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美國「女子監獄」上大學,同桌是被判了快兩百年的同學
文|李大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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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一次「進監獄」
我叫李大岩,今年 24 歲,之前在紐約莎拉勞倫斯學院( Sarah Lawrence College )讀社會學和經濟學專業。
當時是學校正好有這樣一個項目,與紐約州唯一最高安全級別女子監獄合作——
我們學校出八個學生,監獄裡選了八名囚犯,我們十六個人一起在監獄的課堂里,聽我們學校的老師講一門課,課程結束後學生和犯人都會拿到相應的學分。
那個監獄叫 Bedford Hills Correctional Facility ,是紐約唯一的一個關押重刑犯的女子監獄,幾乎所有在紐約州被檢控的女子重刑犯(包括殺人犯)都會被關押在那邊。這個監獄能容納不到 1000 人,加上獄警和行政人員大概是 1500 人左右。監獄的位置是在一個非常富有的小鎮旁邊,柯林頓買的房子就在那兒附近。整個監獄其實跟我們在影視作品中看到的非常像,有那種很高的鐵絲網,就像《越獄》和《女子監獄》中展現的那樣。
到了以後,他們首先對我們進行安檢。其實那個安檢環境特別簡陋,還不如北京地鐵的安檢。因為我們也沒帶什麼東西,獄警就確認了一下口袋和鞋子里沒有東西,然後看了一眼證件,就放我們進去了。
■ Bedford Hills Correctional Facility 攝影 | Lori Van Buren
2.「犯人都是不可信的」
進去之後,我們拿到了一個臨時的證件,每到一扇門前,都要等大概兩三分鐘,監控室里的人看見我們後會按一下電鈴,伴隨著一陣很強的電磁聲,門開了。門開以後還有一道一道的鐵門,最終到了監獄裡面,就看到一個長得很慈祥的老爺爺來接我們去教室,暫且叫他 G 先生吧。一路上我們看到很多穿著綠色囚服的犯人,正在裡面打掃衛生。
我們到了教室以後,G 先生把門關上,從教室後面搬出一個非常老舊的純平電視,開始給我們播放錄影帶,那個錄影帶的畫質就像我們小時候看的 VCD ,甚至還更差一點。
那個片子應該是放給監獄的工作人員看的,就講了一個重點,就是「犯人都不可信」
——犯人整天都沒事幹,他們只會做一件事,就是想盡各種方法控制你,讓你去做一些違法的事情,所以一定要注意跟他們保持距離。監獄看守的受教育程度普遍不是很高,高中畢業或者副學士(相當於國內大專)就可以去申請這個工作了。他們的起薪大概是 4 萬美金一年,因為本身這個收入不是太高,所以他們就有可能利用自己的職務之便去幫犯人做一些事,以換取高額報酬。
比較有意思一點是,當時 G 先生跟一位哥大的博士說,
「因為你進來是教授的身份,所以可能很多犯人都想讓你幫忙寫假釋或者減刑的推薦書,我的建議是你一個都不要寫,不要給任何人寫。」
當時我的感受是他們其實是用了一套機制,讓犯人陷在這個現有的體系裡面,不給他們出獄的機會。
正式開課大概是一周之後。課上我們會一起讀一些作品,比如《女子監獄》的小說以及《殺死一隻知更鳥》。那門課跟新聞寫作有關,讀本大多是調查報道,相當於是一個非虛構寫作的課程。
比較神奇的一件事是:我們每周上一堂課,沒有一次是全勤的,因為總有犯人因為各種原因被關了禁閉。
■ 監獄裡的「學生」和「外面」的學生一起上課 攝影 | Eileen Blass
3. T 女士,天生脾氣爆不好惹
我在監獄裡遇見了一位非常有意思的 T 女士,她長得瘦瘦高高的,紅色捲髮,有點朋克,是非洲裔特別喜歡的那種髮型。實際年齡好像是五十多歲,但看起來有六七十歲了。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坐在我面前,樣子非常拽,跟我說,
