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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水滸傳》里滿滿的道教元素嗎

你知道《水滸傳》里滿滿的道教元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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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袒:作者鮮明的宗教偏向

近年來,討論《水滸傳》中宗教內容的文章漸多,其中有一種看法時有所聞,就是作品「三教會通」、「佛道並行」。表面看來,此說似乎不無道理——書中確實既寫了道教,也寫了佛教;與道教有關的人物、情節有褒有貶,與佛教有關的人物、情節同樣有褒有貶。但是,如果我們深入一些,縱向地從《水滸傳》成書過程,橫向地對文本有關道教與佛教的內容進行具體對比的話,這部小說的宗教傾向還是較為鮮明的,那就是「左袒道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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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傳》(這裡指以容與堂刊《忠義水滸傳》為代表的繁本系統)成書過程中受到《大宋宣和遺事》的較大影響,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實。《大宋宣和遺事》中直接涉及「水滸」的文字計兩千八百有餘,內容包括:楊志失陷花石綱、賣刀殺人,智取生辰綱,宋江私放晁天王,宋江殺惜,九天玄女廟得天書,天罡星三十六員下凡,招安征方臘。可以說,《水滸傳》的情節大框架乃由《大宋宣和遺事》發展而來。

在《水滸傳》承襲《大宋宣和遺事》故事框架的過程中,「施耐庵」①對其中宗教內容、宗教傾向持何態度呢?

首先看一看上述涉及「水滸」的這部分內容。這段文字中涉及宗教的內容計有兩節。一節較為複雜,也較為重要,就是「玄女廟得天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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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江已走在屋後九天玄女廟裡躲了……見官兵已退,走出廟來,拜謝玄女娘娘;則見香案上一聲響亮,打一看時,有一卷文書在上。宋江才展開看了,認得是個天書;又寫著三十六個姓名,又題著四句道,詩曰:「破國因山木,兵刀用水工;一朝充將領,海內聳威風。」宋江讀了,口中不說,心下思量:「這四句分明是說了我里姓名。」又把開天書一卷,仔細觀覷,見有三十六將的姓名……宋江把那天書,說與吳加亮等道了一遍。吳加亮和那幾個弟兄,共推讓宋江做強人首領。

顯然,「九天玄女」身處道教神祇系列,這段文字是給道教「加分」的重頭戲。而「施耐庵」很看重這一情節,幾乎移植到自己的作品中,並且在此基礎上讓九天玄女直接出面,更加強了給予讀者的印象。

另一節十分簡略,只有一句話:

有僧人魯智深反叛,亦來投奔宋江……來後,恰好是三十六人數足。

由於魯智深的僧人身份,這可以說是間接涉及了佛教。這一句話包含了兩個要點,一是「反叛」,二是最後入伙。「施耐庵」把這兩點接受過來並大力鋪衍,使之成為《水滸傳》的重頭戲。他同樣把魯智深加入梁山的時間放到後面,並用了「眾虎同心歸水泊」作為回目,在總體結構上基本保持了《大宋宣和遺事》的安排。他又把「反叛」的文章充分作足,《水滸傳》里的「僧人魯智深」既有反抗官府及其社會秩序的內容,又有反抗佛門清規戒律的內容。如果說《大宋宣和遺事》這一段里關於佛教的簡略書寫並無任何傾向性可言的話,那麼「施耐庵」的踵事增華卻是意味複雜了許多。魯智深的形象頗有狂禪意味②,在突出了他個人的英雄狂俠的同時,卻嚴重解構了佛教的莊嚴。就魯智深的故事而言,比起《大宋宣和遺事》,《水滸傳》對佛教的態度中調侃、解構顯然要增多了一些。

接下來,我們把眼界拓寬一些,看一看《大宋宣和遺事》更多的宗教內容。

《大宋宣和遺事》中最為集中、最為大量的宗教描寫是圍繞林靈素的內容。林靈素是徽宗朝真實存在的一個道士③,「遺事」圍繞他的記述將近五千四百字,幾乎是上述水滸故事的兩倍。這些文字主要是四個方面:一是林靈素及其他道士的法術;二是林靈素及其他道士的逢迎、誤國劣行;三是徐知常、呂洞賓等有道之士與林靈素的對比;四是林靈素倡言揚道滅僧,引發僧道鬥法,結果大敗虧輸。「遺事」在第一方面用墨不多,但作者是肯定林靈素確有法術的。第二方面則有些與《水滸傳》可能發生瓜葛的線索,如花石綱的由來,如林靈素與高俅的關聯等。第三方面則是通過對比說明道教自有高明之士。第四方面乃述說的重頭戲,計有一千六百餘字,情節頗有起伏變化,詳細講述了林靈素倡言滅僧的理由、經過,以及僧人的反抗,雙方鬥法的情形,還有林靈素由此的失勢與結局。這一僧道鬥法的描寫是「遺事」中最為生動形象的段落之一。

