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佩服的勁敵和遭遇的另一場敗仗：札蘭丁王子和八魯灣之戰

之前談古論金在《生死安答成宿敵：鐵木真和札木合往事考及十三翼之戰的誰勝誰負》中提到鐵木真崛起過程中曾經遭逢的一場大敗仗『十三翼之戰』，有人認為這是成吉思汗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敗績，如果從其本人參與指揮的軍事行動這個角度，這個說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如果從整個成吉思汗在位期間的蒙古軍團角度，『十三翼之戰』之戰就並非「唯一」的一次。

『八魯灣之戰』就是蒙古軍團遭遇的另一場敗仗，這次戰役發生在成吉思汗西征過程中，所謂成吉思汗西征指的是蒙古第一次西征，又稱蒙古征服花剌子模戰爭。

蒙古奄有西遼之地後與花剌子模接壤

蒙古大軍西征，前後共有3次，第1次是成吉思汗征伐花剌子模，第2次是拔都征伐俄羅斯及匈牙利，第3次是旭烈兀征伐波斯，史稱為蒙古三次西征。

當時，金朝和南宋、花剌子模和黑衣大食，兩兩明爭暗鬥方殷，成吉思汗總體的戰略就是在四大勢力之間把握機會，善加運用，遠交近攻，縱橫裨闔。

一開始，成吉思汗因為得知花剌子模是一個東北到錫爾河、西南至波斯灣，東南到印度河、西北抵阿哲兒拜占的西方大國，便致信花剌子模國王阿拉烏丁·摩訶末要求修好通商。但因為蒙古方面的商團被花剌子模邊境城市訛答剌守將亦納勒術以間諜罪名奪取其財貨並殺害，成吉思汗大為震怒，誓死復仇，兩國關係遂破裂。

成吉思汗原來的戰略重心是攻打金朝，因為被花剌子模激怒，轉而西征

亦納勒術的殺人越貨行徑是不折不扣的強盜作風，阿拉烏丁·摩訶末無論是否是指使者還是是否事先知情，都無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因為他分到勒搶掠到的金銀絲綢中最珍貴的一部分，也沒有對亦納勒術做出任何處理。

當然，蒙古西征的起因在於花剌子模的不當行為，並不能夠洗白之後西征過程中蒙古軍隊的殺戮之慘、屠城之酷。

成吉思汗和其鐵騎雕塑

花剌子模金幣

第一次西征開始之前，蒙古首先擊敗以女婿身份篡奪西遼皇位的乃蠻太陽汗之子屈出律，奄有西遼之地，於是蒙古汗國與花剌子模之間的通道被徹底掃清。

南宋嘉定十二年（金宣宗興定三年，蒙古太祖十四年，1219）四月，成吉思汗親率大軍西征花剌子模，號稱60萬（實際可能是15萬到20萬左右）的蒙古軍隊越過金山（阿爾泰山）直奔中亞而去，闊亦田之戰射傷成吉思汗的哲別被任命為先鋒（對，就是郭靖的箭術老師，大霧……匿了）。

蒙古大軍先後攻克訛答剌（亦納勒術堅守7個月左右戰死，但是他的生命和勇敢不足以抵償他的貪婪無恥給花剌子模帶來的大禍）、昔格納黑城、了氈的、別納客忒等城市，之後，花剌子模重鎮不花剌（今烏茲別克布拉哈）、花剌子模首都撒麻耳干（今烏茲別克撒馬爾罕）也先後淪陷。

阿拉烏丁·摩訶末逃出撒馬爾罕，在哲別、速不台等蒙古將領的追擊下，他先逃亡巴爾赫，再前往呼羅珊的李沙不兒，最後逃入裏海（世界上最大的湖泊，系鹹水湖）。

裏海地圖

裏海雖然是湖，但因為面積足夠大，性質如顏色海灘等又偏向于海水，故而被稱呼為海

南宋嘉定十三年（金興定四年，蒙古太祖十五年，1220），阿拉烏丁·摩訶末無聲無息地死在裏海上的一個名為額別思寬的小島。臨終之時，阿拉烏丁·摩訶末做出了一個少有的正確決策，將自己有勇有謀的長子札蘭丁·明布爾努（Jalalad-DinMinghurnu，？—1231）立為繼承人。

