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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疆時空】薛柏成 朱文婷 | 葉赫那拉氏族譜與滿族集體歷史記憶研究

原標題:【邊疆時空】薛柏成 朱文婷 | 葉赫那拉氏族譜與滿族集體歷史記憶研究


作者簡介



薛柏成


吉林鎮賚人,歷史學博士、教授、博士生導師,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同行評議專家、吉林省拔尖創新人才、吉林省高校「雙百」優秀人才、吉林省「十二五」社科規劃專家。現任吉林師範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所長,吉林師範大學東北史地研究中心主任。兼任中國民族倫理學會理事、中國墨子學會常務理事、中國先秦史學會理事等職務。主要研究方向為滿族歷史與文化、中國思想文化史等。

朱文婷


吉林農安人,吉林師範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思想文化。


摘要:葉赫那拉氏族譜從一個重要的實證角度濃縮了滿族的集體歷史記憶,與其他滿族家族記憶構成了滿族族群自我認同的文化基礎,運用其中的宗教神話記憶、滿族共同體形成的記憶、民族遷徙歷史記憶、滿漢文化交融的記憶以及道德生活記憶是當前滿族歷史文化研究的重要方式之一,即新史學、社會學、文化人類學甚至倫理學等多學科交叉研究的範式,它對今天研究構建多元一體民族新文化體系的意義重大。


關鍵詞:葉赫那拉氏族譜 歷史記憶 滿族家族


葉赫那拉氏主體原系明末海西女真扈倫四部之一葉赫部的王族。清朝官修《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載:那拉氏「為滿洲著姓,其氏族散處於葉赫、烏拉、哈達、輝發及各地方,雖系一姓,各自為族」,包括尼馬察、張、科爾沁、長白山、伊巴丹、伊蘭費爾塔哈、布爾哈圖、伊哈里、扎庫木各地方的那拉氏家族。葉赫那拉氏家族是滿族除皇族之外在清代最有影響且最能代表八大家族的族群,葉赫那拉氏族譜從一個重要的實證角度濃縮了滿族的集體歷史記憶,與其他滿族家族記憶構成了滿族族群自我認同的文化基礎,運用其中的宗教神話記憶、滿族共同體形成的記憶、民族遷徙歷史記憶、滿漢文化交融的記憶以及道德生活記憶是當前滿族歷史文化研究的重要方式之一,即新史學、社會學、文化人類學甚至倫理學等多學科交叉研究的範式,它對今天研究構建多元一體民族新文化體系的意義重大。


一、葉赫那拉氏族譜中體現的滿族宗教神話的歷史記憶


清入關後,滿族宗教信仰越來越多元化,民間家祭逐漸代替了野祭,參雜了官方提倡的佛教、道教等內容。而野祭形態僅在清代黑龍江和吉林地區的民間個別家族當中存在,而且有其獨特的儀式、神諭和宗教倫理,是滿族族群最為特殊的宗教神話歷史記憶。葉赫那拉氏滿文《那氏譜單》所附神本為我們展示了清代吉林地區葉赫那拉氏薩滿教野神祭的內容與特色,作為個案,它對滿族薩滿文化的研究有較大的參考價值,具體有以下幾方面:首先,祭祀之神多元化,寄託了圖騰崇拜的滿族薩滿信仰。神本開篇明確了祝辭時間與性質,即「道光十八年臘月,那拉姓野神鋪(祭)」,同時神本向我們展示了祭祀中邀請的眾多圖騰神:「德高位尊、風采奕奕的虎神、搏擊長空金黃色的鷹神」等;其次,《那氏譜單》所附神本祭祀的祖先神是那拉瞞尼,寄託了祖先崇拜的滿族薩滿信仰。《那氏譜單》家譜中的「那拉瞞尼」是葉赫那拉氏家族的祖先神,而瞞尼神的原型則是祖先中的英雄實體,他們多數是氏族、部落的首領、酋長,生前均為本氏族的發展作出過特殊的奉獻和貢獻,體現在其神本中是一種文化認同,可見滿族薩滿教中凝結著豐富的族群認同,是對祖先的經歷與業績的記錄和傳誦,以此實現紀念的目的,在複習、強化集體記憶的同時,也完成了記憶的傳承,使一代代人接納了共同的集體記憶。正由於滿族家家戶戶原來都有薩滿祭祀活動,並且大多數家族都供奉有祖先瞞尼群體。所以祭祀瞞尼神成了現在薩滿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最後,神本中崇尚長白山文化,寄託了滿族及其先民慎終追遠的族源信仰。滿族人一般都把長白山視為他們的祖宗發祥之地,故滿族譜書在溯根尋源時,大多將自己的祖先根源溯自長白山,《那氏譜單》對始祖的記載是「最早從白山木排溝來,落戶葉赫山地方。哈思虎貝勒葉赫那拉氏,陳滿洲,正藍旗,五牛錄人」,「白山」即其祖先發源之地長白山,《那氏譜單》記載的眾神靈也是屬於長白山,神本中顯示的那拉瞞尼神位在「長白山高高山峰中的第六個山峰」,是長白山諸神中的一個,由此可見長白山在滿族人民心中的崇高地位,這是滿族文化中敬重大自然的一種宗教表現。


