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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粹是怎樣把天使變成惡魔的

短短几年,「黨衛軍」就由無足輕重的衛隊發展成了希特勒帝國中的國中之國,被稱作邪惡的化身,是希特勒權力機構中最危險的工具,書寫了德國歷史上最黑暗野蠻的一章。本書作者趁最後一批案犯和最後一批受害人都還活著的時候,進行過深入的採訪,在一些珍貴的照片和資料收集中寫成了本書:包括許多華盛頓和莫斯科檔案館裡至今未公開的原始資料以及黨衛軍歷史的見證人;至今一直未開口的受害者、兇犯、反對者。這使得本書在資料方面和閱讀性方面都堪稱上品。通過下面這段文字,我們可以了解到納粹是如何把原本天真善良的年輕人訓練成嗜血的惡魔的。

1942年3月,在達姆斯達特的尤斯圖斯—利比格理科中學,一組年輕人度過了特殊的一天。他們大步走過這所學校以其名字命名的半身胸像前,穿過具有歷史意義的砂岩大門走進教室。他們的畢業考試將在這裡舉行。20歲的漢斯·施塔克也是考生之一,他是一名警察局長的兒子。他從1941年12月起獲准休假,準備參加畢業考試。施塔克準備充分,當他在東部工作時,他請了一位經驗豐富的老師在空閑時幫他補課。畢業考試的科目之一是作文。考生施塔克選了一個符合時代精神的題材:「阿道夫·希特勒將德國從《凡爾賽條約》的鎖鏈下解放出來。」他寫出的東西聽起來是那樣的程式化,好像是用宣傳材料堆積起來似的:「德國靠其天才的國家首腦奪回了它在世界上的位置。我們的民族仍在進行生存鬥爭,它的結局是肯定無疑的……《凡爾賽條約》使德意志民族失去了自衛能力,但它為一場血腥收穫播下了龍種。」

漢斯·施塔克外表上就和別的學生不同。考試時他穿了黨衛軍骷髏頭部隊的外出制服。他們在集中營里擔任看守、折磨者和劊子手。施塔克是其中的一員,邊工作邊參加畢業考試。幫他補課的是奧斯維辛集中營的猶太人,他們讓他死記硬背數學、歷史和德語。這位補習生曾經驚訝萬分地問他的憔悴的老師:「你們怎麼知道歌德的?」他們中的一位卡什米爾·斯莫倫至今還記得年輕施塔克的驚訝。他顯然記住了反對猶太「劣等人」的煽動。考試後這位畢業生回去了,又幹了一段時間的屠殺工作。

1962年他為此受到起訴。一位證人陳述了通過了畢業考試的漢斯·施塔克的行為,他助紂為虐,犯下沒有哪項規定要求他做的罪行。「1942年5月,在繼續毒死猶太人時,施塔克經常……將猶太婦女帶到一邊,讓這些婦女在小火葬場的院子里靠牆站著。然後他對著一兩位婦女的胸部和雙腳開槍。當其他婦女顫抖、跪下……懇求施塔克放過她們時,他沖她們喊道:『莎拉,莎拉,快,站起來!』然後他將她們逐個射死。」這一行為的證人永遠忘不了兇手的模樣:「我一生都看到施塔克,我一生,不管我走到哪裡,我都看到他,太可怕了。」

漢斯·施塔剋死於1991年。比他小7歲的弟弟君特現生活在威斯巴登:君特從事攝影職業,他永遠擺脫不了漢斯的歷史。他不斷反省:「他怎麼會變成這樣的?」漢斯小時候不太引人注目,「一個溫柔可愛的小男孩,當他早晨上學去時,他母親給他幾分錢,買一根肉腸吃。」「吃上一根肉腸,這是世界上所有事情中」他最喜歡的事情。他有一點愛出風頭,時常扮演小丑。父親有時候也拿皮帶狠狠抽過他,打得他非常惱火。母親將他當成心肝寶貝。不少年輕人當時都有類似的生活經歷。

1937年,漢斯·施塔克的生活發生了根本性轉變,他本想報名參加德國國防軍的。在國防軍他被告知年齡太小,讓他去找黨衛軍,他們會收他這樣的。於是漢斯·施塔克被「勃蘭登堡」骷髏頭分隊收下了。他父親表示同意。早在「納粹上台」之前,這位警察局長就是一名堅定的國家社會主義分子。和許多同時代人一樣,他認為希特勒是位「救星」,只有他能夠消滅「凡爾賽的恥辱」。1933年父親施塔克加入納粹黨。母親勤快地為「元首」訪問達姆斯達特縫製了一面字旗;但將那個字縫反了,惹得父親十分生氣。老施塔克性情暴躁,他後來自盡了。