可以說,上述林靈素的故事是具有被「施耐庵」採用、改寫到《水滸傳》之可能性的——有瓜葛、道教故事、熱鬧,但是終於卻被「施耐庵」棄之不顧。其中原因我們當然無法確知,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就是林靈素的故事總體上對道教不利,特別是在「僧道爭雄」的問題上明顯左袒佛教,這應該是「施耐庵」決定去取的一個角度吧。

橫向來看,我們不妨選取作品中佛教、道教的人物,分別同類作一比較,看看作者是否有所軒輊。

先看梁山好漢中的人物,道教的「代表」為公孫勝,佛教的代表為魯智深。初看,自然是魯智深更可愛些,公孫勝雖然神通廣大、貢獻多多,但作為文學形象卻乏善可陳。不過,我們如果換一個角度,看看作為各自宗教的「代表」,他們為佛教、道教的形象起了哪些作用。公孫勝在作品中的表現有三個特點:(一)總是在梁山遭遇危機,他人一概束手的情況下出手;(二)只要他出手,從未遇到挫敗,每每使梁山義軍轉危為安;(三)他的成功完全依賴道教的法術。魯智深在作品中的表現有兩個突出特點:一是佛教清規戒律的顛覆者,無論是在五台山,還是在大相國寺,他完全無視寺廟的規條,吃酒打人,我行我素;而到了江湖上,則更是「兩隻放火眼,一片殺人心」。至於所寫「殺人放火」不妨終成正果,充其量可算作佛門的異端。二是他的可愛,全在鋤強扶弱時的剛直勇猛、毫無計較,而這也不是正統佛教所主張的,而是武俠傳統披上了袈裟而已。所以,這兩個形象的比較,可以說公孫勝是道教形象的完全正面的「代表」,為道教「加分」不少;魯智深為作品增添了可貴的俠義精神,並沒有正面為佛教「加分」,倒是把對佛教具有顛覆意味的狂禪色彩帶入了作品。

接下來,我們再選取佛、道二教的「高端」人物做一比較。《水滸傳》中佛教的最高端形象應屬「准」高僧智真長老,但他的本領只限於「入定」觀看因果,卻不能解決任何現實問題。此外便沒有寫任何一個在故事中具有超凡法力的佛門人物(另一個地位與智真相當的智清長老,則是連看因果的本領也沒有了,世俗而勢利)。可是看看道教的「高端」,九天玄女不僅法力無邊,而且就是天意的直接代表;羅真人也是神通廣大,幾乎無所不能。而這個羅真人的言行還妙趣橫生,顯示出舉重若輕而掌控一切的能力。至於作品開端所寫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張天師,更是一開篇就把道教的仙真渲染得神奇無比。與佛教的長老們雙方對照,高下立判。④

然後,再選取作品所寫佛教與道教的反面人物比一比。《水滸傳》第45回整回書細寫僧人裴如海的姦情,是全書中少有的風月旖旎的細膩文字。作者從裴如海的淫行引申出對整個僧團乃至佛教的攻擊之詞:

看官聽說,原來但凡世上的人,唯有和尚色情最緊。為何說這句話……和尚家第一閑,一日三餐吃了檀越施主的好齋好供,住了那高堂大殿僧房,又無俗事所煩,房裡好床好鋪睡著,沒得尋思,只是想著此一件事……古人評論到此去處,說這和尚們真箇厲害,因此蘇東坡學士道:「不禿不毒,不毒不禿,轉毒轉禿,轉禿轉毒。」和尚們還有四句言語,道是:「一個字便是僧,兩個字是和尚,三個字鬼樂官,四字色中餓鬼。」

使用這種激烈、惡毒的言語攻訐佛教,實屬少見。而作者意猶不足,接下來,他讓石秀把裴如海「赤條條不著一絲」地「三四刀搠死了」,又填兩支曲子來嘲諷這個可憐的和尚,略云:「堪笑報恩和尚,撞著前生冤障;將善男瞞了,信女勾來,要他喜舍肉身,慈悲歡暢。」「淫戒破時招殺報,因緣不爽分毫。本來面目忒蹊蹺,一絲真不掛,立地放屠刀!大和尚今朝圓寂了,小和尚昨夜狂騷。頭陀刎頸見相交,為爭同穴死,誓願不相饒。」金聖嘆於此回批道:

