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流社會」娛樂指北

作者|張家欣

編輯|李春暉

如果我們相信日本的所謂「下流社會」正是當下或未來中國的某種鏡像——畢竟，喪、佛系、社畜、鹹魚……已經有無數類似的詞語被用於描述當下年輕人的生活和精神狀態。那麼，及時預習下日本娛樂產業的現狀，想必也有利於我們「溫故而知新」，更了解現在和未來的中國文娛產業。

最近頗有成為熱詞之勢的「下流社會」，源自2005年日本消費社會研究家三浦展出版的代表作《下流社會 新的階層集團的出現》。需要說明的是，這裡的「下流」，屬於日本漢字，並沒有道德方面的含義，而是指生活熱情和慾望的低下。

在這本書中，三浦展將十幾年前，在當時日本社會已經成型的文化氛圍和社會現象總結為「下流社會」。日本中產階級「後繼無人」，年輕一代不斷滑入「下流社會」，沒有能力也沒有慾望去躋身中產甚至更高階層，具體的表現則是晩婚化、少子化、年輕人不買車不買房、對奢侈品喪失興趣、家裡蹲、草食化……

嗯，聽起來很耳熟啊。事實上，一系列符合「下流社會」的日本概念，都能夠讓我們隔空中槍。

比如下流社會的中流砥柱「3P」男，指離不開個人電腦（Personal Computer）、手機（Pager）、掌上遊戲機（Play Station）的男性；再比如無意戀愛卻愛看漫畫，認為很多事情都很麻煩而湊合著過的干物女；在戀愛等一切生活態度上都處於被動、無所謂的草食男；喜歡唱跳的「下流女」……

我們可以輕易看出，這些描述「下流」青年的特徵，很多都與娛樂產品緊密相連。在對生活喪失熱情的同時，年輕人對娛樂產品、特別是虛擬娛樂煥發了高度熱情。

「性趣」喪失，「興趣」當道

和「下流社會」類似的概念，在日本著名管理學家大前研一的書中被表述為《低慾望社會》。而這個低慾望，還真的是「低慾望」，欲練神功、揮刀自宮那種級別的「低慾望」。

9月3日，曾製作部分中國人民也很熟悉的日本著名18禁遊戲《夜勤病棟》的老牌廠商Mink，正式停業。

這家有著25年悠久歷史的老牌成人遊戲廠商，曾在無數深夜刺激青春的荷爾蒙，為少年們帶去難忘的回憶。但還是無法抵禦這個「低慾望時代」對自己的破壞性打擊。在停業說明中，Mink表示：自己從成人遊戲誕生到如今，一直在努力的製作遊戲，但現在已經不是Mink的時代了。

無獨有偶，就在去年底，連日本便利店都宣布不賣成人雜誌了，理由是「30至49歲男性為主的顧客群地位被動搖」。

1980～1990年代，是日本成人雜誌的「黃金時代」。英知出版社出版的4種成人雜誌，月銷量就能破百萬。而如今，經歷過這一時代的老宅男們，也只能紛紛感慨時光易逝、精力不再。

不過，也只有他們會在便利店買這種雜誌了。目前日本便利店成人雜誌的主要顧客，是50歲以上的中老齡群體。年輕人早已習慣通過網路獲取成人內容，甚至，他們對成人內容的「性趣」也遠不如前輩。

在我們的傳統觀念里，日本一向被認為是性觀念開放的國家。不僅「硬碟作品」名聲在外，動漫、遊戲、偶像等娛樂產業，都在H領域別有建樹。但越來越多現象和數據卻表明，日本年輕人正在失去「性趣」。

去年底，矢野經濟研究所發布的《2017年御宅族市場調研》表明，在日本，AV和成人遊戲的市場規模正連年下滑。2016年，日本AV的市場份額僅剩偶像市場的1/4，成人遊戲更是連年萎縮，偶像的市場規模是它的11倍。

成人遊戲和AV近3年市場規模

「性趣」缺缺的另一面，是年輕人的「興趣」高漲。追星、二次元，都讓年輕人有其他大把有趣的事情來填補自己的生活。

而從這種「低慾望」和「高興趣」，也許更能讓我們一窺「下流社會」的文化根源：互聯網把社會分割成一個個文化部落，也就是國內現在非常流行的「圈層」概念。各個圈層之內，年輕人都可以自娛自樂，並遵循圈層內的遊戲準則。而無需理會圈層外車、房、社會地位之類的「俗物」，那些東西一點都不「酷」，非常的80後。

除卻經濟下滑的大背景，「下流社會」的思想基礎是「統一標準」的喪失。當傳統意義上的成功被多元文化信仰所取代，年輕人不再相信老一輩自我奮鬥的單一路徑，轉而發展豐富的個人興趣，在各種亞文化的小世界裡獲得自我實現。

在這種情況下，能讓年輕人在小圈子裡獲得刷出存在感、獲得成就感的娛樂玩法都充滿機會：一個剛走紅的小明星的飯圈，做數據拼銷量通常比國民度超高的大明星更能打；而耽美IP也呈現出比傳統的男頻、言情更強的戰鬥力；至於古風、宅舞等各個小眾文化圈層，都能讓其愛好者更輕易獲得自己的獨特性和滿足感。

