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的天就是這樣塌的……
文/刀賤笑
一家公司的破產,為世界投下一條長長的陰影,一條比10年還要長的陰影。
2008年9月14日晚,提前獲知消息的大批記者和圍觀人群,簇擁在紐約時代廣場旁的第七大道上。他們注視著一個個西裝革履的投行精英,神情沮喪地走出第七大道745號大樓,失意的人們懷抱紙箱或文件夾等辦公用品,上面印著「LEHMAN BROTHERS」的醒目標識。
次日清晨太陽照常升起,這家有著158年歷史的華爾街「債券之王」,卻已宣告壽終正寢。
雪崩時刻
根據美國《破產法》規定,雷曼兄弟當天向紐約南區破產法院申請破產保護。當此窮途末路,雷曼總負債已高達6130億美元,雖然總資產仍有6390億,但其中大量垃圾次貸債券根本無人接盤,非但不能抵債,反而壓得雷曼無法喘息。
總裁理查德·福爾德1994年起就開始執掌公司帥印,率領當時資歷尚淺且業務面狹窄的雷曼,一步步殺入華爾街五大投行之列。
現如今雷曼破產,昔日英雄也一夕間變成罪人。
不少雷曼員工說,2006年次貸危機風起,警鐘就已敲響,但福爾德等高層沒能洞察險情,扭轉方向錯誤,反而越走越遠,拖著雷曼滑向深淵。
2006年前的5年,美國住房市場持續繁榮,加上政策利率水平較低,次級抵押貸款市場迅速膨脹。
次級,就是一些信用等級差、還款能力弱的購房者,在銀行等金融機構幫助下,通過金融衍生品操作獲得貸款,購買房子。
隨著樓市降溫,短期利率上升,次貸還款利率也大幅上升,這部分購房者的還款壓力隨之陡增。2006年夏,美國媒體上關於次貸購房者違約的報道多了起來,越來越多的人還不起房貸,被銀行掃地出門。
銀行雖然收回房子,但卻賣不出高價,因而面臨大面積虧損,次貸危機爆發。
福爾德早早嗅到了次貸市場上瀰漫著錢的味道,他指揮雷曼大舉進軍房貸市場。2004到2007年,雷曼迎來它的次貸巔峰時刻,不僅買下多家房貸公司和銀行,還將次貸包裝成債券出售。
雖然次貸危機已初露端倪,但福爾德錯判了形勢,依然逆風而上,加碼次貸市場,尤其大量投資商業辦公項目。
次貸危機逐漸加劇,雷曼賬下積壓的垃圾債券也越來越多且無法脫手,累積多時的雪花終於變成了雪崩。
2008年6月發布的第二季度財報顯示,雷曼巨虧28.7億美元,1994年上市以來首次虧損。
這時,雷曼的任務不再是擴張,而是尋求保命。
見死不救
破產前大半年時間裡,福爾德使出渾身解數,他打電話給所有能想到的人和機構,巴菲特、索羅斯、美國銀行、巴克萊銀行等等,希望對方接手雷曼部分資產。
但那些人都知道,雷曼急欲甩手的資產中,埋著無人能夠應對的債券「地雷」。
一次次兜售失敗後,福爾德甚至將視線投向國外,先後與日本和韓國的潛在買家接觸,但都因價格沒談攏而未能成行。
8月底9月初,福爾德的私人飛機穿梭於紐約和首爾之間,與韓國產業銀行商討25%股權收購事宜。這時,雷曼兄弟位於曼哈頓的辦公樓里一片繁忙。
一大隊人馬正通宵達旦,籌劃註冊一家名叫REI Global的新公司,300多億美元資產將從雷曼總公司剝離出來,注入這家公司。
REI Global準備停當,已是9月12日。四面楚歌中的福爾德,打出了他雷曼CEO生涯的最後一個重要電話,接電話的是美國財長保爾森。
福爾德轉向財政部和美聯儲求救,並非毫無緣由。