佛滅度後,諸惡比丘於佛事中,廣行非法……或雲講經,或雲造象,或雲懺摩,或雲受戒,外作種種無量莊嚴,其中包藏無量淫惡……我欲說之,久不得便,今因讀此而寄辯之。

速敕國王、大臣、長者、一切世間菩薩大人,欲護我法,必先驅逐如是惡僧,可以刀劍而斫刺之,彼若避走,疾以弓箭而射殺之。在在處處,搜捕掃除,毋令惡種尚有遺留。⑤

由此,既可見小說中描寫僧人淫行的內容很容易產生共鳴,也說明《水滸傳》這種宗教態度具有強烈的煽惑性。至於道教方面的負面人物,或是如逞弄妖術的鄭魔君、包道乙一類,或是如蜈蚣嶺王道人一類,「施耐庵」都沒有把他們的「負面」行為同其宗教身份聯繫起來,這與借裴如海痛斥佛教的態度也可形成鮮明對照。

除此之外,結構《水滸傳》全書的「星宿下凡」、「天罡地煞」之說,情節大關目的「羅天大醮」等等,也全是道教觀念、學說的發揮。所以儘管《水滸傳》的基本性質屬於英雄傳奇,宗教的內容並非題旨的主體,而且也有一定的自相矛盾、碎片化的情況,但全書的宗教傾向、宗教態度還是很鮮明的,就是揚道抑佛,左袒道教。

明了這一點,對於更深入、更透徹地解讀作品不無幫助;另外,由此出發,聯繫時代的宗教生態,也許對於揭開作品成書年代的謎團會有一定的啟迪。

錯位:玄女與真人的功能互補

羅真人與九天玄女都是道教系統的神仙,又都是梁山的護佑神,似乎功能上大體重疊,那作者為什麼做這疊床架屋的事情呢?

我們先來看看九天玄女,看她是怎樣成為「不可或缺」的護佑神祇的。《水滸傳》中,九天玄女正面出場兩次,都是在宋江最狼狽的時候。第一次是42回「還道村受三卷天書宋公明遇九天玄女」,宋江被官差追得走投無路,躲入「玄女之廟」。在玄女的庇佑下,躲過一劫,並最終死心塌地上了梁山。玄女還對宋江前程作出「遇宿重重喜」的預言,又傳授給他三卷天書,並對他提出「汝可替天行道」的要求。後世的批點者很看重這一情節,有的甚至認為「是一部作傳根本」(袁無涯本眉批)。玄女的第二次出場是88回「顏統軍陣列混天象宋公明夢授玄女法」。宋江統兵征遼,與兀顏統軍決戰,兀顏統軍擺出混天象大陣,連敗宋江三次。宋江、吳用,甚至公孫勝也束手無策——這在《水滸傳》中是很少有的。正當宋江「寢食俱廢,夢寐不安」之時,九天玄女又及時降臨了:

玄女娘娘與宋江曰:「吾傳天書與汝,不覺又早數年矣!汝能忠義堅守,未嘗少怠……可行此計,足取全勝……吾之所言,汝當秘受。保國安民,勿生退悔……」

而宋江按照玄女所授秘計,一戰成功。

綜合兩次描寫,可以把九天玄女這個形象歸納為:1.代表上天來指點宋江走「忠義」、「替天行道」之路。2.利用法術、神通救助宋江,幫助他逢凶化吉取得勝利。3.始終關注宋江的行事(「未嘗少怠」云云可證),故能在困厄時隨即趕到。

這種「定向」庇佑的描寫,強化了作品將梁山好漢造反行為「正當化」的努力,是「替天行道」主題的點題之筆。

九天玄女是何方神聖?作者因何選她來當此重任?

這位女仙隸屬道教,《道藏》、《雲笈七籤》都有她的傳。其《傳》略云:

九天玄女者,黃帝之師,聖母元君弟子也。(黃帝)戰蚩尤於涿鹿。帝師不勝……帝用憂憤,齋於太山之下。王母遣使……玄女降焉,乘丹鳳,御景雲,服九色彩翠之衣,集於帝前。帝再拜受命……玄女即授帝六甲六壬兵信之符,《靈寶五符》策使鬼神之書……帝乘龍升天。皆由玄女之所授符策圖局也。⑥

而《雲笈七籤》的《西王母傳》、《軒轅本紀》也記敘這一傳說,細節處有所不同。《軒轅本紀》所記為:

黃帝即與蚩尤大戰於涿鹿之野……未勝,歸太山之阿,慘然而寐。夢見西王母遣道人……天降一婦人,人首鳥身,帝見稽首,再拜而伏。婦人曰:「吾玄女也,有疑問之。」……玄女教帝《三宮秘略五音權謀陰陽之術》,傳《陰符經》三百言,帝觀之十旬,討伏蚩尤。授帝《靈寶五符真文》及《兵信符》,帝服佩之,滅蚩尤。⑦

