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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祖國為信念:李禹東《屍骸上的舞者 —— 一戰華工100年》節選八

原標題:以祖國為信念:李禹東《屍骸上的舞者 —— 一戰華工100年》節選八


作者:李禹東,察哈爾學會研究員,著名作家。2010年6月畢業於英國格拉斯哥大學社會學與政治學專業。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家協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作品包括散文集《狂若處子》、《帶刺的莎士比亞夢》、長篇小說《夜案》、《罨》、《人間犬吠》、《失焦》。近年,他開始了對政治、國際關係領域的研究,其中中西方文化溝通,是李禹東這個青年海歸作家最為關注的問題。他於2016年加入察哈爾學會研究團隊。


《屍骸上的舞者 —— 一戰華工100年》是李禹東為紀念一戰結束一百周年和一戰中付出血汗的華人勞工撰寫的長文,全篇45000餘字,將在察哈爾學會官網連載。


請下拉閱讀節選八:血與淚的壯歌(II)


14

死去的人,永遠長眠於靜默。而活著的人,卻又不得不繼續面對那非人的虐待。


看看那些壓迫者曾講過的話吧!


「中國佬和南非佬一樣,在不工作的時候也必須監視起來。」英國著名的《泰晤士報》這樣說。


「不能相信任何一個(中國)苦力,他不過是一條黃色的狗。」一位叫做達里爾·克萊因的華工團負責人這樣說。


「這些人(華工)是我見過的最骯髒、最令人討厭的人了。他們的臭味都能把鍾熏得停掉。」一個叫做歐格力的英國人在寫給母親的信件中這樣說。


而華工所面對的偏見和敵意遠不止於此。



一戰期間,14萬華工支援歐洲戰場


來源:CCTV


當時,有一位叫做湯姆·布瑞斯頓的英國軍官,以自己曾在天津生活過的經歷作擔保,宣稱在對待華工時,絕不能吝惜暴力。在他看來,唯有棍棒交加、甚至動用槍決,才有可能使這些中國人表示服從——否則的話,「他們就越不買賬。」

1975年,一位參加過一戰的英國婦女多莉·史傅德,在接受媒體採訪時,還依然主觀地認為,「中國人都是非常殘忍的。」


甚至在1989年,一位叫做約翰·格蘭傑的英軍火槍手,在面對公眾時,還依然以富有歧視含義的「chinks」(中國佬,其歧視之意類似於日本侵略者後來所稱呼的「支那」)一詞來稱呼華工。


… …


太多太多的辛酸,已使人無從落筆。


在一個叫做卡勒的運輸中轉站,包括第13營在內的三個華工營地曾在此駐紮。他們被嚴格地與外界相隔離,生活在一個用2米多高的鐵絲網劃分的小小區域中。鐵絲網內,每50人被安置在1棟長方形木房裡,而這樣的木房,總共設有14棟。


在日常的生活與工作中,他們還不得不像囚犯一般,受到鐵絲網外,那些態度傲慢的、英國士兵的監視。


他們沒有太多自主權。想要出入營地,他們就必須向英方管理人員出示一種通行證,證件上要標明日期、蓋章簽字,講明緣由。而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被允許在夜間出行,除此之外,他們還被嚴禁擁有除帽子外的其他任何平民制服。據說,是為了防止這批可憐的小夥子,化裝潛逃。


——大英帝國的管理制度,在對待這些曾為他們立下汗馬功勞的中國小夥子時,表現得竟是如此吝嗇、如此叫人心寒。除此之外,按照英方的規定,當時營地中的華工,甚至連自己營區內的廁所,都無權使用。


他們被告知,這些廁所,是專屬於英國人的。


在重重壓迫之下,華工的一舉一動,都必須要格外的小心。只要他們稍有不慎,就會遭到那殘酷的管理者,別出心裁的懲罰。

而這些英國的管理者們深知,在所有那些懲罰中,最能令華工們感到恐懼的,是一個叫做「英雄隊」的懲罰機制。


所謂「英雄隊」,事實上,就是一個帶有虐待性質的懲戒營。當受罰者被送往這裡的時候,他們所要面對的,是每日的冷餐冷食、是每天16個小時的不間斷體力工作、還有意想不到的鞭打、以及用開水澆灌皮膚的酷刑。