《葉赫那拉宗族譜》中記載了有關葉赫那拉氏家族「托力」的神話傳說,「托力」是清嘉慶年間葉赫那拉族人薩滿倭生額的神奇法器,俗稱「照妖鏡」,由長支世代相傳,逢初一、十五都要燒香。冬臘月祭祖時,都要祭祀「托老仙家」。同時要為「托力」換衣裳(見方的紅布),冬天要把糊的窗戶縫撕開一點,好讓「托力」能到外面「溜達溜達」。傳說「托力」非常有靈性,只要葉赫那拉氏家族有災難,它都會出現。「托力」最後成了葉赫那拉氏族人的保家仙,寄託了葉赫那拉族人萬物有靈、祈願家族平安的薩滿信仰。類似葉赫那拉氏家族「托力」的神話記憶在以往的滿族薩滿教研究中並不多見,它從另一個點豐富了滿族薩滿教的研究內容。


二、葉赫那拉氏族譜中體現的滿族形成與發展的歷史記憶


(一)關於滿族共同體形成的歷史記憶

明朝時女真人在東北地區分為建州、海西、野人幾部。海西女真在明初南遷至遼河中游地區,形成葉赫、輝發、哈達、烏拉四部。留居在黑龍江以南地區的則是開化程度較低的野人女真。明中葉後三大部又按地域分為建州、長白、東海、扈倫四部。在努爾哈赤逐漸統一各部女真的進程中,東北地區少數民族部落也不斷加入,皇太極稱帝後,將女真改名為滿洲(族),又與漢人、回人等其他民族通婚,至此,滿族共同體形成。


努爾哈赤滅葉赫部後,「把(葉赫)諸貝勒、諸大臣全部收養,葉赫兩城的諸貝勒,不論長幼全部收下了。不論葉赫國中的善人、惡人,都一家不動。父子、兄弟不分,親戚不離,原封不動地帶來了」。葉赫部的臣民跟隨努爾哈赤的軍隊遷徙到建州,入籍編旗,成為滿族共同體成員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為清朝的統一與鞏固發揮了重要作用。


在滿族共同體形成的歷史記憶研究中,以清朝官修《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葉赫地方吶喇氏》《葉赫納蘭氏八旗族譜》《布寨佐領世表》《葉赫納蘭氏族譜》及其續譜《那桐譜單》、葉赫吶喇氏宗譜(正白旗)為代表,其中《葉赫納蘭氏八旗族譜》對葉赫那拉氏著名的金台石一支在努爾哈赤滅葉赫部後其人民歸屬八旗編製的記載最為直觀、詳盡,糾正了諸多文獻之誤和史家錯筆,是海西女真融入滿族共同體的真實歷史記憶;《葉赫納蘭氏族譜》及其續譜《那桐譜單》展示了葉赫籍朝鮮人的歷史活動;《葉赫吶喇氏宗譜》(正白旗)向人們展示了東北各部落力量的「國初來歸」,所有這些反映了在滿族共同體的形成、發展過程中,東北地區少數民族部落不斷加入的民族融合過程的集體歷史記憶。


清朝官修《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葉赫地方吶喇氏》是目前所掌握的有關葉赫那拉氏世系源流最權威、客觀的史料。它根據當時的檔案和八旗滿洲名門望族所保存的宗譜,共收錄葉赫地方納喇氏著名人物七十六個,從明末葉赫滅亡前後,截止於通譜成書的乾隆年間,把金台石、布揚古、蘇納等支族的每支族記其姓氏命名、歸順努爾哈赤和皇太極的時間、原籍何地、官階及勛績,記載世系少則七、八代,多則十幾代,較為真實地反映了在後金建立前後葉赫族人加入滿洲共同體及對清初統一與政權鞏固的歷史作用。