《西王母傳》則為:

蚩尤幻化多方,徵風召雨,吹煙噴霧,師眾大迷。帝歸,息太山之阿,昏然憂寐。……王母乃命一婦人,人首鳥身,謂帝曰:「我九天玄女也。」授帝以三宮、五意、陰陽之略,太一遁甲、六壬步斗之術,《陰符》之機,《靈寶五符》、《五勝》之文。遂克蚩尤於中冀,剪神農之後,誅榆岡於阪泉,而天下大定,都於上谷之涿鹿。⑧

三處所記都突出了九天玄女作為戰爭之神的神通、威力,也都寫到對黃帝雪中送炭的幫助。不過,後面兩則對黃帝困窘之狀的描寫——「慘然而寐」、「昏然憂寐」,與《水滸傳》所寫宋江的窘境更近似一些。而《軒轅本紀》寫黃帝見玄女時「再拜而伏」的情狀,也與宋江初見玄女情狀相似——短短一段文字,五次寫宋江「再拜」,如「躬身再拜,俯伏在地」。

顯然,《水滸傳》塑造的九天玄女形象,不折不扣從道教典籍中脫胎而來。

「九天玄女」的事迹最早見於漢代緯書《龍魚河圖》:「黃帝仁義,不能禁止蚩尤,遂不敵,乃仰天而嘆。天遣玄女下,授黃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舊唐書?經籍志》「兵家類」著錄有《黃帝問玄女兵法》,似為南北朝到隋之間的託名之作。晚唐五代時,道士杜光庭綜合前代材料,作《九天玄女傳》,列入他的《墉城集仙錄》。北宋真宗時,張君房編輯《雲笈七籤》時,一方面編入了杜的《九天玄女傳》,一方面又把《九天玄女傳》的材料用到了《軒轅本紀》中。由於《雲笈七籤》的廣泛傳播,九天玄女的故事——特別是作為道教譜系中「善良」的女戰神形象也得到更為普遍的信仰。於是,她先是被《大宋宣和遺事》「相中」,開始成為宋江的保護神;繼而被「施耐庵」進一步塑造成《水滸傳》中天意的最高代表。

不過,九天玄女「榮膺」此任,並不完全憑自己的神通、聲譽,以及在神仙譜系中的地位,而是頗有一些「攀龍附鳳」之嫌。

《雲笈七籤》是奉宋真宗御旨編纂的,有很強的官方色彩。其中有一個非常有趣的情況,就是在17卷的道教神祇的傳記中,軒轅黃帝被排在了第一位,甚至是在「元始天王」、「太上道君」之前。《軒轅本紀》的篇幅也大大超過了這兩位道教領袖的傳記。

黃帝的好運來自皇帝——宋真宗鞏固政權的一個小把戲。

當年,李唐統治者為鞏固政權而炮製了一個神話,說自家的遠祖是老子李耳,於是把太上老君奉為道教最高神。宋真宗效法這一套,又要壓倒李唐,便搞了一串裝神弄鬼的把戲。對此,《宋史》、《續資治通鑒長編》等史籍有相當詳細的記述。近年來,學者如杜貴晨等也進行了角度不盡相同的研究。⑨

宋真宗的祖宗神話無論內容,還是操作,都用了一些小心機,搞得比較複雜。比如說,老趙家的祖宗可以上溯到「人皇」,為九大「人皇」中的一個;然後轉世即為「軒轅黃帝」——世傳黃帝的家譜是錯誤的,應該統一到這一官方新版本上來;幾千年後,奉上天之命,為拯救黎民,他又降世是為趙玄朗,為趙匡胤祖父(這個關係較為含混,有其他解讀)。而這一切,既有神人託夢報告,又有現場降神。當然,這一降神的情景也是宋真宗自己講述給朝臣們聽的。

簡單說,按照趙宋王朝官方的譜系建構,軒轅黃帝實為老趙家的祖先,所以此時編纂的《雲笈七籤》就把《軒轅本紀》放到了第一位,而曾經護佑、輔弼過軒轅黃帝的九天玄女也就被「躐等擢升」,成為地位特別重要的女仙了。

皇室里有「母以子貴」之說,神仙譜系中竟也出現了「師以徒貴」的情況,可發一笑。

皇室的態度影響了著作,著作影響了社會、民間,社會、民間又與著作一起影響到小說,於是就有了《水滸傳》中至高無上的九天玄女。

這裡再說一點題外話。這個趙玄朗後來並沒有取得可以比肩太上老君的仙界地位,而是輾轉變成了財神——我們這個民族,無論是皇帝,還是平頭百姓,造神的能力似乎都堪稱一流。

說到這裡,另一個問題又產生了:作為道教神的代表,作為天意的代言人,這個九天玄女在故事中的作用已經足夠了;那麼,既生「玄女」,何生「真人」?難道不給公孫勝設計一個師傅,就表現不出道教的法力嗎?

