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民間故事）

群山連綿不絕，望不盡頭。

山谷中，一條羊腸小道上，兩個男人一前一後的走著。前面的那個男人大約四十多歲，上身穿著一件半舊的軍裝，下身穿一條看不清顏色的褲子，一看就是自家染過色後又脫了色的，頭上戴著一頂軍帽，帽檐中間裂斷了，一高一低遮在眼睛上。他的身形魁偉，走路有勁，他的肩上扛著兩副扦擔，手裡拿著兩把刀。他後面跟著一個十八九歲的男孩，男孩穿著一身不合體的衣褲，一看就是前面那個男人的衣物。男孩身子單薄，皮膚白凈，戴著一副黑邊眼鏡，空著手，不時摘一片葉子，放在鼻子底下聞聞，又扔掉，再摘，再扔……

走在後面的男孩發問：「舅舅，還有多遠。」

男人沒有回頭，說：「累了。」

男孩說：「我就是問一下。」

男人「哦」了一聲，沒說話，繼續往山裡走出，封蓋小路的柴草呼呼的往兩邊分。前面是一個大窪，兩邊山上長得密密匝匝，松樹、杉樹最多，還有楓樹、茶籽樹等等。

突然，男人問：「你別記恨你舅媽，你舅媽就是那樣的人。」

男孩抬起頭，看著黑油油的大山，說：「怎麼會，舅媽說我幾句是應該的。」

「你什麼時候走？」

「你說菊花會答應嗎？」

「那個不想過好日子；你舅媽說得對，你現在是大學生了，以後要吃國家飯的！」

「那有什麼？」

「菊花配不上你。」

「我就喜歡菊花。」

「你媽也不同意的。」

「菊花救過我的命，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這樣。」

「我曉得我帶你出來是因為什麼？」

「是什麼？」

男人突然停下來，轉身看著男孩。

「我退伍後本來可以留在城裡，你媽也幫我找好了工作，我還是要回來，找你舅媽，我現在有點後悔當初沒聽你媽的話。」

「難道你和舅媽不是挺好的嗎？」

「好是好，現在天天跟鋤頭棍打交道，好什麼？」

「那你可以回城呀？」

「說得容易。」

男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我算是完了，今後看你表弟能不能有那個福氣了，你千萬要想好。」

「菊花的事怎麼說？」

「還能怎麼辦，時間久了就忘了的。」

「我忘不掉。」

「走吧，等下天更熱了。」

兩個人又往前走，山越來越深，回過頭，已經看不見村莊了。

中午時分，兩個人一人一擔柴，從山上下來。在剛剛說話的地方，男人把柴從肩上一讓，靠在坎上，男孩也做了一個同樣的動作。兩個人身上都被汗濕透了。男人掏出一盒煙來，抽一支遞給男孩，男孩張著口呼吸，擺擺手，男人自己扔到嘴裡，在身上摸出一盒火柴，點著，一口濃煙從他嘴裡噴出來。男人的臉上很舒展。

「累不累？」男人看著男孩，笑著問。

「有點。」

「去溝里洗把臉吧，那樣會讓你清醒些！」

男孩走到溝里，一條小溪隱藏在茅草林里，還沒走到，就能聽到咚咚的水聲和一股涼意襲來。男孩走過去，爬在岸上，把頭整個伸進水中，睜著眼睛看水底的石頭，石頭上一層毛毛絨絨的小青苔輕輕的蕩漾著，太陽照到的地方，忽忽閃閃的。男孩憋足了一口氣，奮力把頭抬起來。水順著脖子流到胸前背後，男孩舒服的想要叫幾聲。但只張開嘴，沒有出聲。

男人站在原地說：「別貪涼，泉水蔭人。」

男孩又趴下來，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的水，覺得全身上下都涼快下來了。

男人煙抽完了，說：「走吧，你舅媽飯一定做好了。」

男孩望著男人彎下腰鑽進扦擔，脖子一硬，腰一挺，膝下一叫力，一百多斤的擔子就上肩了，拱得兩邊的柴林往兩邊讓。男孩看著，眼前一片模糊，他擦了一把臉上的水，走到自己的扦擔下，做出和男人一樣的動作，只覺得肩上一緊，腰椎骨一縮，擔子上肩了。然後跟在男人背後，兩個柴垛在小路上往村子的方向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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