而假若歷經上述種種,受罰者依然會稍稍表現出一絲不滿的話,那麼,更加恐怖的手段,則很快便會降臨。


他們會被無情地命令,去執行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自殺式任務」,被毫無防範地推向戰場,暴露在敵人的視線中。接著,他們那所有的絕望、所有的眼淚、所有的憧憬,便將在槍炮之後的寂靜中、戛然而止。


沉默的天空下,唯有那被烈火灼燒過的屍骨,散落一地。


陪伴他們的,是頭頂的烏鴉、是飛舞的蚊蠅,也許,還有那滿地的螞蟻。


據說,直到這場戰爭結束的很長一段時間後,直到英軍依照上級命令,從法國人的地盤上拆除營地時,他們才發現,那些曾被要求去執行「自殺式任務」的華工們,在行動之前的那個晚上,常常會做出一個類似的舉動。


這些中國的小夥子們,會在自己的營房中挖一個地洞,而後,再將身子整個埋在裡面,直到喉嚨無法吱聲、直到鼻子無法呼吸、直到他們自己,在這泥土中,緩緩地窒息身亡。


他們不求別的,只求能為自己留一個全屍。


因為從那東方的古老迷信出發——唯有這樣,他們的靈魂,才有可能回到自己日思夜想的故鄉。

15


五千年的文明,或許並不能在一夜之間,幫助這衰落的中華大地,徹底擺脫黑暗。然而,卻足以將頑強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賦予那在歐洲戰場上、飽受摧殘的中國小夥子們。


面對無比的艱辛,他們依然樂觀。


自近代以來——也許從他們的父輩或是爺爺輩開始,中國人就早已看慣了帝國主義的侵略、見膩了殖民者的折磨。在這歷史的節點上,歷經了顛簸的海上歲月,經受過炮彈橫飛的恐怖夜晚,他們早已不再懵懂。



縫紉糧食袋的華工


圖片來源於網路


一面是激烈的戰鬥,一面是非人的虐待——而一旦想起那遙遠的祖國、想起那日夜期盼著過上好日子的妻兒——這所有的生死、所有的虐待,便頃刻間消散於雲煙了。


他們依然樂觀地活著。他們依然盡心儘力地工作著、付出著… …


恐怖的戰場上,最令士兵們感到畏懼的,是作戰雙方各自投入的大量毒氣彈。由於毒氣可以在空氣中長時間滯留,因此,其對人體造成的實際危害,遠遠超過日常的任何一種炸藥。

而不幸的是,「一戰」中,毒氣彈的使用,被推向了一種史無前例的高度。據統計,交戰雙方一共投擲了45種以上的毒氣,其結果是直接造成了高達100萬人的傷亡。據一位英軍指揮官回憶,有一段時間裡,由於擔心敵人利用毒氣發動進攻,他甚至一連三個月不敢在睡覺的時候脫掉褲子,並且時刻將一隻防毒面具擺放在枕畔。


同樣被置於這種危險之中的,就包括了時常被部署在戰場前線的華工營。


一次戰鬥中,德國人向華工營投擲了大量的毒氣彈。毒氣飄散在空氣中,導致一位英軍軍官暈倒在地。毒素入侵了他的身體,頃刻間,他神情恍惚、四肢癱瘓,硬邦邦地倒在地上,即使隱隱間看到了德軍的全線進攻,也無法迅速做出反應、在短時間內清醒過來。


敵人的軍隊越來越近。華工營的四面,援軍卻尚未趕到。面對如此險境,不少人都逃命了。甚至就連這位軍官自己,也早已放棄了求生的慾望。


可就在這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一幕發生了。就在越發逼近的敵人面前,那平日里由他負責管理的華工們,突然湧上前來。沒有人要求他們做什麼,他們完全可以像別人那樣,倉皇逃命。然而,他們卻堅定地選擇留下。千鈞一髮的時刻,他們自發來到軍官身旁,高舉鐵鍬,用身體緊緊地圍成了一個圈。


