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老哥兒們
何老漢這一陣子可鬧心了，他是個孤寡老人，心臟不好，失眠得厲害，可他那幢住房的樓下新近有人擺了個烤羊肉串的攤子，擺攤的主叫常省三，這人在十八歲時因聚眾鬥毆出了人命，被判了無期徒刑，後來減了刑，等出來時已經三十八歲了，生活無著，他瞅著小區馬路邊的地方不錯，來往人挺多的，就在路邊烤羊肉串，擺了幾張桌，錄音機開得山響，做開了買賣，他那攤子緊挨著何老漢那幢五層住宅樓，成天煙熏火烤、歌聲嘹亮，弄得整個單元的人沒法開窗戶，吵得半宿還睡不著覺。
何老漢住在三樓，更是深受其害，他也曾找過幾個管事的單位，但人微言輕，加上常省三這種身份背景，誰願意招惹他？因此問題一直沒給解決。這天下午，何老漢實在受不了啦，下樓和常省三吵了起來，常省三把何老漢罵了個狗血噴頭，何老漢哆哆嗦嗦地爬上三樓的家就氣倒了，躺在床上直哼哼，連尋短見的心思都有了。
傍晚時分，來了個老頭，姓李，他是何老漢當年的工友，退休後閑著沒事，周遊列國，來到這座小城，他知道何老漢是個老光棍，做飯麻煩，就買好了酒肉，來登門拜訪。李老漢見何老漢躺著，以為他病了，忙關切地詢問，何老漢曉得對方是個火暴脾氣，沒跟他說。可一瓶大麴下肚，何老漢再也憋不住了，竹筒倒豆子把前前後後的事兒全告訴了對方，一邊說一邊委屈得直掉眼淚。這時李老漢也喝多了，拍案而起，說要下樓找常省三算賬。何老漢忙攔下他，說：「你打不過那地痞的，何必去雞蛋碰石頭！」
可是酒壯人膽，等第二瓶大麴一半倒進肚子里時，倆老漢都飄飄然了。李老漢「嗨嗨」笑了起來，因為他想出了一個好主意：爬到樓頂上去，先扔下塊小石頭砸常省三一下，再撒下一把石灰，砸了這小子今晚的生意，教訓教訓這個欺人太甚的王八蛋！醉醺醺的何老漢直誇這個辦法妙，還讓李老漢一幹完就馬上下來，給他留著門，然後來他個一不作聲、二不認賬，誰也奈何不了他們老哥兒倆。
何老漢家的陽台上有以前刷牆時剩下的一小袋石灰，還有塊半截紅磚，於是李老漢提著石灰和紅磚就要走，何老漢叮囑他：千萬要把磚弄成小塊的，別砸壞了人，李老漢連連點頭。
李老漢走後，何老漢一直提著顆心，心窩裡像是揣了個小兔兒，「撲騰撲騰」跳個不停。沒一會兒，樓下突然大亂，有人高叫：「砸死人啦！」「快報警！」何老漢嚇得酒全醒了，他「砰」地開窗向下一看，只見常省三倒在地上一動不動，周圍全是喊叫的人，像炸了營。
所謂無巧不成書，正巧這時，新上任的市委李書記在警局領導陪同下檢查評估治安狀況途經這裡，他們聞訊一邊把常省三送醫院，一邊挨家挨戶查問，搜尋扔石頭的嫌犯。何老漢聽到樓道里有人嚷嚷著：「這個單元五層十戶人家，都要查，還有樓頂！」接著就是一陣「噔噔噔」上樓的腳步聲。
何老漢心裡一驚：不好，李老漢還在樓上呢！他「呼」地就把房門拉開了，走出去站到樓道里吼道：「你們不用找了，那王八蛋是老子砸的！」
話音剛落，立刻有幾個警察圍了上來。其中一個警察打量了一下何老漢，問：「常省三是你砸的？」何老漢毫不含糊：「是我砸的！活該，砸死那狗東西！」於是警察就帶著何老漢下樓。
再說李老漢，因為酒喝多了，他提了石灰和紅磚好不容易爬到樓頂，眼皮已經耷拉下來，腳下一個踉蹌，撲在地上就「呼呼」睡了過去，什麼常省三挨砸、警察搜查，滿樓里吵吵嚷嚷的鬧聲，都沒吵醒他。
等李老漢一覺醒來，天都蒙蒙亮了，他朝樓下看，常省三那個烤羊肉串的攤子早沒了影。他下樓來到何老漢房門前，可是敲了半天門也沒人理，他覺得很奇怪。這時候，對門鄰居聽到聲響開門出來，告訴他昨晚的事，李老漢大吃一驚，只覺得頭皮發麻，他記不清自己昨晚到底扔沒扔石頭，也許是扔了之後自己睡著了？對了，一定是警察來搜查，何老漢為保護自己挺身而出，這才被抓的。好漢做事好漢當，怎麼能讓何老漢去背這個黑鍋？
