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一本關於黃昏的百科全書
「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
陳哲
2017年秋季的某個黃昏,在上海 BANK 畫廊我第一次見到陳哲《向晚六章》的部分作品——歷時五年的創作,一場「為了理解黃昏而展開的主題漫遊」。淡黃、淺金、橘紅,視覺上與標題「消失的是日子的黃金」遙相呼應。體驗黃昏的種種心理,不僅僅用攝影、視頻、裝置再現;而牆上的「向晚時鐘」提醒你,這部作品正在展出的是未完成狀態。這也是陳哲正在探索的實驗之一。
向晚時計
BANK 畫廊,2017
很長一段時間,人們提起陳哲,可能首先想到的就是《蜜蜂》和《可承受的》這兩部作品。
「如果受傷,它們會
用毒針蜇咬,刺穿血管
把刺深埋,將生命
留在自己製造的傷口裡。
」
(維吉爾《農事詩》)
一定有人感覺好像讀到了自己。維吉爾《農事詩》中的這一段,成為陳哲創作的引言。她找到了那些像「蜜蜂」一般的人們,在她這兩部作品中,一隻眼睛、一條手臂、一縷頭髮,都是一顆顆刺,能夠刺痛觀眾的眼睛。
《蜜蜂》(2010-2012)選作
《可承受的》(2007-2010)選作
那些不露面的年輕軀體,有著被旁人不理解的「自傷」行為,他們的書信和相片里,有傷口,也有生命。那是一場對心靈與身體兩者關係的探究。難道是痛苦更容易被銘記?或許因為每個人都有一道引以為傲、或以為恥的傷疤,而從那裡開始的對話也更值得保留。
《可承受的》(2007-2010)選作
《蜜蜂》(2010-2012)選作
顯而易見,文字在陳哲的作品中分量頗重。到了《向晚六章》,陳哲又向前邁了一步,用圖像繪製她的文學地圖。
中文標題靈感來自李商隱的詩「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六個章節分別為:「非均質的時間」、「向晚意不適」、「赤之繭」、「在面孔和面孔之間」、「兩種光」和「厄瑞玻斯」。在這些高度文學的表達指引下,陳哲用圖像帶我們從日常的語境中進入黃昏,探究的議題似乎難以把握,「黃昏究竟是如何消化了人、又是如何為人所消化的」?
《關於891次黃昏心靈活動的百科全書》
BANK 畫廊,2017
甚至,她還做了一本《關於891次黃昏心靈活動的百科全書》——這本百科全書內容篡改自偽科學出版物《關於心靈的順勢療法藥物學》,圍繞「黃昏不適」這一「廣泛存在但在醫學上無從確診的癥狀」展開調查,同時與音樂視頻共同呈現。
唯一的問題是如何度過
BANK 畫廊,2017
而在《唯一的問題是如何度過》中,我們看到四組類似博物櫃的陳列組合,黑色背景中陳列著許多圖像檔案,與之相鄰的是相關文學作品的選段。它們呼應人們度過黃昏時的四種心理狀態。陳哲說:我想在對攝影和文字這兩種媒介都更自覺的前提下去使用它們:一種混合了「讀」和「看」的經驗的創作,有沒有這種可能?
對《赤之繭》的拓寫嘗試之二
BANK 畫廊,2017
至於為什麼對黃昏上癮,似乎已經不太重要。從《蜜蜂》到《向晚六章》,看陳哲的作品,裡面似乎總有一種情緒讓你知道她就是她,她能掌握所有最深刻的秘密。而吸引她的,蜜蜂也好,黃昏也好,混合著不確定的美麗和哀愁。「任何痛苦,一旦沉浸其中,就能化為安寧了。」陳哲說她最近總想起這句話。「《可承受的》後面有很多安寧,《向晚》後面也有很多痛/快。二者早就在漫長的創作過程中混合了。可能我對沉浸上癮吧,非得如此才行。」
Q&A
你的閱讀很廣泛,作品中使用大量文本,文學性是否是你特別看重的一點?攝影發展過程中有這樣一種觀點:攝影是文學的「再現」(大意),在你的作品中,你想表達的它們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
攝影和寫作都是對現實和感受的一種翻譯。但凡是翻譯,就不會是徹底的再現,它一定會有耗損。語言和視覺作為不同的翻譯工具,在面對相同的對象時,各自的損耗是什麼?或者說,它們的界限和長處是什麼?這是我在最初創作《向晚六章》時的疑問。我想在對攝影和文字這兩種媒介都更自覺的前提下去使用它們:一種混合了「讀」和「看」的經驗的創作,有沒有這種可能?
《對〈赤之繭〉的拓寫嘗試 (看) 》,2016
《向晚六章》開始你使用了攝影之外的媒介,你說「完美的媒介並不存在」,說說你初次使用它們的心情和感受?是一念之間的決定還是有過深思熟慮的過程?
