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不是老鼠也會傳播鼠疫？！
作者 | 小白兔
來源 | 我是科學家iScientist
在天高雲淡的青藏高原的一片草場之上，一群人正圍在一起。從人群的縫隙看去，中間似乎是一隻當地最常見的的藏羊。藏羊用沾著青草和泥土的蹄子從中木片中選出幾個字母，輕輕地推著，把這些字母排列成一種特殊的順序。不一會兒工夫，就排成一個詞。
藏羊 攝影：劉銘玉
藏羊好象諳於拼寫，不假思索就拼好了。
圍觀的牧民讚嘆不已。但是當他們定睛看清那個詞時，正像百合看到艾絲美拉達的小山羊拼出「弗比斯」的反應一樣，臉色大變，全身一陣戰慄。草地上那些排列有序的字母組成這個詞：
P……L……A……G……U……E……
鼠疫(plague)
讓我們從頭說起，看看這一種連接起了中世紀巴黎聖母院和現代世界屋脊的烈性疾病——鼠疫。
在歷史上，鼠疫曾有過三次大爆發，每一次用「伏屍百萬，流血千里」來形容都不為過。
鼠疫第一次大爆發從公元541年開始，陸陸續續持續了200多年，總共奪去了兩千五百萬人的生命。因為君士坦丁堡的疫情尤為嚴重，並且疫區遍布地中海沿岸，所以這次爆發以6世紀拜占庭帝國的皇帝查士丁尼一世命名，被稱為
查士丁尼瘟疫
。
第二次大爆發是著名的中世紀
「黑死病」
。這次爆發被認為起源於中國，隨著貿易和侵略向西蔓延到了歐洲，最終導致歐洲三分之一到一半的人口死亡。因為被賦予了宗教色彩，這次鼠疫的爆發還導致了很多「人禍」，如對猶太人的迫害和鄰國間的戰爭等。
1665年的「黑死病」僅在倫敦就奪去了10萬人性命。圖片來源：Wikipedia
巨著《十日談》的背景就是這次鼠疫大爆發。薄伽丘在《十日談》中的第一天就寫到了當時疾病的慘狀：鼠蹊或胳肢窩下出現「疫瘤」，然後病人的其他身體部位出現紫斑或黑斑。病程發展極為迅速，大多數人在出現「疫瘤」的三天內就送了命。除此之外，他還提到跟病人談話也會招來致死的病症。
在了解了鼠疫之後回看薄伽丘的描述，其中「疫瘤」是
腺型鼠疫
的癥狀，換成術語就是淋巴結腫大。出現紫斑或黑斑是
敗血型鼠疫
，是由於皮下及內臟出血造成的。而與病人談話招來致死的病症則說的是
肺鼠疫
，通過飛沫傳播，也是唯一一種能夠通過人對人直接傳染的鼠疫類型。（由此看來，薄伽丘實在應該當個醫生，至少他是極擅長寫病歷的）。以上是三種主要的鼠疫類型，也可以是鼠疫發展的不同階段：腺鼠疫一般由跳蚤叮咬引起；敗血型鼠疫可能由腺鼠疫發展而來，也可能直接由跳蚤叮咬造成；肺鼠疫可能由前兩型鼠疫發展而來，也
可能
直接通過飛沫感染。
最後一次鼠疫大爆發則發生在19世紀的中國。隨著內地鼠疫爆發，1894年，香港出現鼠疫疫情，這引起了國際細菌學家的注意。在國際調查小組趕赴香港後的幾周內，就有兩位細菌學家獨立分離出了鼠疫的病原體：鼠疫桿菌。在此之後，隨著世界各地鼠疫研究的推進，鼠疫桿菌從嚙齒動物通過跳蚤感染人類的傳播途徑也漸漸明朗。鼠疫周圍瀰漫的宗教和玄學迷霧就此消散。
鼠疫元兇——鼠疫桿菌（Yersinia pestis）。圖片來源：Wikipedia
其實拋開我們現在的微生物學知識，回顧當時人們面對的情境：與病人說話會染病、接觸病人的東西會染病，甚至在港口隔離著的商船都能讓一座城染病變為「死城」。這除了詛咒或上帝的懲罰，難道還有什麼其他的解釋嗎？
現代科學認為鼠疫的傳播主要分為三種：
跳蚤叮咬、接觸帶菌的體液或組織、飛沫傳播
。鼠疫桿菌的主要宿主是嚙齒類動物，而嚙齒類動物身上免不了會有跳蚤。歲月靜好時，跳蚤靠吸帶菌的嚙齒類動物的血為生；當宿主大量死亡時，帶菌的跳蚤們只能飢不擇食地尋找其他動物來吸血。此時，在這一區域的人、家畜、寵物或任何其他動物都可能成為跳蚤的大餐，從而感染鼠疫，出現腺鼠疫或敗血型鼠疫的癥狀。這也能解釋為什麼港口隔離著的船依然把鼠疫帶給了城裡的人——水手不能下船，但是船上的老鼠可沒受限制。
跳蚤是傳播鼠疫的重要媒介，此外接觸帶菌動物的體液或組織，以及飛沫等方式，都可能傳播鼠疫。圖片來源：Wikipedia