李老漢問清派出所的地址後，馬上趕了過去。李老漢對值班警察說：「石頭是我扔的，和何老漢無關，你們趕快把他放了吧！」
警察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你們倆老頭倒很仗義嘛，爭著頂罪。告訴你們吧，常省三沒死，只是把一條膀子砸壞了。不過，你們已經觸犯了法律，就等著治安處罰吧！」
這時，電話鈴響了，警察去接電話，剛聽了幾句，就一個勁地答「是」。擱下電話後，他十萬火急地撥通了派出所所長的電話，急促地說道：「所長，我是小周，請您立即過來，市委李書記要來……好，好，我再通知政委！」
沒一會兒，一陣喇叭響，一輛皇冠轎車駛進了派出所的院子，市委李書記帶著秘書到了。剛才在路上，李書記吩咐秘書：立刻通知區委、區政府、公安分局、城管、工商等單位的主要領導，馬上趕到這裡。他這一道令，哪個敢怠慢啊！
李書記進了屋，沒往別處去，只問砸石頭的老漢關在哪裡。李書記和兩個老漢熱情地握手，還把他們讓進會議室，請他們一左一右坐在自己身邊。
不到一刻鐘，所有相關領導全部趕到，派出所的院子里停滿了小車。李書記見人到齊了，意味深長地問何老漢：「老人家，常省三在您那幢樓的窗戶下烤羊肉串，您上訪過沒有？」何老漢來了氣：「怎麼沒上訪過？工商、城管、派出所、區委、區政府，我都去找過，可到處給我踢皮球，沒人管！」
李書記的目光一掃全場，口氣變得不客氣了：「太不像話了！這麼點小事都解決不了，逼得老人家急了眼，要用石頭砸人自己解決！啊？原本可以通過正常渠道圓滿處理的事情，非要鬧到出了人命才能觸動你們嗎？啊？我還聽說出事後，兩位老人家爭著要當『兇手』，啊？姑且不論他們的做法對不對，但他們這點勇於承擔責任的精神，比起我們這些人的不作為來，我們難道不應當感到羞愧嗎？啊？」
這一頓訓，訓得在座的一幫人大氣也不敢出！會散了，李書記要別人先走，他說要陪兩位老人家說說話，於是參加會議的那些領導都識趣地離開了會議室。
到了這時，李書記才開始埋怨李老漢：「爹，我是昨晚接了娘的電話，才知道您來看何伯伯了！爹呀，不是我說您，您怎麼越活越倒退了？明明知道我在這當書記，有什麼事給我打個電話不就成了？您老人家倒好，要拿石頭去砸人！」
話說到這裡，何老漢才知道李書記竟然就是李老漢的兒子！
其實事情也並非這麼簡單：那塊砸了人的石頭後來由天文台鑒定了，是塊從天而降的隕石，是老天爺砸的常省三！天文學家說了，隕石砸中人的幾率，跟買彩票中大獎一樣難，常省三那個倒霉蛋，還真就中了！唉，大概是那個傢伙實在太壞，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了！
常省三是被隕石砸的，這沒錯，但是這隕石不是從天上砸下來的，而是從樓上砸下來的：何老漢那個單元的五樓有一名男子，他的女兒要參加小學升初中的考試，自從常省三這個攤子開張以來，他女兒就沒法複習功課了，他愛人只好帶著女兒回娘家住。他本人是個倒三班的工人，因為休息不好，上班時好幾次差點出事，昨晚他實在是忍無可忍了，這才順手抄起塊石頭從窗口扔了下去。石頭是他回鄉下老家時在河灘上撿的，因為樣子挺古怪，就沒捨得扔，帶進城來，誰知道是塊隕石哩！當時石頭扔下去，下面立刻沒了聲音，多日來鬱積在心頭的惡氣終於出了，他還挺高興呢，心裡想道：今晚終於可以睡個安生覺了……
文/李元奎
TAG:故事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