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舊書攤

我生活的小城有幾處舊書攤。這些書攤很有些奇怪，擺攤的主人都是不說話的。不知道他們是殘疾還是故意沉默。我總是覺得這很好：你站在書攤前，隨便翻看自己適意的書籍，看中之後問價格多少，主人便拿出一個小本子來寫上價格，雙方可以在紙上討價還價，交易與否都是沉默的。

買書不同於買魚肉，多少有點雅緻的意味，不應該爭執得臉紅脖子粗。我有時候想，倘若攤主本是殘疾所致失語，則是先天的禪機；如果他故作失語，那就是自身的修為。一個人能堅持於鬧市之中，求生計之時緘口不言，這實在是一種境界。同樣是為了生計，街上那些小商販們大聲地地叫喊，可是擺書攤的人不能這樣，書適合安靜地交易。

書就像一個人的存在，也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老去。可是書又是一個特別的存在，它會有一顆永遠年輕的心，他不應該也不會成為所謂廢品。也許此時此地於某人失去價值，但在另一個人的生活里，他仍然能綻放出熠熠光輝。蘇東坡說：「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深思子自知」，英格蘭人不是也說：想得到新知識嗎——去讀舊書。看看書店裡、網路中、排行榜上林林種種的新作，有多少能經得起時間的打磨而經久不衰？一本書能夠抵住光陰的磨礪而輾轉於書攤卻不被淘汰的話，這是書的榮幸，更是作者的福分。很多印刷垃圾一樣的出版物，是沒有在舊書攤上流轉於世的福氣的。著書立傳的人也應該警惕，寫點東西要審慎，也許你的所謂大作不僅沒有人讀，恐怕連成為舊書的資格都沒有，有些著作在印刷廠與回收站的距離會很短。

賈平凹在一篇文章中講過一件事情：閑時逛舊書攤，看到一本自己的書，翻開一看是自己簽給某人「雅正」的，他便自己掏錢又買下來寄給這人。這是賈平凹的自嘲，卻也多少有幾分得意的意思。一本書能夠成為舊書，不管擁有這本書的人有沒有讀過，都是對書的「重新啟動」，它將多一次佈道的機會，就不至於成為一本「死書」。

舊書攤上積攢著無數的光陰，它是「保鮮」能力最好的買賣。在那些泛黃的紙上，保存了千百年前的智慧、情緒和溫度。翻開一本舊書就是對過去的重啟，這個過去也許會是幾萬年前的蠻荒記憶，會是顛沛流離的「子曰」，會是斗酒詩百篇的豪邁，會是長亭古道邊的離愁……站在舊書攤邊，你無需多言，也不需要多餘的叫賣，目光就可以完成一切。如果你真的愛那些書，一個沉默的舊書攤就足以讓你遭遇到幸福。倒騰舊書的人同樣是為了生計，但不該像街上那些商販們面紅耳赤地叫喊，這有辱斯文，有失體面。

遇見一個沉默的舊書的舊書攤，好像是閑逛時遇見多年不見的熟人一樣，只會心一笑也未必要去噓寒問暖地客套。見與不見或許和生活並沒有什麼實質的關聯，只是見了心裡就踏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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