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金奇緣》是裝在白人軀殼裡的《小時代》

作者 | 非魚，現居德州奧斯汀

《摘金奇緣》（Crazy Rich Asians）在美國火得一塌糊塗。自8月中旬上映以來，連續三周雄居票房榜首。到了9月中旬，勢頭依然兇猛，排片率和上座率都居上游。截止到目前，此片全球票房已達到1.65億美金，不出意外，會超過2億美金，成為北美近十年來最賣座的愛情喜劇電影。

一部全亞裔陣容且反映華人生活的電影竟然能掀起如此驚濤駭浪，這讓很多人感到意外。

此片真的有那麼大的魅力么？當我在奧斯汀觀看了影片後，實在無法認同它的魔力。

一部奇特的電影

在中國觀眾看來，《摘金奇緣》有些怪異、荒誕，甚至匪夷所思。

它講述了一個非常俗套的故事。華裔經濟學教授瑞秋和拍拖了一年多的男友尼克一同去新加坡參加一場婚禮。到達後，猛然發現尼克是亞洲的「威廉王子」，出身於超級富豪之家。驚訝之餘，她陷入了富家子弟們的泥淖中，「准婆婆」百般刁難，同齡人百般嘲笑、戲弄。在紙醉金迷香車別墅的包圍下，在尼克家人給予的壓力下，瑞秋必須做出選擇，去贏得愛情和幸福。

「麻雀走進鳳凰窩」式的灰姑娘故事在好萊塢電影中屢見不鮮，這次能如此受歡迎，取決於「亞洲風情」，主人公全部為亞裔，拍攝地點也是在亞洲，內容和情節均與亞洲有關。異域風情給《摘金奇緣》增添了一股獨特的魅力。

但是，此片的審美和表現形式有一種浮誇的不真實感，給人一種醜化華人的感覺。

首先，對亞洲富豪們的書寫極不真實。裡面的富豪們要麼開奢華糜爛的派對，要麼對女性極不尊重，再不就是用錢擺平一切。片頭，楊紫瓊在倫敦酒店遭受白眼和歧視，立馬購買下整座酒店，給白人服務員下馬威。單身派對上，富家公子直接侮辱女性，實在是有傷大雅。富太太們各個表情怪異，單等著別人出醜，小人心態顯現……這可不是亞洲富豪，只能說是主創迎合白人口味臆想出來的情形。

其次，裡面很多場景像是夢幻空間，並不真實。豪宅、香車、泳池、趴體、直升飛機、遊艇、穿露背裝的美女和各色夏威夷襯衫裹身的型男，如此這般的炫富有些過火！年輕人開的單身派對上，太躁動太喧囂太奢靡，想必王思聰也不敢這樣亂來。

婚禮環節簡直是匪夷所思，賓客們要走紅毯爭奇鬥豔，而短短一條新娘上台的路，要經過水漫，撒花，點燈等數道工序才算完成，新娘出場時美人魚褲裝，怎麼看怎麼另類。

類似這樣的場景，電影中比比皆是。還有一些故意添加的中國符號，比方老太太過生日敲鑼，等待曇花一現；尼克一家老小包水餃；瑞秋和准婆婆麻將館攤牌、談判，所有這些濃密的東方文化給人一種牽強之感。

再者，裡面的音樂很怪。不少觀眾盛讚《摘金奇緣》中的音樂用得超好，中西合璧。但是裡面幾首曲子，有其是中文歌曲，糅合了老上海音樂和爵士，雖有新意，但極度癲狂，很是另類。

最後，我有一個疑問，影片開頭用了拿破崙那句名言：中國是東亞睡獅，她醒的時候將會震驚世界。影片講述的是新加坡富豪的故事，為何在片頭提到中國？製作方的小秘密一不小心暴露在日光燈下。

迷茫和錯位的身份認知

作為一部全亞裔陣容的電影，此片會拿來和25年前王穎拍攝的《喜福會》作比較，都是根據熱門小說改編，且都受到美國主流社會的認可，並在票房上取得不俗的成績。但兩部影片有很大的不同。