一周前,美國政府剛剛決定注資2000億美元,接管房地美和房利美,以防「兩房」破產進一步重創本已深陷困境的樓市。之前,美聯儲還出資300億美元作為信貸支持,鼓勵摩根大通收購了華爾街五大投行的另一家,貝爾斯登。
在他俯瞰白宮的辦公室里,保爾森接通了福爾德的電話。短短几小時後,他就現身曼哈頓下城的紐約聯邦儲備銀行總部,並約來高盛、摩根士丹利、瑞銀、瑞士信貸等大公司CEO,共商雷曼財務危機。
一個由高盛和瑞士信貸組成的專家小組,嚴審REI Global以及準備注入的300億資產,以弄清它到底值多少錢。
審計結果讓保爾森和在場其他大佬頗為喪氣:300億美元資產的實際價值只有65%。也就是說,收購雷曼公司至少有100多億美元甚至更大的窟窿要填。
這個大窟窿嚇退了潛在的興趣買家。保爾森也是咬牙切齒,決定分文不掏,任由雷曼走向滅亡。
為何美國政府對雷曼見死不救?這是過去10年間被反覆提及的一個問題。
保爾森曾坦言,雷曼的窟窿深不見底,不知拿多少錢才能堵上。這當然是原因之一,但更深層也更讓人唏噓的原因,事關財政部和美聯儲的「政治考量」。
拯救貝爾斯登和「兩房」,媒體和公眾批評一片,責備政府用納稅人的錢為私人金融機構的投資失誤買單。為了幫助銀行業脫困,政府制定了一項總額7000億美元的「問題資產救助計劃」,這時也因批評聲浪而在國會受阻。
怎麼辦?只有讓公眾和市場體會到痛,知道如果政府不出手將帶來何等嚴重後果,才能扭轉局面。
這時候,雷曼出現了。雷曼破產引發美國股市甚至廣泛外溢的金融危機。當人們發現一家龐大的華爾街公司倒塌,會引發如此嚴重的系統性風險時,「問題資產救助計劃」在國會獲得通過,輿論的批評也減弱了。
美國學者尼爾?弗格森說:「就像伏爾泰名著中那位被處死的英國海軍上將,雷曼必須犧牲,才能使人認識到注入公共資本的必要性,才能說服立法機構批准注資計劃。」
雷曼垮台,使美國政府得以向經濟提供更多援助,它轉頭就以更大投入,挽救了瀕臨破產的美國國際集團(AIG)。
雷曼,以它自己的生命,為瀕危的同行們做了嫁衣。
為雷曼戰鬥到最後一刻的福爾德,對此耿耿於懷。在一個月後的國會聽證會上,這位62歲的前CEO還怏怏地說,就算進了墳墓,他也不明白為何政府只救AIG,而讓雷曼倒閉。
坑了世界
市場不是毫無預感,只是沒成想來得如此之快。
就在破產前的那個周末,雷曼還在竭力與英國巴克萊銀行談判。但在美國財政部再次確認不提供信貸擔保後,英國政府叫停了巴克萊的收購計劃,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落了下來。
15日凌晨1點45分,雷曼一紙破產聲明,把那個星期一變成了華爾街的黑色記憶。美股開盤後即暴跌,道瓊斯指數更是創下「9·11」事件以來單日最大跌幅。
正當人們密切關注華爾街第四大投行雷曼的境遇時,美國銀行當天發布聲明,宣布以近500億美元收購了第三大投行美林。
在劇烈的金融風暴中,美林踉蹌爬上岸來,避免成為緊跟雷曼倒下的又一塊多米諾骨牌。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五大投行中碩果僅存的兩家,高盛和摩根士丹利,隨即向美聯儲請求轉為銀行控股公司。獲批後,它們既可設立商業銀行分支機構吸收存款,也可永久享受從美聯儲獲得緊急貸款的權利,以此渡過難關。