那一刻,也許就連裝備精良的德國人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些在尋常日子裡,總是被白人蔑視地稱之為「黃皮狗」的中國人,竟會在這樣的危局中,為自己的上級挺身而出。


他們試圖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阻擋敵人那堅硬的子彈。


等到英國援軍終於趕到的時候,軍官漸漸恢復了意識。而在這時,他卻悲傷地發現,那些奮力保護他的華工,早已死傷殆盡。這位軍官後來得到了醫治。我們並不知道這位軍官是否曾經也像別人一樣,用歧視和虐待,面對那些壯碩的中國小夥子們。但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對於自己的救命恩人,他甚至在自己的全部餘生中,充滿了感激。


「是我手下的華工,給了我重生的機會。」這,便是他發自內心的動容。


同樣令人動容的故事,還發生在遠離戰場的後方。

一天夜裡,一列掛有10節車廂的火車突然起火。火勢迅速擴大。而由於起火的車廂內裝有軍事易爆品,因此情況從一開始,就變得十分危急。為了保住列車,火車司機向四周的居民大聲呼救。然而,因為擔心爆炸,在場的所有人,都只是眼睜睜地盯著那團烈火,任憑它將整列火車盡數吞噬,卻不敢向前一步。


所有人都是絕望的。


所有人都是無助的。


但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卻突然站了出來。月光下,他一言不發,一頭鑽進那熊熊烈焰,冒著生命的危險,奮不顧身地朝著列車間的連結處猛撲過去。只見他迅速地轉動手腕、扭動身子,在大火的烘烤下,他的額頭上布滿了汗珠。


然後,所有人都驚訝地看到,起火的車廂與車身,被分離了。


人們這時才反應過來——就在那個驚心動魄的片刻,這個身影,完全是憑藉著一己之力,以超凡的勇氣,拯救了一場重大的災難。


而直到那個身影從大火中跳出時,高鼻樑、藍眼睛的當地人,才真正地看清了對方的模樣。那絕不是什麼達官貴人、什麼 「高貴的上等人」——但卻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一個永於擔當的衝鋒者——一個真正的英雄。


沒有人知道,在這樣一個不平靜的夜晚,究竟有多少人,會因眼前的這一幕,放下自己由來已久的偏見和歧視?又有多少人,會為這遠道而來的救星,獻上自己最真誠的祝福。


但令我們倍感自豪的是——在危難面前,如此挺身而出的,並不是別的什麼人。


他不是自視高貴的歐洲人,也並不是那些帝國主義列強眼中、因受西方教育而逐漸「開化」的人。

他只是一個遠道而來的中國人。


是一個黃皮膚黑眼睛的、地地道道的中國人。


——一位普普通通的華工… …


即便歧視和偏見從不曾走遠,即便不公和羞辱依然還在繼續,即便那牢固的鐵絲網外,依然站著充滿敵意的英國人,即便他們所有的努力、都終將隨風消散,從此不再佔據著人們的記憶——那遠渡重洋的華工們,卻依然還在用心地付出著,依然一次又一次地,試圖用他們特有的勤奮和善良,去感染那個殘酷的、冰冷的世界。


他們的行為,使許多人深受感動,甚至就連身為協約國聯軍總司令的福煦元帥,也不得不發自內心地稱讚說:「他們既是第一流的工人,也是第一流的戰士。他們在密集的炮火中,依然可以忍受艱難,保質保量地完成各類任務,堪稱典範。」


就這樣,在偏見中、在戰火中,在一次又一次的屈辱中,在一場又一場的死亡中——這群來自遙遠東方的華工們,依然保持樂觀。身為中國人,在那些太過漫長的歲月里,他們看慣了入侵者的壓迫、見膩了殖民者的殘暴。對於命運的冷酷,他們體會了太多太多。


