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虛榮的老媽說：女兒沒結婚，還是個敗家子
Chapter1
幾月未見，我媽換了新造型。
花白的頭髮染成了深棕色，臉上有化淡妝的痕迹。脖子上那條金燦燦的項鏈特別奪人眼球，配上我從前送她的那套暗花套裝，顯得富貴逼人。
她遠遠向我走來的時候，若不是身旁的三姨喊她名字，我根本不敢相認。畢竟，在我的印象中，我媽不是這個風格的。她向來不看重穿戴，如今怎麼也肯對自己的外在花這麼多心思呢？
三姨連著喊了她幾聲，她挎著提包搖曳生姿地走過來，這才發現站在三姨身邊的我，臉上瞬間綻出一朵花來：「女兒啊，你幾點到的？」
我告訴她自己的行程，然後便被她拉到婆家席坐下。
今天是舅舅兒子大婚，親戚鄰居們齊聚一堂。婚宴十點五十八分才開始，我們這些來得早的親戚，就只能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聊天。
三姨大概也很少見我媽打扮得如此隆重，打量一番後，一把扯過媽媽的裙擺，問道：「你這身衣服挺好看，以前怎麼沒穿過？」
我媽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拍了拍我的後背，說：「寶貝姑娘給買的，一直沒機會穿。」
在座的各位親戚紛紛附和，誇獎我孝順，我有點不好意思。
但接下來，親戚們就開始介紹自己身上的行頭。
「我家女兒也總是給我買衣服。」
「我兒子知道我們愛登山，每年都送登山器材，可貴了！」
「現在的小孩子花錢不眨眼，我女兒給我買雙鞋竟然花了一千多……」
我隱隱覺得氛圍有點不對，雖然在現場的小輩只有我一個，但我已經感受到我與表哥、表姐們正在廝殺，刀柄就握在各自的父母手裡。
眼看著「情勢膠著」，我媽放了個大招，只見她一把拎起脖子上的那條金鏈子，嗔怒著說：「我姑娘去年用年終獎給我買的，兩萬多，小敗家子，心疼死我了！」
說完，她還非常入戲地白了我一眼。眾親戚自知無力抵抗，紛紛噤聲，把複雜的眼神投向了我。
天地良心，那條項鏈是我陪她去買的，但不是我買的，當時金價下調，她是出於理財的目的才買的，因為嫌笨重，一直沒戴過。
沒想到，它能在今日的「孝心大比拼」中發揮制勝作用。我在覺得好笑的同時，又覺得好奇，我那個一向沉默且樸素的媽，哪裡去了？
Chapter2
宴席結束，媽媽和親戚一起回老家，我坐火車返回工作的城市。
晚上，我忍不住給老媽打個電話，就是想問問她，我給她買的衣物她一向覺得「奢靡」不肯穿，怎麼如今想開了呢？
老媽在電話那頭笑得很開心，說：「好不容易出趟門，不能給你丟人呀。」
聽她這樣說，我有些慚愧，因為我已經很久沒給爸媽添置新衣了。
還記得剛畢業那陣兒，經濟忽然獨立，手裡有了點錢，便經常給他們買衣物表孝心，但他們總是不捨得穿。
尤其是我媽，她說自己習慣了穿舊衣服，我時常能看見她穿我中學時的校服、大學時的軍訓服。
我爸有心打扮下自己，還會被她批評人老又虛榮，不體諒孩子賺錢不易。於是，不管我媽與多少人聚在一起，我總能從人堆里準確無誤地把她找出來，因為她那灰撲撲的整體造型確實有點「顯眼」。
因為穿衣打扮的事，我不止一次與媽媽發生爭吵。
從前家裡窮，我年紀又小，不覺得穿得差有什麼不妥。等到我長大了，才逐漸體會到，在這樣的世俗中，內心的自持代替不了外在的體面。
就算我無攀比之心，但當我看到過於樸素的媽媽坐到珠光寶氣的親戚們中間時，心裡真的特別難受。
尤其是他們雲淡風輕地講述著每一件行頭的來源，女兒送的，兒子買的，是否有顯擺、炫耀的嫌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人父母，他們能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安慰、滿足、幸福，而我媽媽沒有感受到。
她還反過來安慰我：「你心裡有爸媽就行了。」
但足夠成熟的我很清楚，「心裡有」真的是最省事的、最廉價的「有」，真正的孝順，永遠離不開具體的行動和承載物。
所以，我會在能力範圍內給她買各種禮物，尤其是衣物。
她每次都放在手裡摩挲一番後便把它們掛在衣櫃里，有的連標籤都不摘。
她說衣服太好了，她不捨得穿；她說農活太髒了，她不應該穿。總之，她有無數個理由，一直以貧苦的面目示人。過去真的貧苦時如此，如今日子好過了也如此。我對她的行為只有一個解釋：她得了貧窮後遺症——窮慣了。
我覺得她理解不了我的苦心，她認為我在剝奪她穿舊衣的自在。那一套套新衣橫亘在我們母女中間，一次次讓我覺得她不可理喻。
Chapter3
周末休息，我帶著早就買好的羊絨大衣回家。
我家處於村子中央，院子極大，閑時鄰居家的大姨大嬸都喜歡來找我媽聊天。
