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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我穿著紅色的長裙,化了很精緻的妝。

他說朋友心情不好,要出去陪人家散心。

說好三點鐘回家,然而六點了還沒有消息。

又是這樣。

我有很多天都沒有出門了。

我很怕見人。

但是如果下樓倒垃圾一不小心碰到鄰居,我還是會談笑風生。

笑顏如花,親切活潑的好姑娘。

他們都這樣誇我。

他們不知道,我有多麼害怕一不小心碰見他們。

每一次閑聊,每一次聚餐,都會耗盡我所有的能量。

我很喜歡他們,但最好不要見面。

不要給我打電話,不要以任何方式跟我聯繫。

每一次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我幾乎都會盯著手機等著它停止,然後過好久好久回一個簡訊,說,哎呀,有什麼事?我剛才在忙沒聽到手機響。

每一封郵件我都糾結很久才能回復,我會道歉說,對不起,太忙了,一直沒有時間。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大兒子小的時候幾乎每夜都是四五十分鐘醒一次。

而那時已經嚴重失眠的我通常需要一兩個小時甚至更長的時間和絕對安靜才有可能入睡。

所以我整夜整夜不睡覺。

深夜裡,我經常把他哄睡後,獨自坐在他床邊看著他。

沒有原因地靜靜地一個人哭。

我沒有任何做母親的快感,僅僅是機械地,毫無感情地,教科書式地,無微不至地照顧著他。

第二天我需要照常上班。

豬隊友跟我說,不就是遲到一下嗎,要不就請個假,告訴他們你要休息,家裡有孩子。

誰還沒個孩子,你這又不是皇子,自己別太把自己當回事。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在幾十年來全球最嚴重的金融風暴中央,豬隊友說要自己開個傳媒公司。

作為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我無法不認真工作。

我意外的懷孕本來就已經嚴重打亂了團隊的工作計劃。

我從公布消息的第一天起,就需要面對來自所有人的默不作聲的壓力。

因為英國有反歧視法,每個人對我都小心翼翼。

老闆假裝開玩笑地說,你那麼年輕,我以為起碼你還能安穩地呆個十年八年的。干我們這行哪有三十歲前生孩子的。

著什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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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加倍認真地工作來彌補。

認真到老闆每次都要跟我開過小會,我把資料從頭到尾給他過一遍,他才能安心拿著資料去跟大boss交差。

我不敢遲到不敢早退不敢出任何差錯。

我痛恨我的工作。

但我必須出色。

非常出色。

我不是什麼精英女強人,那時我只是個大學剛畢業的孩子。

我做的是英國起薪最高的工作之一。

我的同齡同事們都在日日揮金如土。

我單身的時候會眼都不眨地買下最新款的奢侈品,但現在我只是有的時候默默看著孩子的已經早就該換掉的衣服,想給他買件新衣服。

豬隊友逢人就愛開玩笑:養個孩子就能於是錢包燒了個大洞。

他也許意識不到,一個大學畢業生的工資,還完倫敦二區的房貸和信用卡,交完托兒費水電物業費,還需要買菜買衣服買書買玩具出去玩。

一點都不好笑。

豬隊友總跟我說,你真幸運,有個這麼幽默有趣的伴侶。

我說,嗯,是呢。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當然我們的父母都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

說實話哪一邊讓我們啃老,也可以安穩啃上一輩子。

但我做不到。

我唯一給家裡說過的,唯一說的出口的就是「我好著呢,一切都好。」

我媽來倫敦看我,數落我說,你怎麼當媽的?帶個小孩一點都不上心!給孩子穿衣服就這麼湊合嗎?去幼兒園丟不丟人?這哪像金領的孩子!

她隨手買了一堆新的。

我皺皺眉,英國又不是國內,沒人管你穿什麼。再說小孩子懂什麼,你這樣多不環保。

我常常看著天空,覺得自己是一隻被剪掉了翅膀,關進籠子的鳥。

我還沒有飛翔過,就被捆綁著關了起來。

真可惜。

如果讓我飛,我一定是一隻能飛過山巔飛進雲端的鳥。

我的工作需要不停地跟人打交道,不停地展示自己的專業素養和人格魅力。

前一秒我可以泰然自若跟一大屋子人高談闊論,思路清晰,有理有據。

然而後一秒我走出會議室,就無法強迫自己去餐廳吃午餐。

因為全都是人。

全都是不知道會跟我聊什麼的人。

我會把午餐打包迅速逃回座位,打開滿屏數據分析,假裝忙到需要一邊吃飯一邊工作。

有時實在裝不下去,我會藏在衛生間的小隔間,鎖上門,不發出任何聲音,坐在馬桶上偷偷把午飯吃掉。

那衛生間一塵不染,氣味芳香。

也許並沒有什麼不妥吧。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熬到下班,家裡等著我的,往往是里里外外亂七八糟的豬窩。