札蘭丁在之前以布哈拉、撒馬爾罕為代表的河中地區（中亞錫爾河和阿姆河流域以及澤拉夫尚河流域，包括今烏茲別克全境和哈薩克西南部）淪陷之後，既反對集中全國兵力防守呼羅珊（今天伊朗東北方—土庫曼東南方——阿富汗西北方這一交界區域）和伊拉克的戰略，也反對將軍隊集結到哥疾寧（今阿富汗東部城市加茲尼，加茲尼省首府）的戰略，他請求父親將軍隊交給自己去迎戰蒙古大軍，但是當時阿拉烏丁·摩訶末已經被嚇破了膽，認為自己的福星已經隕落，不敢如此決策，札蘭丁的反覆陳詞也激怒了他（可能也引起了他的猜忌），最終花剌子模最高決策層沒有採納札蘭丁的建議。

札蘭丁承襲了花剌子模沙（沙，國王）和算端（蘇丹）的稱號，具有合法的地位，但是始終沒有建立起在花剌子模的絕對權威，他離開裏海返回花剌子模的舊都城玉龍傑赤（今土庫曼西北部庫尼亞－烏爾根奇Kunya-Urgench）之時，花剌子模的突厥將領素驕模懼怕札蘭丁奪其軍權，密謀害之，札蘭丁得報，只得率親信逃出，輾轉到達哥疾寧。

到達哥疾寧的札蘭丁組織起一支100000人的軍隊，嚴陣以待蒙古大軍。

此時，成吉思汗派出追擊札蘭丁的一支30000人的軍隊，在蒙古汗國大斷事官失吉忽禿忽的率領下，直撲札蘭丁而來。

失吉忽禿忽原本是塔塔兒部的一個小孩，當鐵木真打敗塔塔兒部，將塔塔兒部高於車轄的人全部殺掉之時，頭角崢嶸的他被發現，鐵木真將之帶回交給母親訶額倫撫養，成為訶額倫夫人四養子之一，長大後失吉忽禿忽屢立功勛，被封為千戶，又被任命為最高斷事官，掌管法律刑罰事務。

此時的他作為蒙古軍中的名將，率領的卻是一支偏師，最終在八魯灣（亦作巴魯安，今阿富汗喀布爾北）與札蘭丁部遭遇。

1221年，八魯灣。

札蘭丁親自率領中軍，命令騎士盡數下馬，各自將馬韁繩繫於腰間，以步戰方式迎敵，其部將阿明滅里（阿敏蔑里克）率領的右翼軍受到蒙古萬人隊的攻擊，逐漸呈現頹勢，但是得到中軍和左翼軍的支援，又重整旗鼓。兩軍反覆衝殺，激戰了一整天，勝負未決，只得各自收兵會營。

失吉忽禿忽的戰爭謀略也不容小覷，他命令士兵連夜將氈子製作成的假人，然後綁在蒙古軍士兵的從馬（攜帶的備用戰馬）背上，來迷惑敵人。

第二天開戰後，花剌子模士兵遠遠看過去像蒙古軍另外又多了一支萬人隊，一時間紛紛驚疑不定，將領們商議要撤退，札蘭丁堅決不同意。

蒙古軍覺得昨日花剌子模的左翼軍最為驍勇善戰，便集中優勢兵力攻擊左翼軍，左翼軍主將賽甫丁-蔑里-阿黑剌黑（阿喀拉黑）調集所有弓箭射向蒙古騎兵，箭如雨注，蒙古軍攻勢頓時受阻。

一會兒，蒙古軍發動第二輪雷霆般的攻勢，花剌子模500勇士當場陣亡。

對花剌子模來說，幸運的是他們的新國王札蘭丁英勇無畏、坦然自若，他對手下將領說：

我們的軍隊人多，讓我們擺開隊伍，從左右兩方面包抄過去將他們圍起來（引自《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冊，《元史譯文補證》卷一下此句大意為「我眾甚盛，速擊蒙古軍」）