當然不是。

羅真人在作品中的「功能」是與九天玄女錯位的,因此並無疊床架屋之虞。

我們先來看看羅真人和道教的關係。《雲笈七籤》的《太清存神鍊氣五時七候訣》給「真人」下的定義是:

(信眾)專心修者,百日小成,三年大成——自然回顏駐色,變體成仙,隱顯自由,通靈百變,名曰度世,號曰真人,天地齊年,日月同壽。⑩

而《雲笈七籤》中言及「真人」計有220處,如「九晨真人」、「紫陽真人」等等。其中號「羅真人」的有一位,見於卷119的《道教靈驗記部》,題為《羅真人降雨助金驗》。這個羅真人的形象、行跡是:「隱見於堋口、什邡、楊村、濛陽、新繁、新都、畿服之內,人多見之。不常厥狀,或為老嫗,或為丐食之人。」看來,《水滸傳》的羅真人與此並無直接關聯。不過,我們從中可以看到,道教里的真人比起那些什麼「天尊」、「帝君」來,和民眾更加親和一些。其中不少就是從凡人中修鍊而成,成仙后仍然「生活在群眾之中」,和民眾「零距離」。

《水滸傳》中羅真人的「功能」正是基於「真人」的這一特性。

羅真人在作品中的正面出場也是兩次。一次是52回,梁山好漢遭遇了妖人高廉,屢戰屢敗,只得派戴宗與李逵去請公孫勝。公孫勝的師傅正是羅真人。由於他反對公孫勝出山,因而和李逵發生了一系列衝突。另一次是85回,梁山好漢征遼路過薊州,宋江便和公孫勝順路去拜望了羅真人。這一次,除了羅真人為宋江寫下八句法語作為預言之外,便只是一些慣常的客套話。

顯然,這裡的羅真人從凡人中修鍊而成,仍然「生活在群眾之中」,和民眾「零距離」,而不同於九天玄女的「高高在上」。這種存在方式使得他在故事的發展中具有了特別的「功能」。設若我們把羅真人這兩個情節刪去,會有什麼變化呢?首先可以肯定,對全書的情節發展毫無影響。其次,全書的思想內容、人物關係也幾乎不會產生什麼變化。如果說有影響的話,倒是李逵的形象會因之減色。

古代白話小說中有一個莽漢形象系列,如張飛、李逵、牛皋、焦贊、程咬金等。但同為一個系列,恐怕也只有李逵當得起「說不盡」三字。至少,在這個形象系列中,李逵的喜劇色彩是他人遠遠不及的。一出場,他就碰上了浪里白條,被淹得雙眼翻白;後面和吳用同去大名府,一路扮啞巴;和燕青去東嶽廟爭跤,歸來到壽張縣坐衙審案,等等。時時處處他都有可能鬧出笑話,惹出麻煩,而這些笑話與麻煩把瀰漫全書的血雨腥風沖淡了不少。在圍繞李逵演出的滑稽劇中,最熱鬧、最搞笑、最有喜劇意味的一出就是他和羅真人的對手戲。如果認真推敲起這場戲,肯定會發現很多不近情理的地方,如羅真人既然知道梁山好漢上應天星,就不應該留難公孫勝;羅真人既已得道成仙,怎麼還會設圈套耍弄李逵,等等。明代的讀者中就曾有過類似的質疑,所以李卓吾就此專門做了駁正。李卓吾講:有一村學究道:「李逵太兇狠,不該殺羅真人;羅真人亦無道氣,不該磨難李逵。」此言真如放屁。不知《水滸傳》文字當以此回為第一。試看種種摩寫處,哪一事不趣,哪一言不趣?天下文章當以趣為第一。既是趣了,何必實有是事並實有是人?若一一推究如何如何,豈不令人笑殺。(11)金聖嘆也講:「此篇純以科諢成文,是傳中另又一樣筆墨。」(12)他們都看到了這一回的喜劇特性,但不足之處在於沒有點破這一特性的奧秘,也就沒有講出「趣」與「諢」是怎麼產生出來的。