下了車，我遠遠地聽到她們的說笑聲。鄰居們見我回來，正要離開，老媽手疾眼快地奪過我手裡的拎包，大聲地說：「這是啥呀，你又給媽媽買衣服了啊？」
我說：「是啊，這不換季了嘛，給你買了件羊絨大衣。」
我媽打開盒子，當眾把那件羊絨大衣抖了出來。本來要出門的鄰居一聽有新衣服可看，紛紛圍了過來。
「哎呀，看這包裝，這件衣服就不能便宜！」
「呵！看這面料，看這做工，肯定很貴的！」
眾人一起看向我，我不好意思地說：「不貴的，我團購的，六百多！」
大家起鬨讓我媽試試，我媽也不推脫，美滋滋地把身上的外套脫下，穿上這件大衣。
大家圍住我媽，整理領子的，扯腰帶的，忙得不亦樂乎。末了，我媽還擺了幾個POSE，因為大姨大嬸們要拍照拿回家給他們的家人看。
而我，只拎著空袋子站在不遠處，耳朵里不停地灌進各種形式的讚譽。
「多孝順的女兒！我要是有個女兒就好了！」
「真捨得給媽媽花錢，我女兒就知道往自己身上花錢。」
「還是生女兒好，真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
「你女兒真有出息，你的辛苦沒有白費。」
「養了這樣的好女兒，你真是有福氣的人！」
……
聽著聽著，我便笑不出來了。看著站在鏡子前轉來轉去的媽媽，我好像，有點明白她的一番用心。
Chapter4
鄰居們走後，家裡恢復了安靜。
媽媽默默地脫下大衣，左右打量一番，然後套上衣罩，小心地掛在衣櫃里。
我打趣她：「是不是又不捨得穿，放到衣櫃里藏著，留著生小衣。」
她白了我一眼，說：「這麼好的衣服，當然要穿的。明天要去你二姑家串門，我明天就穿。」
我接著打趣她：「老媽，我怎麼發現你和從前不一樣了呢？從前你多樸素，兩條褲子穿四季，不洗爛了就不扔。如今這是想開了嗎？還是人老了就講面子了？」
她沒吱聲，默默地收拾著衣櫃，把應季的衣服翻出來，把過季的衣服收起來。
沉默半天，她才說：「從前你媽不懂事。現在想明白了，你對我的好，我得讓大家都知道。」
是的，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過去那個一貧如洗的鹹魚之家徹底翻身了。
我爸媽養了一個特別孝順、特別會賺錢、特別有出息、特別顧家、特別細心的好女兒。不出明天下午，那些大姨大嬸就會讓十里八村的人都知道，老王家的小女兒給她媽媽買了一件可貴可貴的羊絨大衣。
旁人會問：「哪個老王家的女兒？」
他們就會說：「就是那個當年家庭條件特別不好，但不顧眾人反對堅持供女兒一直讀到大學的老王家唄。那老兩口吃了很多苦，十幾年沒買過一件新衣服，好在人家女兒真爭氣，現在工作好，對父母也好。苦盡甘來啦！還是人家眼光長遠，咱們就只有羨慕的份兒！」
Chapter5
說實話，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特別出眾的地方，只是做了一個女兒應該做的事而已，但一直聲名在外。
年少時，媽媽拼盡全力改變了我的命運，我才沒有像童年時的許多小夥伴那樣早早結婚生子，人生不再有任何可能。
成年了，她又開始經營我的口碑，過去的苦難她全受著，如今的好名聲都讓我擔著。
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旁人未必都知道；但我對她的那一點點好，她一定要讓旁人都知道。
所以，在很多人眼裡，她慢慢變得有點「虛榮」了。表面上，她顯擺的是物質；實際上，她炫耀的是我對她的好。
那日，我和媽媽一起去附近的小超市買東西。出門時聽到身後有很多人在小聲議論：「人家的女兒真孝順、真有出息，好日子在後頭呢。」
我捅了捅她的腰：「聽別人這樣說，你什麼感受？」
她嘆了口氣說：「一輩子都被人指指點點，過去是因為窮，現在是因為你，媽知足。」
我摟緊她的肩，聽她這口氣，既覺得好笑又覺得心酸。
媽媽並不是勵志女王，這些年，想必她一直撐著這口氣。她就是想讓所有曾經不看好我的人知道，她用盡半生、傾盡所有去培養女兒是值得的，她早生的白髮、累得佝僂的後背都是值得的，她這一生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是的，天底下的媽媽其實都需要向旁人證明自己這一生的價值。那不是虛榮，那也不是攀比，那是媽媽在退出我們的人生舞台之前能為我們做的最後一件事，那是她為我們向世界討來的最後一次掌聲。
文：魚眼兒 來源：風蕭藍黛 本文版權歸原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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