至此,不到一年時間,雷曼破產,貝爾斯登和美林被收購,高盛和摩根士丹利被迫轉型,五大投行死走逃亡,這成了華爾街面臨嚴峻考驗的縮影。
美股「黑色星期一」旋即波及全球。16日,亞洲股市大幅下跌,日本、韓國、香港等跌幅超過5%;澳大利亞股市遭遇地震,澳元開市走弱……
雷曼破產,不只是一家公司倒下那麼簡單,它的業務遍及40多個國家、7000多個實體。如今,這些實體不得不經歷複雜的資產重估甚至清算程序。
世界金融體系內的大範圍擠兌隨之而來,最終引爆了系統性危機。
美國首當其衝,2009年實際GDP下降2.4%。大量普通美國家庭丟了房子,收入萎縮。一項研究測算,這場危機將使每個普通美國人一生中的收入減少7萬美元。
在危機爆發那一刻,來自各方的反思就已開始。
美國金融業嚴重缺乏監管,私人金融機構借著金融自由化之風,濫用金融工具創新,引誘普通百姓通過非合理性借貸,進行超前消費甚至入市投機,這是被普遍接受的危機之源。
放鬆金融業限制,始自1980年代初里根政府時期,隨後二三十年,又被一個接一個的立法延續和強化,華爾街上投機氣氛越來越濃,這才有了2008年的一場整體性危機。
正因如此,小布希時期的經濟顧問艾德?拉齊爾說,他不同意把危機比喻成「多米諾骨牌效應」,因為這已不是阻止第一塊骨牌倒下,比如救了貝爾斯登甚至雷曼兄弟,其他金融機構或整個華爾街就會安然無恙。
相反,他認為當時的華爾街已陷入了「爆米花式」危機:
「做爆米花時,把鍋加熱,玉米粒們會受熱爆開。這時,你把第一個爆開的玉米粒從鍋里拿走,根本沒用。其他玉米粒仍在受熱,無論怎樣它們都會爆開。」
有鑒於此,2008年危機後上台的奧巴馬,一上來就著手重建金融監管體系。
兩年後的2010年,他簽署了以加強監管為主要內容的金融監管改革法案。這個法律很快就被證明存在漏洞,但也算是美國這個始作俑者對引爆危機的一個交待。
加強金融監管的同時,美聯儲主席伯南克開啟了他任內最具標誌性的政策:量化寬鬆,短期內將聯邦基金利率降到接近於零,給市場注入巨量美元貨幣。
量寬政策幫助國際資本迴流美國,有效緩解了美國自身的金融危機困局,但同時也禍水外引,催化了危機在世界其他地方的蔓延。
2010年後的歐債危機、部分金磚國家增速放緩甚至陷入衰退,大的背景都是那場危機,以及美國為求自救不惜禍及他人的政策自私。
10年前的那個9月,拉加德作為法國財長目睹了雷曼破產和國際金融危機的爆發。
10年一瞬。一周前,她以IMF總裁的身份,寫下對國際金融危機十年的紀念。
拉加德說,這場危機給經歷洗禮的一代人留下永恆的烙印,它給世界投下長久陰影,這個陰影短時間內難以消散。
十年間,世界各主要經濟體採取令人印象深刻的政策協調。相關國家政府採取財政刺激、資本支持、債務擔保和資產購買等措施,限制遭受重創的金融部門拖累實體經濟。
拉加德說,阻止那場全球金融危機變成另一場「大蕭條」的,正是這種國際合作。
但諷刺的是,當危機陰影還未消散時,國際政治經濟格局卻發生「節外生枝」的變化,有關國際合作的承諾正在逐步消失,其中包括一些國家推行保護主義和內向型政策。
究竟誰在「節外生枝」,誰在吹起國際合作的逆風?拉加德欲言又止,事實卻不言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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