接觸感染鼠疫的動物的組織或體液也可能造成感染。例如獵人給一隻感染鼠疫的兔子剝皮，並且沒有做好嚴密的個人防護，那麼這個獵人很可能會感染鼠疫並且發生腺鼠疫或敗血型鼠疫。
最後，是薄伽丘描述過的飛沫傳播。鼠疫桿菌乘著肺鼠疫病人呼出/咳出的小液滴漂浮在空氣中，當這些小液滴被其他人吸入時，鼠疫桿菌就完成了一次飛沫傳播，讓第二個人患上了肺鼠疫。肺鼠疫只能通過飛沫發生人對人傳播（有明確記錄飛沫傳播還可能發生在人-貓之間），並不能通過跳蚤叮咬傳播。
今天，鼠疫消失了嗎？
雖然從傳播途徑來看，飛沫更簡單快捷，但是鼠疫很難脫離嚙齒類動物在人間廣泛傳播。因為肺鼠疫的病情太過來勢洶洶，鼠疫桿菌還沒來得及多感染幾個人，病人就一命嗚呼，因此反而很難傳播出去。相比之下，老鼠和跳蚤誰能除得盡呢？
即使人間鼠疫的疫情銷聲匿跡，鼠疫桿菌還依然躲在那些長著大門牙的小動物溫暖的洞穴里伺機待發。
回到陽光明媚的青藏高原。成群的藏羊和氂牛在山坡上吃草，旱獺機警地站在洞口四下張望，一有風吹草動便會聽到它們尖利的叫聲。
一隻「萌萌噠」喜馬拉雅旱獺（
Marmota himalayanus）
現在正是旅遊旺季，遊客常常拿著食物引誘旱獺來到自己身邊，做出各種姿態「擺拍」。
遊客用手中的麵包「調戲」喜馬拉雅旱獺（請勿效仿）。 圖片來源：截圖自haokan視頻
殊不知這樣的行為，很可能會把自己暴露在鼠疫的威脅下——
喜馬拉雅旱獺是青藏高原鼠疫的重要宿主和傳播源
，在肥嘟嘟毛茸茸的表象下，向你跑來的可能是一個肥嘟嘟毛茸茸的「鼠疫炸彈」。
鼠疫在這裡由來已久，也從未徹底從草原消失。祖祖輩輩生活在這裡的藏族同胞總結出了自己的防疫經驗——
這種傳染病不是持續的，只是偶爾發生。
當有人染病時，周圍的人聽說後會啟動「土味防禦」：
不能坐在旱獺洞前或者旱獺附近，不能摸旱獺，吃飯的東西不能放在草地上等等。
這足以證明當地人知道鼠疫與旱獺的緊密聯繫。現在行走在牧區，也不難見到關於旱獺和鼠疫的防疫宣傳語。
旱獺自身並不會患上鼠疫，但可能攜帶有傳播鼠疫的跳蚤
。攝影：
劉欣
鼠疫竟然有了「替罪羊」？
然而，我們識破了特洛伊木馬，會不會有特洛伊木羊，木牛？嚴防死守旱獺和其他嚙齒類動物，我們就能遠離鼠疫了嗎？
從1975年到現在，有10次
人間鼠疫
的爆發與旱獺並沒有直接關係。發病的總共有25人，其中腺型鼠疫9例，肺鼠疫6例，敗血型鼠疫3例，腸鼠疫1例，剩下的6例為腸鼠疫和腺鼠疫繼發為肺鼠疫和敗血型鼠疫。約一半的患者（13人）死亡。
如果不是因為旱獺，他們是怎麼患上鼠疫的呢？還有什麼動物偷偷把鼠疫帶到了人群中？分析10次鼠疫爆發中第一個發病的病例，人們發現，他們做了同一件事：
處理或食用死亡的藏羊
。於是，人們第一次把藏羊這種非嚙齒類動物和鼠疫聯繫了起來。
若爾蓋藏羊。圖片來源：fiiwoo
藏羊，即藏系綿羊，是青藏高原主要的畜牧動物之一，是當地牧民重要的經濟和肉食來源。單青海省的藏羊數量就佔了全國綿羊數量的三分之一，每年都有相當數量的未經深加工的藏羊肉和皮運往全國各地……
那麼，如果藏羊攜帶鼠疫……
別擔心！其實你還是可以放心地吃羊蠍子和涮羊肉的。因為
只有接觸或食用因為鼠疫死亡的藏羊才會感染鼠疫，而剝食病死藏羊的行為已經隨著近年來經濟水平提升和防疫宣傳漸漸消失了，1998年至今再也沒有發生過藏羊傳染鼠疫給人的情況。
但是鼠疫會披著羊皮潛伏在藏羊群里也是真的。
1975年到現在，青海省由藏羊引起的人間鼠疫病例數量僅次於旱獺，位居人間鼠疫傳染動物第二。
2005年青海省玉樹州發生家畜鼠疫疫情，並從死亡的藏羊身上分離出了鼠疫桿菌。對這一地區1051份藏羊血清進行抗體檢驗，發現鼠疫抗體陽性率為6.08%，證明60多隻藏羊感染了或感染過鼠疫。
等一下！根據《十日談》里人感染鼠疫的癥狀和傳播速度，為什麼鼠疫在藏羊中會有這麼高的陽性率呢？得了病的應該都死了呀？