《葉赫納蘭氏八旗族譜》是目前所掌握的有關葉赫那拉氏世系源流最清楚、記述內容較全面的一部珍貴史料。在滿族共同體的形成中,與努爾哈赤滅葉赫部的人事直接相關,其中自諸孔厄至葉赫東城貝勒金台石之孫南褚,共六代,其人名、官職、支派、世系等多與明人馮瑗《開原圖說》卷下《海西夷北關支派圖》所記相符。自南褚之後,凡七代,所記人名、官職、支派世系及旗屬等多與《清史稿》諸臣封爵世表和《八旗通志》旗分志滿洲八旗佐領世系相符,特別是對葉赫那拉氏著名的金台石一支記載得最為詳實。


《布寨佐領世表》在滿族共同體的形成中,對葉赫部滅亡後期部族歸屬真實地作了說明,譜內布爾杭武條下註:「此佐領原系太祖高皇帝辛未年取葉赫時以布爾杭武作為三等男爵與敬文王姊聯姻。將葉赫壯丁編為二個佐領,由佐領下諾莫歡、武巴海各承管一佐領。至太宗文皇帝八年,分別論記起初各官功績,布爾杭武之子格巴庫雖然無功,念系異國貝勒之後,與定鼎功臣相等。免去壯丁為優異佐領。雍正九年,眾大臣會議佐領時,此二個佐領雖系優異,但實錄並無圈點,冊籍上無拴參等處,故作為世管佐領,將此二佐領撤回,著布爾杭武之子格巴庫、布爾杭武之孫萌圖(曾任吉林烏拉將軍)各承一佐領。」這則史料對努爾哈赤滅葉赫後其人民的歸屬給了一個具體的交代,很有價值。


《那桐譜單》上承清乾隆三十九年常英編輯的《葉赫納蘭氏族譜》,常英在《葉赫納蘭氏族譜》序中說道:「我高祖諱章嘉,本朝鮮人,世為名閥。天命年間遷於遼,隸滿洲職居廄長,住葉赫氏那拉。既我曾祖諱羓吉,順治元年從龍入都,本枝乃居葉赫族屬,甚繁勢難備載。故譜中止敘進京之一派。查乾隆初纂修八旗姓氏通譜,本族編入廂黃旗滿洲內,所載葉赫那拉氏章嘉,原任廄長,其孫法爾薩原任牧長,元孫常英現系文生員……」這就很清楚地交代了《那桐譜單》所記族人的族源與遷徙,是在天命年間遷入葉赫地區的朝鮮族人,後融入滿族這個民族共同體中,不僅反映了在滿族共同體的形成、發展過程中,東北地區少數民族部落(包括朝鮮族部落)不斷加入的民族融合過程,也反映了滿族共同體的形成、發展過程中直至近代以來的民族融合情況。張氏族人的先祖就是在努爾哈赤、皇太極時期主動歸順而來朝鮮族中的一支,而滿族在入主中原之後到近代以來與漢民族的融合就更加密切,《那桐譜單》體現的姓氏變遷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


《葉赫吶喇氏宗譜》(正白旗)記載了雅巴蘭這一家族的譜系,交代了歸附努爾哈赤的時間:雅巴蘭之七子額森、瑚沙喇、愛敏台吉(濟)等支族人物是「隸正白旗,世居葉赫地方,國初來歸」,而雅巴蘭之七子阿什達爾漢於努爾哈赤滅葉赫後,即天命四年(1619),率族屬投歸後金,其族眾被編入滿洲正白旗中。


對於葉赫那拉氏的族源問題一直有不同看法,官修《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葉赫地方吶喇氏》認為是蒙古人,還有人認為是女真人,這也涉及滿族共同體形成的問題。正藍旗《葉赫那拉宗族譜》認為:「葉赫那拉氏始祖星根達爾漢是北元東部阿岱漢和太師阿魯台留在嫩江流域遺族中的土默特人,為避難投靠到女真塔魯木衛納喇氏家中,改性納喇,招為贅婿。其後人遷到葉赫河畔,故稱葉赫。」這則記載肯定了「蒙古人」說,同時對其始祖的來歷也做了研究,給了我們另外一個研究的視角。