《銀魂》完結，某種預兆

在某種意義上，昨天（9月15日），中國人民的老朋友——《銀魂》完結了。

但更準確的說法其實是左遷。《銀魂》在《JUMP》上的連載徹底完結，但《銀魂》的故事並沒有結束，新《銀魂》將在《JUMP GIGA》的月刊雜誌上繼續連載。

在《銀魂》動畫、電影勢頭正好的時候，漫畫原作卻被轉移到牌面稍弱的新雜誌連載。作者空知英秋醉倒圖被朋友上傳到推特，真有《銀魂》中廢柴大叔的幾分凄涼。

據說，《銀魂》漫畫近期一直人氣不佳，對於視讀者反饋為第一位的日本漫畫雜誌，不管是多麼經典的作品，也要面對現實的人氣。

而人氣下降的理由，很多人認為是以搞笑日常見長的「銀他媽」，近期開始走相對沉重嚴肅的主線劇情，這並不是看慣「前列腺剎車」的讀者想要的。

走搞笑支線就喜歡，國讎家恨的主線就沒意思。嗯，這樣的娛樂趣味，是不是有點眼熟？我們這裡被瘋狂要求發糖的網劇也是如此啊。

ACG文化的繁榮，通常被視為日本「下流社會」娛樂盛事最具代表性的一面。但當我們深究就會發現，隨著日本年輕一代的「低慾望化」，今天的日本動漫，也早已不是當年「四大民工漫」的少年熱血時代。

tomoyanandayo

消解嚴肅意義、現實意義，是「下流社會」娛樂的普遍要求。沉迷虛擬世界是彌補現實遺憾的重要手段，人們不需要二次元有多麼深刻，能逗人一笑就行。虛擬世界提供的是生活的代糖，而無需起到碳水化合物的作用。看個動漫還要被勵志、被熱血，也太辛苦了。

在一片叫囂「日本動畫要完」的言論中，日本動畫公司收入實現了「打臉式」回暖。2017年，日本動畫製作公司總體收入為2037.21億日元，首次突破2000億日元，與前年相比上漲8.2％。且每家公司平均收入重回巔峰時期（2007年11.75億日元）的7成，達8.08億日元，同比增長6%。

但產業數字上再度振興的日本動畫，並沒有產生足以和前輩媲美的新作，而是沉浸在賣萌賣腐的怪圈中猶自難以跳脫。

對二次元萌妹的沉迷，還發展到虛擬偶像的大行其道。初音未來為首的虛擬歌姬，μ"s為首的動漫延伸虛擬組合，絆愛為首的虛擬主播，成為日本年輕人的新寵。

以「初音未來」的登場為契機，虛擬偶像的市場在日本迅速擴大，包括演唱會、衍生品、二次創作都不斷為其添磚加瓦。

人氣之高被稱為「邪教」的LoveLive!，更是將這一趨勢推向頂點。2015年AKB48的總收入為112.91億日元，2016年暴跌至69.465億。而2016年LoveLive!的經濟效益為80億日元。LoveLive!的收入已經超越了AKB48，這還只是線上收益。

虛擬偶像組合LoveLive!

安室奈美惠引退，一種偶像範式的告別

在老牌成人遊戲廠商Mink的告別通告上，有這樣一句話，「在國民歌姬引退的這一年，請允許Mink也終演吧。」

今天（9月16日），日本國民歌姬安室奈美惠正式隱退。

在虛擬偶像崛起的同時，曾經拯救了頹廢社會風氣的時代偶像安室奈美惠正式引退。用我們中國人民最習慣的句式，「一個時代的結束」。

日本近年流行起來一種「眉毛經濟學」。當不景氣的時候，女性之間就會流行「細眉」，反之則流行「粗眉」，即經濟狀況與女性眉毛的粗細成正比。這一理論獲得了一些國內外學者和資生堂等化妝品牌的認可。

被當做典型論據的，就是安室奈美惠。安室奈美惠的造型曾多年引領風潮，其中最經典的，就是把眉毛畫成細細彎彎一條。而當時，正是日本泡沫經濟破裂時期。

那個時代誕生的日本「國民歌姬」，都烙有鮮明的時代印記，有著強烈的個人主張。安室奈美惠、濱崎步在時代中應運而生，又反過來影響時代，助推了澀谷系、原宿系等亞文化。

此時的「偶像」，還代表著年輕人對現狀的突破和鬥爭。偶像是其追隨者——「粉絲」，在思想上的引領者和代辯者。這種偶像概念，與現在和「流量」「養成」形成強關聯的偶像定義截然不同。

安室奈美惠蹦迪25年，開創了亞洲女歌手唱跳兼備的表演形式，歌詞也多強調自我表達和不放棄夢想的正能量。

而如今取而代之的，是AKB48、乃木坂46、甚至是虛擬偶像的大躍進式增長。在軟而輕的夢幻泡泡里，一切與現實有關的想像都將消弭。這是徹底的桃源鄉，無關現實，甚至表面上也無關性。越來越疲軟的慾望，被用最軟性的方式紓解。

人們不再需要那種「永恆女性引導人類上升」式的強刺激，性感路線的女星瑟瑟發抖，「少女感」才能立於不敗之地。楊冪、唐嫣是開創者，關曉彤、周冬雨跟風還算不偏不倚，這少女感風潮，吹得劉曉慶都坐不住。51歲周慧敏的少女腿，更是立馬引發群眾高潮。

不獨女性，男藝人也是「花美男」盛行，「禁慾系」主打，被要求盡量消弭強烈的性別指征和性別攻擊性。

同學們可能會說，我愛咋過咋過，又沒礙著別人。在三浦展看來，這也是落入「下流」的開端。看似標榜自由個性的「以自己的方式生活」，在下流社會中，不過是懶散的借口。

無法面對自己的慾望，其實是無法面對自己的無力。今天的所謂「佛系」，本質仍是一種怯懦的自我防禦。在失敗之前，搶先說「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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