明明前一天晚上我剛剛收拾乾淨,早晨走的時候窗明几淨。

可豬隊友自己在家一天,全家每一個房間都像被炸過。

「你回來了親愛的。」他總是由衷地欣喜地給我一個擁抱。

「做啥飯?」他傻白甜地看著我。

我面無表情地整理打掃做飯吃飯。

吃完飯他拉著我說想看電影。

我推開他,我只想睡覺。

然而我睡不著,任何時候,哪怕孩子已經熟睡,哪怕孩子並不在,躺在床上都只有讓人無比煩躁的輾轉反側。

我們家隔壁住著一對顏值逆天的男同志們。

嘴特損,但是因為帥,所以我們是特別要好的朋友。

他們家白色的沙發,白色的檯燈,永遠都是一塵不染。

我特別怕他們突然造訪。

有一次他們來借熨斗,我剛下班回家還沒有來的及收拾。

「嘿,寶貝兒,你們家這是世界大戰現場嗎?」帥哥壞笑著問。

我窘迫地站在豬窩裡解釋說,我的豬隊友啊,我一邊收拾他一邊破壞。

站在我家玄關西裝筆挺襯衣雪白散發著檀木香古龍水味的長相酷似蝙蝠俠的帥哥冷漠地說,「你們是一個團隊。別找借口。」

我瞬間崩潰,內心咆哮,你懂個屁!你才跟他一個團隊!你特么全家都跟他一個團隊!!!!

儘管內心咆哮,而表面上我仍然若無其事地嬉笑著,轉頭故作寵溺地看了一眼豬隊友,「哎,真是讓人頭疼啊。」

他們走後,我面無表情地走進衛生間,反鎖了門,嚎啕大哭了一場。

哭完狠狠洗了把臉,又面無表情地走出衛生間,像機器人一樣開始打掃。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我有多少天沒有睡過覺了?

我連爭吵,都懶得。

豬隊友帶著耳機在聽搖滾樂刷facebook。並沒有察覺我有任何異樣。

有時我覺得我的存在,是對他的打擾。

我沒有手忙腳亂。

從來沒有過。

像千手觀音一樣,上班帶娃家務理財房貸報稅找清潔工訂機票,里里外外我的一切都有條不紊有秩序地進行著。

你真是個女超人!豬隊友總是毫不掩飾地讚賞。

你這真是妥妥的人生贏家。

他們說。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那天我哥在我家天台。

倫敦辭職後我回國第一站住在青島。

我在青島最美的回憶就是那個天台。

夜幕下我們點著蠟燭,在海風中喝著酒聊天。

最後一次我們這樣聊天是我考完大學回國的那個暑假。

我們在北京的街頭走著聊著就走到了深夜。

那天我家夜幕下的天台,手機放著歡快的音樂,我跟他講著不疼不癢的小事,咯咯地笑著跟著音樂手舞足蹈。

他出神地看了我幾秒,笑笑說,丫頭,真好。你好像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沒心沒肺沒煩惱,看著你就覺得開心。

他的話音一落,我突然就笑不動了。

我哥,雖然不是我親哥,但從小到大他都在我的生命里。

他是我最重要的人之一。

那一天,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

沒心沒肺沒煩惱?

哥,你不知道你妹妹曾經想過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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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穿著紅色的長裙,化了很精緻的妝,還特意自拍了一張。

已經懷孕五個月了,我覺得自己看起來還是挺美的。

肚子里已經是我第二個孩子了。

第一個孩子已經快兩歲了。

濃眉大眼聰明伶俐乖巧懂事。

幼兒園的老師都對他讚不絕口,年終評測結果他的智商情商已經超過了很多四歲的小孩。

人生贏家啊。

別人都說。

我扮演著一個春風得意的年輕母親。

然而他是怎樣出生,怎樣長大,我的記憶都是模糊的。

我用大量時間整理他的照片視頻,每天寫成長日記。

然而我沒有絲毫快感。

我只是像是一個機器人一樣,每日重複著寫進我的程序里的各項任務。

人生贏家啊。

所以我凡事硬撐。

我卸不下這個面具,擺脫不了這個莫名其妙的人設。

沒有辦法向任何人示弱求助訴苦。

人生贏家啊。

我只知道別人想看到什麼樣的我,可我完全不認識自己。

我的世界,都是假的,裡面根本就沒有我。

我只為別人活著。

活到我已經不想活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我穿著紅色的長裙,化了很精緻的妝,站在六樓的陽台上。

六樓在那時的格林威治,已經是很高的樓了。

當時建這座公寓的時候,當地的居民很是抗議,覺得有損皇家格林威治區的歷史面貌。

然而民聲這小胳膊怎麼抗得過資本的大腿?