(二)關於滿族民族遷徙與駐防的歷史記憶

在滿族民族遷徙歷史記憶的研究中,以《德賀訥世管佐領接襲家譜》《葉赫吶喇氏宗譜》(正白旗)《那氏譜單》《那氏譜書續集》《黑龍江那氏譜單》為代表,全面立體地展示了滿族從東北「從龍入關」並在北京及全國各地駐防,一些族群又因清統治者強化守衛東北「龍興之地」的意圖繼而被派回東北的複雜歷史遷徙過程,其中族群血緣認同的特殊組合是人類學意義上的獨特記憶。


滿洲八旗在「從龍入關」後,一開始都住在北京城中,後來隨著清軍的南下,八旗在各地都有駐防,由於東北是滿族的發祥地,備受清政府的重視,所以一部分滿洲八旗又被派回東北駐防,作為清代八大家族之一的葉赫那拉氏家族在歷史上曾作為守衛「龍興之地」——東北的重要力量之一,有多支家族被派到東北駐防,這些情況的細節在葉赫那拉氏家族史上一向不甚明了,通過葉赫那拉氏《德賀訥世管佐領接襲家譜》所記載的慈禧太后家族的前後旗屬、駐防變化資料,可以從一個側面了解葉赫那拉氏家族隨清朝入主中原前後的流向及其在國內的分布等情況。這一家族在國內的主要居駐地為盛京、北京、拉林等地,這對《八旗通志》《八旗滿洲氏族通譜》《清史稿》相關史料多有續寫和增補。


八旗駐防是清朝的根本制度之一。清軍入關之後,在原有八旗制度的基礎上,在全國範圍內開始建立八旗駐防體系,選擇各地派駐八旗兵丁,設置將軍、都統、副都統等員統率,形成了有清一代特有的八旗駐防制度,為維護清朝統治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葉赫吶喇氏宗譜》(正白旗)所附「葉赫吶喇氏八旗各處分駐地方」表記載了雅巴蘭後人在全國的駐防情況,雅巴蘭後人共有103個家族駐防在全國44個地區,北到吉林、黑龍江地區,南到福建、廣東地區,西到西安、伊犁地區,東到滄州、密雲地區,幾乎遍布大江南北,其中東北地區駐防人數最多,象吉林、瀋陽、舊邊、白山等地派駐家族近40餘個;而西北邊疆地區也次之,象西安等地派駐家族5個,伊犁等地派駐家族8個,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清政府重視東北地區與西北邊疆地區的防衛,這些都是研究滿族後裔流向、分布的重要資料,為民族遷徙問題的研究提供了第一手資料。


遼寧的《那氏譜書續集》也反映了東北葉赫那拉氏家族入關後,再因調防或其它原因回到東北的歷史遷徙過程,此支葉赫那拉氏,原居「葉赫利河涯」,其地在開原之東北,大約清初從龍入關,居北京草帽衚衕,多數擔任護軍與侍衛,服役於圓明園,康熙二十六年(1687)其先祖溫大力率領一部分人奉命調防至遼寧復州城,護邊屯墾,繁衍發展,一直至今天。結合現存一些葉赫那拉氏族譜如《八旗滿洲氏族通譜·葉赫地方納喇氏》《葉赫納蘭氏八旗族譜》《世管佐領恩惠家譜》《布寨佐領世表》《葉赫納蘭氏族譜》《正白旗滿洲葉赫那拉氏宗譜》等,我們認為:葉赫那拉氏家族在明清時期大多分布吉林省葉赫地區,後從龍入關,一部分留在北京,其餘調防全國各地,其中絕大多數人回到東北駐防,由此可以看出國內葉赫那拉氏家族遷徙的大致情況:葉赫那拉氏家族的數量以遼寧省最多,吉林省次之,黑龍江省再次之,在京津及全國各地也有一少部分。這對研究國內葉赫那拉氏族的分布、源流,並以此為例進而研究整個滿族家族的分布有著很高的學術價值。作為個案,對研究與清代邊疆駐防有關的課題極有價值。