花剌子模的軍隊群情振奮，按照札蘭丁的部署從兩翼迂迴攻擊蒙古軍，漸漸形成包圍圈。

失吉忽禿忽鎮定如常，命令部下蒙古騎兵按照自己的軍旗號令衝擊敵陣，但隨著四面花剌子模軍隊的包圍漸漸合攏，壓力也越來越大，終於力不能支，蒙古軍隊遂開始潰敗。

八魯灣一帶的原野溪澗交錯縱橫，蒙古馬紛紛腳軟絆倒，而中亞馬相對更為矯健，爆發力也更強（蒙古馬也有優勢，耐力和適應性更好，此處不贅），因此，花剌子模士兵人借馬勢，手起刀落，將墜地的蒙古士兵斬殺無數，據說八魯灣屍橫遍野，30000蒙古騎兵最後僅餘數百人逃得性命。

蒙古馬

中亞馬

失吉忽禿忽策馬狂奔，幸免於難，灰頭土臉地出現在成吉思汗面前。

成吉思汗遭到西征以來最大的失敗，自然痛苦異常，但是他只是平靜地說：

（失吉）忽禿忽以前老是打勝仗，沒有受過挫折；他受到這次挫折後，就會謹慎起來，從中取得經驗，獲得【活生生的】作戰知識。（《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冊）（汝素能戰；狃於常勝，未經挫折。今有此敗，當益精細，增閱歷矣！）

史稱八魯灣之戰後成吉思汗憂而不形於色

這次戰役成吉思汗本人沒有參與，但和他地戰略失誤有關，他花了6個多月的時間圍攻塔里寒城（也稱塔里干、塔力堅，今阿富汗東北部塔盧坎市Taloqan，塔哈爾省的首府），將本來以大縱深迂迴機動見長的蒙古大軍主力屯兵于堅城之下，只派出一支偏師攻打札蘭丁主力，對札蘭丁的兵力多少和具體部署又一無所知，故而有此慘敗。

但是成吉思汗一方面安慰失吉忽禿忽，一方面帶著他和眾將前往八魯灣，詢問當時如何列陣以及敵人情況，重重責備了失吉忽禿忽選擇戰場所犯的錯誤，警示他和其他將領。

接下來，成吉思汗很快調整了自己的戰略，重新追擊札蘭丁。

札蘭丁在獲得勝利後，卻得意忘形，他一面派遣使者告訴成吉思汗：

你可以隨便選擇一個戰場，我將趕赴那裡與你作戰。

一方面縱情歡樂，這倒也罷了，札蘭丁又因為偏袒爭奪戰利品（據說是一匹純種駿馬）的兩位部將中的一位，導致另一位率領40000人馬出走，將自己的得勝之師鬧得四分五裂。

這樣一來，力量大大削弱的札蘭丁不敢迎戰成吉思汗親自統率的蒙古大軍主力，便逐漸向申河（一作「辛河」，即印度河）畔退卻。

當年11 月，札蘭丁僅餘下700多士兵，陷入蒙古軍的包圍圈，成吉思汗為生擒札蘭丁促其投降，以便不戰而平花剌子模各地的叛亂，特地下令不準射箭，不準刀砍，要活捉札蘭丁。

此時的札蘭丁在激戰後力竭，眼看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毅然從數丈高的懸崖躍馬跳入波濤洶湧的印度河，奇蹟般的渡河到達對岸，逃往印度而去。

印度河是今巴基斯坦境內主要河流，不在今印度

印度河有一段奔流在峽谷之間，比降大，多急灘，流速大

據說，札蘭丁躍馬跳入印度河泅渡過江的英姿讓成吉思汗心折不已，認為自己的兒子都有所不如（一說對兒子們說你們可以學習他）——對眼高於頂的鐵木真來說，這可以說是最高的評價了，可見札蘭丁作為成吉思汗的勁敵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這一切，和狠狠打疼了成吉思汗的八魯灣之戰，也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札蘭丁的故事還在延續，可曾幾何時與蒙古汗國東西並峙的花剌子模國卻已經萬劫不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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