首先，鼠疫在羊和羊之間是不傳染的，羊只能從其他動物那裡感染鼠疫（你猜這個「其他動物」是誰）。其次，藏羊感染鼠疫有潛伏期，少數能達到5天之久，個別甚至能帶菌1個月。第三，藏羊感染鼠疫後出現急性癥狀的僅僅只有31.6%，而且58.96%的病羊不需治療就能痊癒。
所以藏羊是從誰那裡感染了鼠疫呢？
沒錯……就是
鼠疫炸彈——旱獺本獺
了。
旱獺：彷彿有人在背後說我帥？攝影：劉銘玉
從技術上分析，科學家們通過各種尖端科學手段比較了藏羊身上分離出的鼠疫桿菌和當地旱獺身上的鼠疫桿菌，發現藏羊身上的鼠疫桿菌全部來自旱獺。
從空間上分析，傳播人間鼠疫的藏羊活動範圍與旱獺分布區域基本一致。
從時間上分析，藏羊引起的人間鼠疫高峰期略略滯後於旱獺冬眠期，科學家們認為這是因為旱獺身上的跳蚤離開了旱獺冬眠的洞穴，找到新的宿主藏羊，進而把鼠疫傳染給了藏羊（但是為什麼跳蚤要離開冬眠的旱獺呢？）。
除此之外，科學家們還觀察到為了攝取鹽和其他微量元素，羊有舔舐屍體的行為，因此也可能因為舔舐旱獺屍體而感染鼠疫。還有例子證明狗有時會把旱獺屍體叼回家裡，增加了同住一個屋檐下的藏羊舔到旱獺屍體的概率。
一隻旱獺在高原死去，四周是正在吃草的藏羊。 圖片來源：PLoS Negl Trop Dis
在青藏高原，藏羊並不是唯一一種能自然感染鼠疫的偶蹄動物，鼠疫的偶然宿主還包括駱駝、山羊、藏原羚、岩羊、氂牛等。但是從世界範圍來看，綿羊自然感染鼠疫並將鼠疫傳染給人的情況是十分罕見的。這一青藏高原特有的鼠疫傳播模式延長了鼠疫的流行周期，增加了易感人數，這一複雜的傳播鏈也使防疫工作更加困難。
雖然惡魔披著羊皮來，但好在科學家們已經識破了惡魔的真面目。
不管是旱獺還是藏羊，了解了鼠疫的傳播機制，就能正確應對這些動物。
比如，
對遊客來說，最好不要去調戲那些看似呆萌的野生動物，對他們的屍體更要敬而遠之。對當地人來說，不適用病羊，死羊，妥善處理使用的羊肉（確保食用完全煮熟的羊肉），就能大大降低被藏羊感染鼠疫的風險。另外，當發現可疑情況時，請及時報告相關部門並進行處理。
「先吃誰的好呢……」。攝影：劉欣
雖然鼠疫在當今已極少威脅到人們的生命，只要及時就醫，大多數情況都能夠通過抗生素類藥物治癒。但這不意味著大家可以放鬆警惕，畢竟得病不是什麼舒服事，
防患於未然總還是好的。
旱獺
：鼠疫了解一下？ 攝影：劉欣
作者名片
排版：昕暘
題圖來源：
劉欣
參考文獻：
Dai, R., Wei, B., Xiong, H., Yang, X., Peng, Y., He, J., . . . Li, W. (2018). Human plague associated with Tibetan sheep originates in marmots. PLoS Negl Trop Dis, 12(8), e0006635. doi:10.1371/journal.pntd.0006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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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廉·H·麥克尼爾.《瘟疫與人》.中國環境科學出版社.2010.
https://www.cdc.gov/plagu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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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調戲我！得了鼠疫我可不負責
【拓展閱讀】山中無豺狼，野豬當大王？這樣的保護，可能真的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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