黑龍江地區《那氏譜單》是《葉赫那拉宗族譜》的作者那世垣先生歷經多年,多次到黑龍江地區走親訪友輯錄而成,反映了葉赫那拉氏家族從道光年間一直到上個世紀五十年代,自遼寧地區分幾次遷徙到黑龍江地區,主要分布在黑龍江地區勃利縣、雞西市、雞東縣、哈爾濱市、湯原縣、寶清縣、依蘭縣、拜泉縣、依安縣、黑河市等十個縣市區的記憶。道光年間,已有少部分族人因為生計等原因北遷至黑龍江地區。大致在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又有少部分族人北遷至黑龍江地區,遷徙的原因應是建國以後,我國計劃經濟體制逐步建立,在優先發展重工業的原則指導下,東北成為建國初期重點投資建設的地區,同時,東北地區人口相對較少,特別是人口密度較低、資源豐富的黑龍江省。所以這部分族人北遷至黑龍江地區,其譜單中「世字輩」之下的「守字輩」有關人員基本是在黑龍江地區出生的,其中修譜人執著的族群血緣認同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種文化認同下的記憶會大大有助於以後相關問題的研究。


通過上述譜書所記載的資料,可以了解葉赫那拉氏家族隨滿清貴族入主中原前後的流向、在全國的分布等情況,對於滿族人口史研究也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三)關於慈禧太后家世及相關問題的歷史記憶


慈禧太后家世及相關問題歷來爭訟不休,近幾年還有人自認為是慈禧太后的直系後代,這個問題隨著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珍藏的宮中雜檔——葉赫那拉氏《德賀訥世管佐領接襲家譜》的發現及其相關研究,明確了慈禧太后父系家族為葉赫那拉氏喀山一支,其族源、世系支脈、世職佐領承襲等信息在《八旗通志》《八旗滿洲氏族通譜》《清史稿》及清宮檔案中均可找到確切佐證,是可以信賴的。《八旗通志》《八旗滿洲氏族通譜》《清史稿》相關史料對喀山家族世系的記載截止於乾隆年間,余炳坤先生據乾隆五十一年漢文黃冊《京察三等官員冊》、嘉慶六年漢文黃冊《京察二等官員冊》梳理了慈禧太后父系家族世系,但從未有資料證明慈禧太后父系家族世系與喀山家族世系的聯繫,從而使慈禧太后父系家族世系祖先無考,造成傳統葉赫那拉氏家族史料的缺失。而《德賀訥世管佐領接襲家譜》的發現在學界填補了長期以來對慈禧太后父系家族世系無考的空白,從而也否定了「慈禧太后本是漢族人」的一些說法。


「慈禧復仇」這個命題曾流行於野史小說,甚至《清史稿》也把有清一代的興亡歸結於慈禧,《德賀訥世管佐領接襲家譜》的發現再次說明「慈禧復仇」是不存在的,《德賀訥世管佐領接襲家譜》中記載慈禧太后父系家族喀山一支是「世居葉赫蘇完地方」、「當葉赫未滅,摯家歸太祖」的一支葉赫那拉氏家族,不屬於金台石家族,而且,全族立有軍功,所以慈禧這一支葉赫那拉氏家族不僅與愛新覺羅家族沒有世仇,反而有功,這有助於對慈禧的評價。


三、葉赫那拉氏族譜中體現的滿族道德生活的歷史記憶

在滿族倫理道德記憶的研究中,以《那桐譜單》《那氏譜書續集》、正藍旗《葉赫那拉宗族譜》為代表。我們認為,《那桐譜單》相關資料反映了近代滿族貴族的道德生活;《那氏譜書續集》中詳盡地體現了「懷祖德、啟後昆」的現代闡釋;正藍旗《葉赫那拉宗族譜》所附族訓、族中道德人物事迹、道德俚語俗語濃縮了這一家族的倫理道德記憶,所有這些褒獎愛國奉獻、倡導個人道德修養的記載,無疑是研究滿族道德生活史獨特的資料。


《那桐譜單》相關資料反映了近代滿族貴族的道德生活(包括婚姻觀、生活情趣、禮儀文化、男女平等觀等內容),涵蓋了近代滿族貴族家庭生活中的道德生活的特點及評價,體現了滿族道德生活中帶有漢族倫理道德的印記,但也保留了很多具有滿族民族特色的道德文化,如其中所載的滿族道德生活中的禮節、滿族人之間門當戶對的通婚德性要求,等等。


