德國左翼黨die Linke也組織了反對遊行。
自2014年難民危機爆發以來,屬原東德的五個新聯邦州幾乎成為了全德最「不太平」的地方。儘管接受的難民數量並不多,但是幾乎所有的大型反難民遊行和騷亂都發生在這裡。其中,開姆尼茨所屬的薩克森州,作為原東德五個聯邦州中最富裕的州,是右翼政黨德國選項黨的大本營,幾乎所有極右翼團體和新納粹都在這裡起家。四年前,「愛國歐洲人反對西方伊斯蘭化」(PEGIDA)組織也起源於該州首府德累斯頓。
這讓人不禁發問:矛盾的源頭究竟在哪裡?
極右翼勢力的崛起,首先得益於德國執政黨的政治布局。二戰結束以後,德國的政治由傳統的右派政黨基民盟(CDU,即默克爾所在黨派)和左派政黨社民盟(SPD)掌控,在經歷了上世紀類似美國的兩黨輪流執政後,新世紀已經出現了兩屆大聯合政府,即左派和右派政黨聯合組閣。
這樣奇怪的組閣方式並不令人感到意外,為了吸引更多的選票和中間派選民,CDU提出了類似難民政策的左翼政策,而左派的SPD推行了削減福利的Hartz IV法案。就如同前綠黨主席佩特拉凱莉所說的,右派政黨向左傾斜了,而原來的左派變得更右了,最後你會發現,兩個黨的主張和政策沒有區別。
左派和右派都往中間靠的結果,自然是在政治光譜的左右兩邊出現了真空,也自然會有政黨去填充這個真空。在歐債危機時刻,這個窟窿並沒有暴露出來,然而難民危機的爆發,卻扯下了這塊面紗。在難民問題上,默克爾領導著大聯合政府,不得不照顧傳統左翼SPD的主張,類似波蘭或匈牙利的「零難民」主張必然會削弱大聯合政府的凝聚力。這也導致了越來越多的選民被推向了新成立的極右翼德國選項黨(AfD)。
與此同時,政治傾向更為偏左的綠黨(Grüne)和德國左翼黨(die Linke)也獲得了更多的選票。和傳統左派SPD往中間靠的策略不同,綠黨始終主張環保優先於經濟發展,而德國左翼黨的前身是東德時期的共產黨(統一工人黨)。根據8月份的民調,這兩個政黨的支持率相加為24%,不僅高於右翼的選項黨,甚至壓過了傳統的左派老大哥SPD。這意味著,相較之前,德國民眾的政治傾向更為激進,保守的更保守,而開放的則更開放。
聯邦議會副主席Chritian Hirte認為,在政治家和民眾之間,政治傾向的差距更為明顯。「在民眾看來,政治家天然持有偏左的立場。不得不承認,政治家和普通民眾其實並不生活在一個世界裡。」2015/2016年的科隆跨年夜性侵案,就被當時的科隆市長和科隆警察局局長因為種族歧視的理由壓了下來,直到事件過去一周、在社交網路發酵之後,才有官方媒體大範圍跟進報道。
除此之外,儘管已經過去了將近30年,兩德統一留下的歷史遺留問題卻始終不能消散。相對於原西德各州人民對於難民政策的溫和態度,東德各州顯得更極端,並且更加不相信政府。這也導致德國選項黨和新納粹等右翼團體在東德地區生根發芽。53%的原西德地區的居民認為政府會認真並更好地處理難民問題,而這個比例在原東德地區僅有33%。46%的原西德地區居民信任政府,而在原東德僅有35%。
同時,相比主流媒體,原東德地區居民更傾向於相信社交網路上的小道消息。對此,出生於原東德的Chritian Hirte表示,原東德民眾對於媒體的正面報道更容易表示懷疑,認為媒體是在粉飾太平,而對於媒體報道的惡性事件,卻會認為事實真相比媒體報道得更惡劣。Chritian Hirte還指出,原東德地區低於平均的受教育水平,也是導致其與主流媒體脫節的原因之一。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原東德地區舉行的遊行示威,往往很快會演變成反移民、反外國人的騷亂。這與原東德地區相對較高的失業率和長期低迷的經濟不無關係。
自2014年引進難民以來,聯邦政府一直致力於讓難民經過專業培訓後迅速進入就業市場。從2015年開始,德國所有的汽車廠商都明確表態支持了難民政策,並在流水線上大量僱傭難民學徒工。事實表明,這項措施的確行之有效。截止今年6月,已經有超過31萬難民在德國找到工作。考慮到德國每年新進入就業市場的畢業生大約僅有80萬人,增加的這30多萬富餘勞動力大大緩解了德國的勞動力市場緊缺。
然而,難民以及移民大量進入就業市場,對原東德地區而,卻未必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目前全德國失業率僅為3.5%,為兩德統一以來的最低水平,而原東德的五個新聯邦州的失業率均高於全國水平,平均在5%左右。