「你說吧!你想知道什麼?」
我就說,
「我想知道你給自己打官司的經歷。」
她說,
「你想問哪一個?我現在一共被判了快二百多年,你想問哪件事?」
當時我就蒙了,我最初調查知道的是她因為跟男朋友一起搶了一輛寶馬並且把司機殺了,所以被判了八十幾年,但是這八十幾年到二百多年,還是有一定距離的。於是我去翻閱了法庭的逐字稿,看到她跟法官吵架的記錄:
T女士,
「所以我一共多少年?」
法官,
「我現在沒有計算器,我怎麼知道你有多少年。」
T女士,
「你是法官,你不知道我有多少年嗎?你再這樣講的話,我應該把你殺了。」
法官,
「好,那先再給你加 12 個月,藐視法庭。」
這位 T 女士最初被關押在皇后區附近的「惡魔之島」上,脾氣非常爆。她說進監獄的第一天就把別人給打了,後來還因為其他犯人告密而用刀片划了那個人的脖子,血濺了一地。
她講這些事的時候,特別淡定地坐在我對面,就是伸手能碰到我的距離。
4. 在監獄裡讀完碩士的 NGO 僱員
到了 4 月底的時候,課程快結束了。監獄組織了一場規模很大的會議,來了兩三百個人。參會者大多來自合作的學校以及 NGO 組織(非政府組織),也有監獄的志願者。會議上有各種與監獄有關的報告和講座,比如從社會學的角度研究監獄中的食物對犯人心情的影響等。
那天我在安檢處遇見一個參會者,叫 Sean Pica ,他穿著西裝,梳個油頭,跟所有人都打招呼,大家都認識他。我剛開始以為他是市議員或者紐約州眾議院的工作人員,後來經人介紹才知道他之前是在另一間監獄坐牢的犯人,被關了二十多年才出來。
他小時候有一個女同學被她爸爸性侵了,他為了幫同學報仇,把她爸給殺了。他進了監獄以後,在監獄裡面把大學和碩士全部都念完了。
他出來的時候快三十歲了,後來又去紐約大學念了社工系。他現在在一個叫 Hudson Link 的 NGO 組織工作,專門幫助犯人找工作、重返社會。
■ 犯人出獄後怎樣重返社會,仍是一個非常重大的問題 攝影 | Seth Wenig
5 . 監獄裡的社會學問題
監獄裡黑人比較多,也有一些拉丁裔,白人很少。其實看看監獄裡的種族比例,就能讓人聯想到美國司法中的 Racial profiling(種族歸納),就是
警察在判斷嫌疑人身份時將種族特徵列入考慮範圍,導致更多地懷疑某一族群的作案嫌疑。
監獄其實是一個非常好的生意,有一些聯邦監獄已經外包給私人監獄去管制了,甚至有一個私人監獄的承包商已經在美股上市。這已經變成一個非常強大的資本運作,財團會想盡辦法讓政府加重刑期。
比如毒品犯罪,從里根時代開始的反毒戰爭導致了非常多的少數族裔進監獄,因為基本上他們去販毒的原因就是太窮了。而白人與黑人吸食可卡因的比例是差不多的,但是白人被抓的幾率可能只有黑人的 1/3 ,甚至更少。而且一旦進入監獄就意味著喪失投票權,所以這對少數族裔的公民權益會產生非常大的影響。
目前美國所有的監獄都非常擁擠,基本上是只進不出的,因為社會環境非常惡劣,再次犯罪的可能性非常高。所以犯人出來了以後怎樣重返社會,是一個非常大的問題。
我覺得,犯人們的學習能力與常人相比其實沒有任何區別。監獄裡的圖書館是一個非常動人的地方,那裡的所有人都在很認真地學習,因為資源非常有限。所有的書都是捐贈的,可能是我見過的藏書量最少的一個圖書館。
比如上次有一個犯人在做一個經濟相關的選題,我正好在《經濟學》上面看到一篇文章,就列印出來帶給他,當時他面對那篇文章表現出來的對知識的渴望,是你從其他大學生或者我們這些輕而易舉就能獲取知識的人的眼中看不到的。
在那個圖書館裡,你會真的體會到什麼是教育真正的目的。教育的目的就是讓一個人保持住他的好奇心,哪怕是在失去自由的環境里。
■ 攝影 | Ricky Flo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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