《那氏譜書續集》的修譜書宗旨明確提出了道德要求:「懷祖德、曉支脈、互促進、增凝聚。承前啟後,繼往開來。百善孝為先。尊敬長輩、孝道父母,那氏族人世代相傳」,其中的「相離無不相合,相會更能和睦,道德知識,相關而相善;生計財產,相經而相營」以及「忠孝傳家遠,仁和奉室長。祖德銘威望,宗功譽滿堂。敦厚千秋永,賢達萬古良。文明成大業,禮貌創輝煌。勤勞尚節儉,信勉振家邦」等語實則就是傳達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追本溯源、光宗耀祖、正人倫、明孝悌」等道德思想。


正藍旗《葉赫那拉宗族譜》專門例舉了族人孝順賢德的典型,目的是以道德教化後人,比如「男子純孝」、「男子孝順」、「女子賢德」幾條:「那殿明待母至孝,勞而無怨,喜形於色,捨己從人,志向堅固,和睦鄰里,天性誠實,長幼有序,中正不移。幼未讀書,不通文字,此我族中不可多得之人耳;那殿榮順從母意,不急不躁,孝悌忠信,和藹可親。保守遺產,不誤農事,兄弟和睦,能儉能勤,此乃不識文字之優者;景春之妻包氏天性賢淑,四德俱全。治家有道,內外不紊,助夫成德,長幼可親。夫婦相敬,家務更新,教導兒女不出惡音,族中婦道莫與此倫。」《葉赫那拉宗族譜》還利用民間道德俚語、俗語進行道德勸誡:「勿談人之短,莫道己之長。家貧出孝子,國亂顯忠良。信義行天下,奸巧不久長。好花能幾日,轉眼兩鬢霜。忠厚傳家遠,廉恥振家邦。勤儉能致富,懶惰敗家郎。知足常歡樂,貪吝有餘殃。金錢莫亂用,開口求人難。千金置產易,萬串買鄰難。家財積萬貫,難買子孫賢」,可謂用心良苦。


更為可取的是正藍旗《葉赫那拉宗族譜·族訓》回顧葉赫那拉氏歷史,讚揚祖德,倡導把個人道德修養與愛國奉獻結合起來:「葉赫那拉,源遠流長。白山黑水,是其故鄉。漁獵為生,勤勞善良。滿洲歸一,馳騁疆場。統一祖國,功勛輝煌。先賢創業,後輩發揚。少當樹立,遠大理想。胸懷祖國,志在四方。科技時代,讀書為尚。業精於勤,學毀於荒。銳意進取,寧折不枉。建功立業,為國爭光。立身之本,修德為綱。德才兼備,展翅高翔。遵紀守法,身家安康。夫婦相處,貴互禮讓。一人為主,大事共商。贍養父母,理所應當。父慈子孝,天倫和祥。家庭和睦,百業興旺。培育子女,勤謹莫忘。宗族嗣續,中華希望。」


如今我國多民族道德生活史的研究已進入一個新的階段,滿族從白山黑水到入主中原,其道德生活隨時間與地域的變化不斷注入新的內容,其中東北旗人、北京旗人、全國駐防八旗的道德生活發展極不平衡,加之滿漢倫理道德觀的融合,這對如何建構一部滿族道德生活史提出了很高的要求,滿族族譜中的道德生活記憶無疑是最為重要的資料之一。


四、葉赫那拉氏族譜中體現的滿漢文化交融的歷史記憶


在滿漢文化交融的歷史記憶研究中,所有葉赫那拉宗族譜都不同程度地體現了滿漢文化的交融,其中較有特點的以滿漢文合壁《葉赫吶喇氏宗譜》(正白旗)《葉赫納蘭氏八旗族譜》《那氏譜書續集》《葉赫那拉宗族譜》為代表。


滿族宗譜都有「正人倫,明孝悌」的內容,這與漢族編纂譜書的緣由是相同的。說明滿族編撰宗譜深受漢族文化的影響,其中既有滿族自身的需要與特點,又有傳統的儒家思想的印記,是滿漢文化交融的典型載體。葉赫那拉氏族譜也不例外,如:《葉赫納蘭氏族譜》中載:「……不為譜以記之,必致喜不以相應,戚無以相關,遲之又久,不流為陌路者幾希矣。將何以篤周親而敦倫紀哉!既如生男命名之際,恐干犯名諱,……將來代遠年湮,必致茫然莫辨。干犯者在所不免。」又如《那氏族譜》前言中強調:「深慮代遠年湮,所有祖宗遺留之規矩禮法漸至失傳,淹沒無聞,乃發起修譜……亦不過禮失而求諸野。」這些都滲透著漢族傳統的儒家思想。