這出喜劇的奧秘就在於羅真人與李逵之間的「信息不對稱」。李逵處處憑藉著自己的小狡獪,想出一個又一個自以為是的「好主意」,不斷地暗自得意。而羅真人時常不動聲色,而一切全在他的眼底心中,實際上一切全由他在安排。羅真人看李逵,如同我們在實驗室里看東跑西撞的小白鼠。由於作者的敘事安排,讀者便以全知全能的眼光來看這故事,而這種眼光大體是與羅真人的眼光重合的。於是,讀者也就有了「俯瞰」李逵的機會。仰視出悲劇,俯視出喜劇。在全知全能的羅真人面前,李逵越表演便越可笑。

可以說,羅真人給了李逵充分展示其天真爛漫(特定意義上的)的機會,而這種天真爛漫,又在一定程度上把李逵板斧上的血腥洗刷掉些許。在這個意義上講,羅真人是為了李逵而存在的。這樣一個角色,既要有神通,又要使李逵能夠接近,那只有「真人」這種「平易近人」的神仙才能完成任務。

所以,九天玄女之外,《水滸傳》中還要再安排一個羅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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鬥法:公孫勝存在的理由

以道教的身份來直接幫助梁山事業的是公孫勝。而在梁山好漢中,公孫勝與眾不同之處也正在於他的道法。

公孫勝道法的表現有兩種情況:一種是用來對付沒有法力的凡人,如上梁山前夕打敗何濤,他就「祭風」以助火攻;另一種是與同屬道教但持邪法者「鬥法」,先後有高廉、樊瑞、賀重寶、喬道清、包道乙與鄭魔君(這兩位是他的徒弟與之鬥法,也勉強可算到他的賬本上)。

前一種情況在書中很少出現,出現時也是一筆帶過,原因是涉嫌「恃強凌弱」,實在沒什麼好講的。後一種情況是作者著意之處——法力相鬥,夾雜在朴刀桿棒之中,別有一種熱鬧。

兩種之間有一個轉折,就是前面提到的李逵搬救兵,公孫勝二次出山。前一次出山是加盟「七星聚義」,截取生辰綱。那一次,公孫勝的作為幾乎全等於劉唐之類的江湖好漢。他的道法只發揮了一次作用,就是對付捕頭何濤。因為對手實在太弱,所以這次發揮也便寫得十分草草。等到二次出山,任務很明確,公孫勝面對的是同樣道法(也不妨稱為「邪術」)高強的高廉。於是,深知底細的師傅羅真人怕他完不成任務,臨別時贈言:

弟子,你往日學的法術,卻與高廉的一般。吾今傳授與汝五雷天罡正法,依此而行,可救宋江,保國安民,替天行道。

於是把「五雷天罡正法」傳授給了公孫勝。公孫勝靠此法術果然戰勝了高廉。其後公孫勝碰到的對手都是道教門裡的高手,而戰勝或是收降他們,他靠的也全是這一「天罡正法」。如收降樊瑞,「宋江立主教公孫勝傳授五雷天心正法與樊瑞,樊瑞大喜」。又如田虎帳下的喬道清,道術高強,是公孫勝的勁敵,二人鬥法也是全書最熱鬧的法術描寫,很像是《西遊記》中孫悟空與牛魔王的賭鬥。結果也是靠五雷法:

喬道清再要使妖術時,被公孫勝運動五雷正法的神通,頭上現出一尊金甲神人,大喝:「喬冽下馬受縛!」喬道清口中喃喃吶吶的念咒,並無一毫靈驗。公孫勝自己也講:

適才見他(喬道清)的法,和小弟比肩相似,小弟卻得本師羅真人傳授五雷正法,所以破得他的法。

由此可見,公孫勝的法力中,這個「正法」實在是制勝的法寶。

不過,細心的讀者可能發現,這麼重要、關鍵的「法術」,作品的前後名稱卻不一致。前面羅真人傳法時稱為「五雷天罡正法」,後面講到宋江做主傳法時,作者又稱為「五雷天心正法」。這是怎麼回事情?

實際情況還要更複雜一些。前面的「天罡正法」,在容與堂百回本和袁無涯百二十回本中是一致的,而金聖嘆的貫華堂七十回本卻變成了「天心正法」。而後面的「天心正法」,三種本子卻又一致起來。這種情況是怎樣產生的?這已經超出了本文討論的範圍,我們要說的只是「公孫勝的法力」。這個話題其實挺複雜。