《摘金奇緣》是愛情喜劇片，《喜福會》是普通的故事片，前者好玩、有趣，後者滄桑、悲涼。

為什麼好萊塢時隔25年才會出來一部全亞裔陣容的電影？為什麼兩部電影講述的故事是那麼不同？

《喜福會》，1993

也許可以從華人在美地位的變遷來追根溯源。眾所周知，華裔在美國是邊緣群體。早期移民大都依靠做體力活生存下來，1970、1980年代以後的移民才稍有改善，很多是聰明的學霸，千辛萬苦到美國求學，拿到學位後留在美國工作，然後一步步拿到合法身份，成為令人羨慕的中產階級。

無論怎樣，第一代華裔移民要在一個陌生的國度紮根、生存、生活，都為此付出了畢生的努力。他們的孩子情境大不同。他們在美國出生，喝著可樂，吃著漢堡，聽著流行音樂，看著好萊塢電影長大。他們乖巧聽話，喜歡讀書，尤愛數理化，大學大都選擇熱門好就業的專業，畢業後從事技術性強的工作。

他們和父輩們不同的地方在於，人生追求從如何生存下去變成了如何更好地生活下去。《摘金奇緣》中瑞秋的追求就和《喜福會》的女性截然不同。此片準確地反映了25年華人在美國社會地位的變遷。

不過有一個困惑和傷痛始終困擾著ABC，其華裔身份讓他們無所適從。他們是美國人，會講地道的英文，能從事相當好的工作，有一份不錯的收入，但是他們始終不能被美國主流群體接受，始終處於一種邊緣的地位。他們沒有找到正確的合適的舒服的自我認知。

所以在他們眼中，亞洲和東方是遙遠的地方，是觀念陳舊思想保守的地方。即使亞洲再崛起，再富裕，那也是遠方。他們依然認同美國的文化和價值觀。

諸如影片中，瑞秋出場時和一個美國白人小伙玩德州撲克，她依靠自己的聰明打敗了對手。似乎在宣揚獨立和平等。瑞秋來到新加坡，一不小心掉進了錢堆里，被各種華麗派對包圍，被七大姑八大姨式的大家庭「蹂躪」，她都不畏懼，迎接各種挑戰，並說出目標：為愛情不顧一切，也為愛情犧牲自己。

這樣一副獨立、勇敢的姿態和好萊塢電影中灰姑娘價值觀不謀而合。結尾瑞秋和尼克戰勝重重障礙走到一起，實為皆大歡喜，更符合美國夢的理念。

一方面大力稱讚美國文化，另一方面卻在貶低東方文化。片中對於富家子弟的不思進取、大家庭的種種矛盾、金錢至上，以及富太太們的醜陋，都刻畫得相當用力。

可以說，《摘金奇緣》大受歡迎與目前正在美國瀰漫著的「中國威脅論」和「低端的東方主義」深有關係。這是美國白人想看到的亞洲。對華人而言，這是一種政治正確。

機遇和危險並存

《摘金奇緣》的成功勢必會影響亞裔電影在好萊塢的步伐，這是一個質的進步，很有可能會帶動一波亞裔好萊塢潮流的大爆發。

與此同時，此片類型的輕巧和內容的輕鬆，也讓接下來的影片找到了方向。小成本愛情喜劇就能大獲全勝，為何還要拍拳拳相碰的功夫片？！

但這部電影的熱賣也有留下了深深的憂患。據我在美國觀看此部影片時的觀察，此片上座率極高，觀眾三分之二為白人、黑人，三分之一為亞裔。他們非常喜歡《摘金奇緣》，觀影過程中笑聲不斷，很多笑點都能領會。

但問題是當越來越多的美國人觀看了《摘金奇緣》後，他們會下意識地覺得這裡面的東方和亞洲是真實的，華人就是這樣富裕並且胡作非為。這豈不是一種極大的誤導？！

假想一種場面，當某些觀眾在工作和生活中碰到中國人時，想到的第一個畫面是《摘金奇緣》中的土富豪，是那些花錢如流水的行為，是那些你爭我斗的場面。這該多麼可氣！

記得有一次跟一個陌生的美國人聊天，看我是中國人，他馬上問道，你認識成龍么？在美國學習期間，上電影課，老師講到中國電影提到的也是成龍。在絕大多數美國人心中，中國就是李小龍和成龍電影中的樣子。如果改成《摘金奇緣》中的樣子，這是好還是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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