滿漢文合壁《葉赫吶喇氏宗譜》(正白旗)是由清末同治年間崇秀、裕彬、烏爾棍岱三人續修,此譜書系線裝而成,內頁文字是黃色宣紙、毛筆小楷手抄,有滿漢文對照譜序,譜中世系亦是滿漢文對照,其中重要官職、駐地、學名分別在相應位置貼以小黃、紅長條貼,並在其上註明,這對於研究滿語,尤其是滿漢名字轉譯來說,是十分有價值的原始資料,反映出漢文化對滿族的影響,反映出民族文化的進一步融合,因此具有歷史學與語言學雙重價值。

從《葉赫納蘭氏八旗族譜》中人名的前後變化可以看出,葉赫納蘭氏的後裔隨清帝入主中原後滿漢文化交融的過程。例如褚孔革第三子尼雅尼雅喀之孫瑚沙拉和其第八弟愛敏兩人的後裔名字的變化:瑚沙拉後裔各代的名字為色貴、薩瑪哈、沙琿、色味、色黑、黃件、來住、邁圖、庫里、石頭、揚愛、楊阿布、桑阿陀、三阿布、伊香阿、烏香阿、陸達子、齊爾格特伊、巴爾瑚達,之後就取漢名松齡、昌阿、清阿、興阿、全恕、全慶、桂祥、麟祥、延年、延緒、奎柏、奎楷;愛敏後裔各代的名字為齊納爾圖、齊達木、齊努渾、阿琳察、阿琳保、英保、德成、德明、納木善、納祿善、納明善、納托善、納禮善,之後就取漢名貴琳、成琳、慶琳、勝琳、文勒、文敬、文動、文治、文行、文通、文瑞、文惠。


從瑚沙拉和愛敏兄弟兩人的後裔名字看,第十代是一個分界線,都是從第十代起取漢名,不同輩分名字有區別。而這之前則是滿語的取名習慣,即不按輩排字,不同輩分名字沒有區別且多用乳名,如「達子」、「倭子」、「南朝」、「索羅貨」、「偏頭」、「石頭」等,還有父子字音相近,兄弟字音相近和兄弟依序命名者。如愛敏孫阿琳察和阿琳察之子阿琳保;瑚沙拉長子色貴和色貴之子色味、色黑等。從上述人名變化情況看,第十代人出生在康熙初年,正是滿清貴族入主中原並全面接受漢族文化之時,也是葉赫那拉氏家族習漢字,著漢衣,娶漢妻,小兒命名依漢制之始,是「從龍入關」的滿族人在接受漢文化之後不可阻擋的潮流。


另外《那氏譜書續集》、正藍旗《葉赫那拉宗族譜》中用於道德教化的族訓、道德俚語、俗語象「忠孝傳家遠,仁和奉室長。祖德銘威望,宗功譽滿堂……勤勞尚節儉,信勉振家邦」,「信義行天下,奸巧不久長……知足常歡樂,貪吝有餘殃……夫婦相處,貴互禮讓。一人為主,大事共商。贍養父母,理所應當。父慈子孝,天倫和祥」等語也正是滿漢倫理文化交融的明證。


滿族葉赫那拉氏族譜既是清史的一部分,也是滿族史的組成部分,其中的宗教神話記憶、滿族共同體形成的記憶、民族遷徙歷史記憶、倫理道德生活記憶等構成了滿族族群重要的歷史集體記憶之一,從社會學、文化人類學、道德生活等方面去梳理研究滿族葉赫那拉氏族譜中的集體性記憶的內涵、風格與強韌性,可以提供一個來自於實證的範式以剝離所謂「滿族漢化」的阻礙、去除官方壟斷歷史的解釋權,多方尋找第一手資料,將不同的說法互相參照比較,往往更能窺見鮮活的歷史真相,有助於再現清前史的歷史記憶,進而探索清朝勃興的密碼,對清史與滿族史的研究也應有所拓展,對滿族家族史、滿族歷史人物、滿族宗法制度、滿族道德生活史等的研究都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注】文章原載於《吉林師範大學學報》2014年第6期。


責編:李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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