說它複雜,主要不是指版本文字方面,而是這個話題所指向的現實生活中的一個特殊宗教現象。北宋初,淳化年間,有某饒姓道士自稱掘地三尺得到「金版玉篆《天心秘式》」一部,並自稱得到神人講解而盡得其妙。於是,他就依靠所謂「天心正法」,創立了一個小的派別,自命為「天心初祖」。這個派別並沒有形成氣候,但他們鼓吹的「天心正法」卻產生了不小的影響。蘇東坡就有《記天心正法咒》一文。蘇子由《龍川志略》中也記述道士蹇某所習「為天心正法」云云。而在南宋人編纂的《夷堅志》中,則有不少行「天心正法」而顯效的傳說故事。稍後,所謂「天心正法」又增加了內涵。有道士劉某,自稱得張姓仙人秘傳《天心五雷法》,從而「名著江湖」。這樣,就有了「五雷天心正法」的名堂。由於所謂「天心」指的是北斗,而北斗又稱為「天罡」,所以在《水滸傳》里時而稱「五雷天罡正法」,時而稱「五雷天心正法」。對此,劉黎明的《宋代民間巫術研究》中有更為具體的材料。(13)

由於「天心正法」盛行一時,也就招來了一些反擊與挑戰。此類傳說在《夷堅志》中也收錄了幾段,如某「常持天心法」的道士,無緣無故被杖死在道觀中,或為天譴,或為報復;某貴公子「初學天心正法」,遭遇一連串的恐怖事件,「自是不敢輕習行」;又有趙氏父子皆「習行天心法」,其子遇到同行暗中挑釁,「仗劍誦咒,臨以正法」,結果鎩羽「趨避之」。

由此可見,《水滸傳》中公孫勝持「五雷天心正法」與一連串的邪術、妖道「鬥法」,正是宋代(特別是南宋)道教內部鬥爭的一種反映。而這種情節又影響了後代小說,直到《蜀山劍俠傳》之類——當然,這種影響不止於《水滸傳》一端。

結構:羅天大醮的意義

如前所說,《水滸傳》中涉及道教的筆墨,一則是強化「替天行道」的主旨,一則是添了不少趣味和熱鬧。這既有作者個人對道教的興趣的緣故,也是當時社會宗教狀況的折光。

就後一方面而言,還有一個話題應該再稍加分說。

小說中除了道教的神祇、法術之外,還描寫到道教的科儀。近年來,研究者已有所關注,甚至給這方面的文字以相當深度的解讀,頗有見仁見智之處。(14)

這一科儀就是道教的「羅天大醮」。

以百回本、百二十回本而論,「羅天大醮」共出現了三次。第一次是全書的開端,因為瘟疫流行,所以宋仁宗派洪太尉去請出張天師,「修設三千六百分羅天大醮」。這個情節的作用全在於引出「洪太尉誤走妖魔」一節,所以對於「羅天大醮」只是虛寫一筆,著墨甚少。正如金聖嘆所講:「瘟疫亦楔也,醮事亦楔也,天師亦楔也,太尉亦楔也。既已楔出三十六員天罡,七十二座地煞矣,便隨手收拾,不復更用也。」(15)

第三次更簡單,宋江征方臘獲勝,「想起諸將勞苦,今日太平,當以超度」,便「做三百六十分羅天大醮」。僅此一句而已。不過奇怪的是,前面的「羅天大醮」都是「三千六百分」,這次卻一下子縮減為「三百六十分」。

只有第二次的羅天大醮,作者用了將近半回書的文字,把儀式前前後後細加描寫。先是宋江提議:「我心中欲建一羅天大醮,報答天地神明眷佑之恩:一則祈保眾弟兄身心安樂,二則惟願朝廷早降恩光,赦免逆天大罪……三則上薦晁天王早生天界,世世生生,再得相見。」這就把「羅天大醮」的功能全面揭示出來——佑生,薦亡,祈福。

然後,細細寫了做醮的場所與過程:

向那忠義堂前掛起長幡四首,堂上扎縛三層高台,堂內鋪設七寶三清聖象,兩班設二十八宿、十二宮辰、一切主醮星官真宰,堂外仍設監壇崔、盧、鄧、竇神將。擺列已定,設放醮器齊備,請到道眾,連公孫勝共是四十九員。

當日公孫勝與那四十八員道眾,都在忠義堂上做醮,每日三朝,至第七日滿散……公孫勝在虛皇壇第一層,眾道士在第二層,宋江等眾頭領在第三層,眾小頭目並將校都在壇下。

不僅如此,作者還寫了長篇的頌讚:

香騰瑞靄,花簇錦屏。一千條畫燭流光,數百盞銀燈散彩……金鐘撞處,高功表進奏虛皇;玉佩鳴時,都講登壇朝玉帝……道士齊宣寶懺,上瑤台酌水獻花;真人秘誦靈章,按法劍踏罡步斗……

這樣的文字並不見得有多麼高明,但是,一則可以看出作者確實非常認真描寫這一重大場面,不帶一絲玩笑,不含些微輕忽;二則對場面、過程的刻畫完全是寫實的態度。令我們驚訝的是,如果對照道教典籍中有關記述,這些刻畫基本上是符合的。特別是如果對照前面魯達五台山受戒的草率描寫——與佛門常識殊多不合,作者對道教的偏愛,以及對這次做醮的重視,就更為明顯了。

下面我們要討論的是,這次羅天大醮的功能或者說效用是什麼?作者和讀者對效用的看法是否一致?