小區里不光建了六層的公寓,以後又建了八層十層十六層。

扯遠了。

我站在六樓的陽台上,看著樓下光滑整潔的拼花水泥地面。

閉上眼,我感覺風在撫摸我的長髮。

張開雙手,我感覺自己在飛。

我的腦海里閃過自己一躍而下的畫面。

裙角飛揚,如此美好。

這幅畫面迅速佔領了我的整個思維,我的手扶著護欄,雙腳開始攀爬。

裙角飛揚,如此美好。

畫面那麼誘人,彷彿饑荒中的大餐。

如此美好,讓我微笑著,淚流滿面。

我僅剩的理智開始做最後的掙扎,彷彿突然分裂出另外一個人,拚命地把自己從護欄上拽下來,扔進卧室,蒙在被子裡面,然後想要一躍而下的那個小人和尚存理智的那個小人在被子下面扭打了很久。

被子里全是熱氣,缺氧,呼吸困難。

最終我雙手顫抖著打了999(急救中心),電話接通後我用了好久才斷斷續續勉強可以說清楚,救救我,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想跳樓。

電話那端訓練有素的醫務人員跟我東拉西扯分散我的注意力,沒有幾分鐘之後,她非常溫和地告訴我,我們的急救人員現在就在你家門外,會以破壞性方式破門而入,請不要緊張,we"ve got you.

一切都沒事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我第一次坐著救護車去醫院。

警笛響著,一路狂奔,別提多拉風了。

上車的那一刻我好像突然就切換到了「正常社交」模式,跟急救員禮貌而愉悅地聊著天。

「實在抱歉給你們添了這麼大麻煩,剛才實在失態,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語氣輕鬆地說,「也許我沒有問題了,是不是不用勞駕帶我去醫院了。」

「親愛的沒關係,」急救員特別溫暖地說,「我們就去看看。例行公事而已,別多想。」

重度抑鬱。

醫生說。

不過也沒關係。按時吃藥就好了,很容易控制。

我拒絕了。

依舊像一個程序里寫了「甘願自我犧牲一切的教科書媽媽」的機器人一樣,我說,我懷孕了,暫不接受服用任何藥物。

好的理解,那就定時來跟我們聊聊天吧。

他說得彷彿我們只不過是需要常常見面的好友。

然而又那麼堅決,絲毫不容商議。

在經常排號看專家需要排好幾年,能活活把病人等死的英國,我居然當場就拿到了精神科專家每周給我留出來的面診時間。

精神科,莫名的喜感。

兩次面診後,專家給了我一張回頭看看可能在不止一個層面上救了我命的條子。

條子上未暴露任何病人隱私。僅僅是寫著:「專家意見:該孕婦不適宜繼續在原單位從事任何工作,請即日准許休病假。」

萬惡的資本主義給了我數月帶薪病假,數月帶薪產假。

我只說是孕期反應嚴重需要在家養胎。

同事們給我買了花和蛋糕,聯名寫了讓人感動的賀卡。

一定要回來啊,明年見啊。他們說。

嗯嗯,當然了,明年見。

一連在家休養了一年多之後,我終於再也沒有踏進金絲雀碼頭那座摩天大樓。

一年多的時間足夠我想清楚很多事情。

我沒有服過葯,幾次專家門診後,我也沒有再去過醫院。

我一個人,一層一層地,掙扎著,試圖撕掉裹了二十多年的偽裝。

其實很多人,肉體風華正茂,但靈魂已經死了。

比如那時的我,靈魂已經死了很久了。

比死亡更可怕的,是毫無意義地活著

比肉體的死亡更可怕的,是拖著已死的靈魂,毫無意義地活著。

但是如果連死都不怕,還害怕人世間的虛妄的痛苦嗎?

人都生而怕死。

如同日本武士道講的。

怕死,必然就無法超脫。

帶著對死的畏懼,劍無法通禪,人劍無法合一。

合格的武士持劍的那一刻起,一定是抱著必死的決心。

嘿,連功夫熊貓都是要快被壞蛋幹掉的時候才能找到inner peace啊。

我媽到現在都不理解為什麼我那麼堅決地放棄了當初人人羨慕的美滿,為什麼要像沒有明天一樣讓自己肆無忌憚地燃燒。

她不信,這,居然是那個從沒有讓她操過心的一路平步青雲的人生贏家女兒最終選擇的(沒有職業規劃的)路。

親媽啊,教了一輩子中文,你肯定聽說過蝴蝶破繭,鳳凰涅槃吧。

What doesn"t kill you always makes you stronger.

Much stronger.

殺不死你的敵人,最終都會變成你的盔甲。

般若波羅蜜

一聲一聲

生如夏花之絢爛

死如秋葉之靜美

還在乎擁有什麼

終止於衰竭的是「死亡」

但「圓滿」恆久無窮盡

我將死了又死

以證實生命永無終結

——泰戈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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