而在這裡,他們卻恍然大悟。


他們更加理解了這個世界的本質、愈加看清了人間的醜惡。


而當他們親歷過所有那些虐待、那些折磨的時候,在他們心底,一個真正的信仰,愈加堅定了。


那個信仰——叫做祖國。

16


在當時很多知情的人士看來,在工作上,華工都絕對是一把好手。有位名叫弗雷德·塞耶的英國官員曾聲稱,由他管理的那批華工,「打敗了軍隊的工程師。」因為他曾親眼見到過,當所有那些來自歐洲的專家,在面對要將一台巨型艦炮從地上吊起的任務束手無策時,這些來自中國的小夥子們,卻想到了一個極為聰明的辦法:他們將艦炮的一段打入楔子,以為支點,又在平衡點上打入橫樑,接著再抬起另一端。就這樣,緩緩地、且又較為輕鬆地,艦炮被提了起來。而先前打入的橫樑在這時恰好又起到了防止炮筒滾動的平衡作用。



100年前,華工擁有的的戰時歐洲工作身份證件


圖片來源於網路


除此之外,在修路方面、挖掘戰壕方面、轉運物資方面、甚至在造紙廠、坦克廠——都常常能夠看到他們的身影。英國《泰晤士報》還曾刊文評論稱,「中國人都是多面手,能勝任各種工作。他們能經營商店以及其他需要智慧的創造力工作,但本身又是非常出色的苦力,可以不知疲倦地整日搬運木材。」


但在日常生活的更多時候,他們依然遭受著白人軍官的歧視和虐待,稍有不慎,還可能受到嚴苛的訓斥甚至毒打。在英國所管轄的營地中,他們沒有自由、更像是一個個受到嚴格監禁的囚犯。尊嚴和人格,在這裡,都註定成為一種奢侈。


與他們所遭過的罪、受過的累相比,那零零落落的讚揚聲,顯得實在有些微不足道。


我們不禁要問,為什麼要這樣?這些中國的小夥子們,為什麼要在飽受僱主折磨的情況下,依然賣力工作、依然心懷善良?


令人吃驚的是,這些每天都要承擔著高強度體力活的華工們,這些手腳粗糙、身體壯碩的男子漢們——卻擁有一顆無比細膩的靈魂。

一戰時,為彌補人手不足的問題,法國軍方將不少德國戰俘派往後方,與華工共同執行生產任務。由於是敵對關係,當地人在對待這些戰俘的時候,是不可能十分友好的。可天性善良的華工們,卻對這些工作中的「弱勢群體」,表現出一種特別的同情心。他們常常會與這些戰俘朋友分享自己的配額食物,即便很多時候,他們自己都還餓著肚子。


五千年的文明,在中華民族的血液中,注入了一種天然的人道主義精神,和一種特有的尊嚴。或許在當時的歐洲人眼裡,他們出身卑微、來自一個弱小的國家。但當後世的你我,重溫他們的歷程時,卻又深深地感受到——那卑微的身份,無法掩蓋他們品格的高貴。


曾有位心懷偏見的法國婦女在丟失錢包後,毫無根據地懷疑,華工就是這起盜竊案的元兇。因為在外國人看來,這些小夥子們都來自外邦,都是遠道而來的「苦力」,都是窮困潦倒的鄉下人——他們有無數種理由,在日常的工作之餘,對他人施行盜竊。


這起事件的結果——也許你會認為,將在這些中國小夥子無助的辯解中結束。可是,他們並沒有這樣做。他們的舉動令在場的每一個人,都肅然起敬,也令那無端指責他人的法國婦女,低下了高傲的頭顱。


沒錯,在外國人眼裡,他們都是窮苦人。可誰也無法想像的是,當所有這些窮苦之人圍在一起的時候,卻足以產生了一種超越財富的精神。


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更為了維護自身的尊嚴,他們組織了一場募捐活動。而華工營中的每一個小夥子,在聽聞此事之後,都斬釘截鐵地站了出來,把手中的血汗錢盡數捐出。很快,他們便湊足了500法郎。


作為對受害者的一種安慰,華工一面嚴正否認了自己的「罪行」,一面將這筆錢交給了那位法國婦女。至於對方如何作答,我們無從得知——且也許這樣一個小小事件,也遠不足以撼動那西方列強對中華民族根深蒂固的偏見。


可是,這批中國小夥子們的舉動,卻足以贏得任何一個高貴之人的尊重。


未完待續


本文由作者授權首發,未經許可,不得轉載。


責任編輯/蔡靖 顧心陽


圖文編輯/龍燕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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