上述宋江對這次羅天大醮的看法,基本合乎道教教理,從敘事口吻看也可以認為代表了作者的看法——做此大醮,就是為了溝通天人、仙凡,從而救拔亡友,保佑生者。可是,奇怪的是,讀者卻不一定這樣看。例如李卓吾,他就認為這是宋江和吳用、公孫勝合謀的一個把戲,為的是「以鬼神之事愚弄」眾人,一是進一步樹立宋江的權威;二是便於內部管理,排定座次,各無爭執。而金聖嘆更進一步,認為固然是宋江裝神弄鬼的把戲,但在作品裡的主要功能卻是結構上的:既然是梁山「聚義」,就需要有個總結性的大名單,這是全書的「大眼節」。借做醮帶出石碣,借石碣提供大名單,這場羅天大醮的任務就完成了,其他的根本不必深究。

為什麼作者抱著十分認真的態度描寫的、帶著神聖意味的道教內容,在某些讀者心中卻完全變了味兒呢?這裡固然有卓吾、聖嘆慣於批判,慣作翻案文章的緣故,但也有作品自身的問題。作者為這場羅天大醮設定的那些「虔誠」的、堂而皇之的目的(薦亡、祈福),實現與否是看不到的;而鞏固地位、穩定秩序的效果卻是立竿見影。這就難怪讀者要猜疑一番了。何況,從互文的意義上講,歷史上類似的神道設教、英雄(或曰奸雄)欺人之舉數不勝數,也便自然給了這次大醮以「政治權謀」的意義。

作者心中未必有,讀者眼底未必無。這正是內容豐富、複雜的文學作品題中應有之義。

扯開去,還有三個小話題再啰嗦幾句:

(一)既然說作者很認真地描寫大醮的儀軌,為什麼對「羅天大醮」的使用不準確呢(嚴格講,羅天大醮應是一千二百分)?其實很簡單,因為道教的儀軌隨著有償服務於民間,等級制度便逐漸被模糊了。筆者曾見某道觀,可做任意規格的醮事,只要價錢合適——這一點,想來古今同理。所以,「施耐庵」筆下的某些「不標準」可能就是他那時代生活中「不標準」的反映。

(二)羅天大醮帶出的「榜單」,對後世長篇小說頗有影響。《封神演義》有「封神榜」,《紅樓夢》有「情榜」、有《十二釵》正副冊,《儒林外史》有「幽榜」,等等。

(三)石碣上都是蝌蚪文,眾人都不認識,所以何道士說什麼就是什麼。想來受此啟發,金庸的《鹿鼎記》中韋小寶便玩了同樣的把戲,和洪教主串演了一如類似的鬧劇。

注釋:

①由於《水滸傳》的時代與作者皆迄無定論,而近年爭議尤烈,故這裡的「施耐庵」只是小說作者代稱,以利行文而已。

②參看拙著《結緣:文學與宗教》,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308頁。

③《宋史》列傳第221有傳,《四庫全書》史部有關記載140條。

④明代白話長篇涉及宗教者,往往從佛、道人物的法力高低顯示作者的軒輊態度,如《封神演義》神通最高為道教的鴻鈞道人,揚道之意甚明;《西遊記》、《西洋記》則反之。

⑤《金聖嘆全集》之《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鳳凰出版社,2008年,第812~814頁。

⑥《雲笈七籤》卷一百一十四紀傳部?傳。

⑦《雲笈七籤》卷一百紀傳部?紀。

⑧《雲笈七籤》卷一百一十四紀傳部?傳。

⑨杜貴晨:《「九天玄女」與〈水滸傳〉》,《濟寧師範專科學校學報》2006年第5期。

⑩《雲笈七籤》卷三十三雜修攝部。

(11)《明容與堂刻水滸傳》,上海人民出版社,1973年影印本,第五十三回回評。

(12)《金聖嘆全集》之《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鳳凰出版社,2008年,第947頁。

(13)劉黎明:《宋代民間巫術研究》,巴蜀書社,2004年,第322~326頁。

(14)吳真:《羅天大醮與水滸英雄排座次》,《讀書》2009年第5期。

(15)《金聖嘆全集》之《第五才子書施耐庵水滸傳》,鳳凰出版社,2008年,第53頁。

(本文作者陳洪,系南開大學文學院教授 文章刊載於《文學與文化》2011年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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