在薩克森豪森集中營的黨衛軍軍營里施塔克接受了骷髏頭分隊的訓練——也可以稱之為馴獸:要他們嚴厲無情地對待自己和他人,接受上司的污辱,這會使人聽話和無條件地服從。口號是要消滅一切「軟弱」。這種嚴格訓練也包括在集合場地上的一種殘酷儀式。當著新兵的面毆打犯人,直打得他們滿身血污。新兵們不得有一絲表情。然後輪到他們自己,必須經常毆打。

他們的行為當然也應該有一個「意義」,這就是納粹妄想常見的陳詞濫調。世界被分成黑色和白色,朋友和敵人,分成「有價值的」和「沒有價值的」生命。全部生存是一種戰爭狀態,一種民族和人種的鬥爭,不僅國外有敵人在窺視,不,國內也有。最後說,要麼「他們」死,要麼「我們」死——完全符合希姆萊1933年講話的意思:「你們是黑色兵團,元首和運動最忠誠的工具,是所有對手最害怕的敵人。我們是軍人,作為軍人我們知道,只有死去的和被消滅了的敵人才不會再傷害。」他們免除了新兵對這種行為的一切責任。大多數人接受了建議和敵人的概念,說是他們毆打和折磨的不是真正的人,那些只是「犯罪分子、反社會的人、國家的敵人、懶漢、政治上不可靠的人、竊賊和猶太人」。尤其是猶太人被稱為「禍害」,必須將他們「分離出來」,「消滅掉」。因此骷髏頭部隊十分重要,因為他們要對付的是民族和國家最嚴重的敵人。黨衛軍的語言充滿了這種瘋狂的思想,但當時會發現它是理所當然,並會按照它來行動——他們可是所謂的「元首意志」的執行者。「我發誓,阿道夫·希特勒,至死效忠您。」——漢斯·施塔克也這樣宣過誓。

新兵為要求他們的臣服「得到了報酬」。據他自己講,當他首次站在一座集中營的監視塔上時,年輕的施塔克就體驗到了權力和統治的感覺。倖存者卡什米爾·斯莫倫證實,施塔克為他在市民生活中永遠也不會有的「握有這許多權力」而得意。有時他表現得像個高級教師:「我們必須寫200遍:『我必須準時來上班。』」

他弟弟說:「自從漢斯加入了黨衛軍」,他「顯得自信多了」,他沒有再扮演「小丑」。「當他穿著筆挺的制服返回達姆斯達特時,我很為他感到驕傲,我的同學們問:「哎呀,這是誰呀?」我說:「這是我哥!」君特·施塔克永遠了解不到全部的實情。當他有一回問「集中營是什麼東西?」時,他哥哥回答說:「你會拉丁語呀。把人們帶到一起,在周圍建一圈籬笆,這就是集中營。」漢斯·施塔克青雲直上,對於一個無疑地主動適應骷髏頭制度的人來說這是典型的。他的人生的站點包括一系列將取得那種令人恐怖的名聲的屠殺場所:薩克森豪森,布痕瓦爾德,達豪,後來還有奧斯維辛。

這位來自達姆斯達特的小夥子是黨衛軍死亡帝國中的許多人之一。集中營還有後來的滅絕營的制度需要一大批人。在外面的幫凶們的支持下,數萬人在那裡面工作。這許多人參加了屠殺數百萬人,怎麼可能發生這樣的事情呢?造成這種後果的制度有什麼特點呢?

解釋有很多種:獨裁下的生活、危機或戰爭的殘忍、信息壟斷的極端教條化、敵人概念的灌輸、國家的暴力制裁、被迫執行命令的苦衷、有目的地招募兇犯,但也有升遷慾望、盲目服從、順從權威、適應種族主義。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曾經寫過,單是戰爭就足以讓人釋放他們最無恥最卑鄙的衝動。隨著國家廢除了屠殺禁令,「邪惡慾望的壓抑」也就停止了,人們做出本以為和他們的文化水平不相符的殘酷、狡猾、出賣和野蠻的行為。如果我們想理解為什麼數十萬人都這麼做,我們必須將目光針對個人——針對他們非常個人化的歷史和責任。

【來源:光明書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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