原東德五個新聯邦州對於外國人的態度,在極右翼勢力最為活躍的薩克森州可見一斑。總部位於薩克森州的PEGIDA組織,其宣傳口號針對的不僅僅是難民,而是所有穆斯林,號稱要保護德國及歐洲社會的基督教文化。儘管該組織自稱不支持種族主義、反對排外主義,但其創始者盧茨·巴赫曼卻模仿希特勒樣貌自拍並在網上發布照片,並多次發表針對移民的仇恨言論。
在開姆尼茨的示威遊行中,新納粹和極右翼的風潮已經展露端倪。納粹舉手禮的再次復活、猶太飯店遭到洗劫、右翼遊行人士對「看上去長得不像德國人」的行人發動攻擊,統統指向了這一點。更為觸目驚心的是,遊行現場的標語中出現了「我們是人民」(WIR SIND DAS VOLK)的標語,而這正是推翻東德政府時的標語。同時,還出現了「我們才是大多數」(WIR SIND MEHR),而上次出現這個標語還是在1933年納粹党參選時打出的口號。
在2017年一項關於「是否認為德國有過多的外國人」的調查中,薩克森州有58%的受訪者表示認同,這個比例位列全德16個聯邦州第一。而事實是,薩克森州僅有3.9%的外國居民,遠低於全德範圍內10.6%常住外國居民的平均值。
在該調查中,有43%的薩克森人表示在工作中從不與外國人接觸,這個比例在鄰里關係和朋友交際方面分別為45%和56%,均在全德範圍內位列榜首。相比之下,在原西德經濟最發達的巴伐利亞州,卻幾乎不能找到沒有外國員工的企業,該州州府慕尼黑外國人比例高達37.7%,在生活中不與外國人接觸幾乎是不可能的。
之所以薩克森州如此排斥外國人,有很多人將其歸咎於原東德地區不景氣的經濟。該州人均稅後收入為2177歐元/月,在全德範圍內排名倒數第二,與最富裕的巴伐利亞州相差近1000歐元/月。同時,薩克森州在新世紀以來還經歷了迅速的人口流失,該州人口從2000年的442萬人滑落到2016年的408萬人,這損失的10%幾乎全是青壯年勞動力。
經濟上的落後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薩克森州一個世紀以來的失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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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8年,這裡誕生了德國第一座機床廠;第一部專利法在該州起草;1900年該州人均GDP高居全德首位;1926年德累斯頓是全德僅次於柏林的第二個建設機場的城市。但過度發展重工業和大量的國有企業磨去了薩克森所有的銳氣。第三帝國僅僅把該州視為兵工廠,原東德政府因為蘇東集團內部的經濟分配只得繼續加重薩克森的重工業比例,並照搬蘇聯模式將該州企業進行大規模國有化改革。
曾幾何時,薩克森生產的衛星牌汽車暢銷整個東歐集團,兩德統一後卻要面對賓士寶馬的競爭,苦苦支撐四年後,宣布倒閉。數量龐大的技術工人曾經是薩克森的驕傲,他們在兩德統一後卻成為了領失業救濟的群體,而他們掌握的技術和西德同行相比,至少落後了20年。該州如今的工業幾乎都是來自南德地區汽車廠的生產基地,南德之所以選擇薩克森進行生產,主要源於其便宜的人工成本,而要知道,驕傲的老薩克森人對南德曾經不屑一顧。
如今的薩克森,只是整個原東德地區普遍「向右轉」的縮影。難民事件如同一劑試紙,測出了德國社會越發激烈的政治矛盾,以及原東西德地區完全不同的政治、經濟形態。
德國電視一台9月的最新民調顯示,在原東德地區,選項黨的支持率已經上升到27%,壓過了默克爾所在的CDU的23%,首次成為東德地區內的第一大黨。
德國要往哪裡走,歐洲又要向何處去?北歐國家瑞典9月9日的議會選舉,也再次印證了歐洲社會「右轉」的趨勢。代表右翼民粹主義的瑞典民主黨拿下了近18%的席位,對於向來以開放與和諧聞名的瑞典而言,這幾乎不可思議。
最近,德國政論家Gabor Steingart寫了一篇名為《苦澀的預測 :2021年選項黨將會成為最大政黨》的文章。現在看來,這樣的圖景並非沒有可能。
(本文作者陳英為界面新聞德國特約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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