沒有完美的媒介,但存在恰切的表達。我是這麼理解的。這也一直是我的考驗。
只有在極少的時刻能迎來一種直感的決定(事後也需要一點驗證),大多數方案是無法一蹴而就的,要經歷 trial and error(反覆試錯)的修羅場。但這種創作源頭上的輕重差別,在作品的最終判斷上並不具有參考性。恰切表達是唯一的標準。
狗狼暮色
BANK 畫廊,2017
由於在作品沒有徹底完結之前就拿出來展示,有沒有任何意料之外的事發生?比如說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或者實踐的碰撞又給了你新的靈感。
有時你以為知道一點點自己想做要的事,但其實你並不真正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做什麼,所以你無法給自己設立合理的邊界,也常常一回頭就發現自己不知道走在哪條路上。階段性展示的好處就在於它可以幫助你即時調校自己的坐標。
當然,這裡的「沒有徹底完結」指的是《向晚》作為一個章節體的長期項目尚未結束,而不是作為小節的作品完成度不足就提早曝光。
通過階段性描繪小節來漸次提升黃昏全景的解析度,《向晚》的創作是一個動態讀取的緩慢過程。
《向晚六章》的介紹里寫著它是「一場為了理解黃昏而展開的主題漫遊。」你是否也遊走過很多地方?最喜歡哪裡的黃昏?為什麼?
自從開始《向晚》以來,身處於任何一個黃昏的我都難逃創作者的實用主義侵害,曾經那種賭徒般的無知的熱情變得很稀有。
平時在北京,我挺滿足於領教都市的黃昏,不會特別想念在鐘塔和海邊的感受,雖然後者都是金子般的時間。畢竟能記住的每個黃昏都不一樣,最喜歡的多少都被內化在作品裡了。
除了看黃昏,你會如何感知時間?
唯有在你意識到變化的時候,時間才會顯形。比如看書卻忘記了當初折頁的原因,年初想的方案當下卻覺得強度不足,或者整理舊作品的時候發現自己沉浸在完全不同於創作時的情緒里。剎那間意識到自己在變,在時間裡。
黃昏也是一樣,風景在剎那間變化,有一種不容置疑的確鑿感。
你曾說你對人感興趣,是什麼時候如何發現的?這種興趣帶給你何種幫助或困擾?
與其說是對人,不如說我是對人的普遍的心理狀態感興趣。一開始,我的就是我的。創作的時候,別人的也是我的。最後作品公開,當然希望我的也可以是別人的。
這不是發現出來的,是靠做做出來的。其實自己真正關心的大致從來都是那幾件事,無非是不同階段所顯露的樣貌有別。但我莫名地總是能辨認出來,能跟它們面對面,還能由衷地興奮,覺得這一定不是可有可無的事。接下來的無論是助益還是困擾,就都屬於創造的過程。
《蜜蜂&可承受的》展覽現場
很多人會簡單地概括說,從《蜜蜂》、《可承受的》到《向晚六章》,你成熟了。當然你的變化顯而易見,你覺得自己變化最大的地方在哪裡?
改變肯定會有,對媒介的理解、創作的模式、生活……但有一些相對穩定的東西是不會變的。以我目前的看法,這些不變的東西對於藝術家而言更重要。一個人要真正理解自己,很困難,而創作可以幫助你在自己的內部掘進。
《對的拓寫嘗試之二》,2016
如果說真的是你「成熟了」,你依舊能感受到在《可承受的》、《蜜蜂》那些照片里強烈的痛快感嗎?
「任何痛苦,一旦沉浸其中,就能化為安寧了。」我最近總想起這句話。《可承受的》後面有很多安寧,《向晚》後面也有很多痛/快。二者早就在漫長的創作過程中混合了。可能我對沉浸上癮吧,非得如此才行。
我們什麼時候能看到《向晚六章》完整版呢?
等它說盡黃昏事的時候吧。
陳哲CHEN ZHE
陳哲的藝術實踐接近於一個不斷探尋、發現與研究的過程。在早期作品《可承受的》與《蜜蜂》中,陳哲從作為精神洗禮的自毀行為出發,通過攝影與書信檔案向自我與他人的內心洞穴展開掘進。2012年至今,陳哲以黃昏為母題,在長期項目《向晚六章》里延續了她對於「另一種講述方式」的思考,在視覺和語言的交匯處探索「可見」與「可說」的界限。
陳哲(b.1989),工作居住於北京,2011年畢業於洛杉磯藝術中心設計學院,獲攝影與圖像學士學位。 作品曾展出於:中央美術學院美術館,北京(2017);OCT當代藝術中心,上海(2016);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上海(2016);民生現代美術館,上海(2016);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北京(2013);三影堂攝影藝術中心,北京(2011)等。
她曾先後獲得三影堂攝影獎(2011)、瑪格南基金會Inge Morath獎(2011)、連州攝影節新攝影獎(2012)、無忌新銳獎(2015)等,並受邀參與法國ARTE電視台紀錄片《鏡頭下的中國》(2013)和日本NHK電視台紀錄片《青年攝影師眼中的中國》(2014)。出版物《蜜蜂&可承受的》獲得卡塞爾攝影書節2016年度攝影書獎。
展 訊
影像上海藝術博覽會
PHOTOFAIRS Shanghai
時間
2018.09.21-09.23
地點
上海展覽中心
亞太地區極具影響力的攝影與影像藝術博覽會——影像上海藝術博覽會(PHOTOFAIRS Shanghai)將於 2018 年正式迎來五周年。
秉承挑戰攝影媒介邊界、拓展影像藝術可能性的宗旨,2018 年「影像上海」將彙集 50 家國際國內領先的畫廊,通過兼具學術性和互動性的特展版塊和公眾項目,對攝影藝術及相關的雕塑、裝置、錄像和移動影像作品進行豐富多樣的呈現。影像上海藝術博覽會將於 2018年 9 月 21-23 日回歸上海展覽中心舉行。
採訪/撰文lee
編輯enteleche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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