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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山寨:農活為何離孩子越來越遠


半月談新媒體豐收節系列報道之一




「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這一句耳熟能詳的詩相信每個人都並不陌生。




然而,在今天物慾橫流、塵囂煩躁的快節奏社會裡,有多少人能真正感知這背後的意義?

又有多少人親身體驗過農民的辛勞與汗水?

「干農活」在當今這個時代是否還有價值?




湘西山寨里,劉明與父親、兒女三代人一起,對這些問題給出了答案。











雖已是立秋第十三天,但湘西的天氣炎熱如故。




尤其是臨近中午這段時間,即使那隻常常陪伴父親的獵狗,也失去了往日活蹦亂跳的熱情,躲在油茶樹下打起盹來。




它疲憊地眯著眼睛,把舌頭伸得老長,任我怎麼叫吼,它只是微微睜開眼,委屈地搖了搖尾巴,滿臉窘態。




這個暑假,我就是在這種天氣裡帶孩子們干農活的,這活兒,用湘西本地話說,叫「掰苞谷」。




父親今年種的苞谷地,零零碎碎、遠遠近近地藏在大山深處,大約有七八畝。




我們掰的地方,在木屋後五百多米遠的山坡上,是一畝多的平地,東邊有塊密不透風的油茶林,南邊有幾棵高高的松樹直插雲天。




我們雖在樹蔭遮擋之地勞作,可仍感到悶熱難耐。




熱烘烘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樣,不一會兒,燥熱的臉上閃爍著豆大的汗水,孩子們皺著眉頭盼風來,然而一絲也沒有。




毒辣的太陽從藍藍的天空火一般地炙烤著大地,苞谷的綠葉早已被烤乾,扯開灰色的葉片,連金黃色的玉米也有些愁眉苦臉。




不知什麼時候,明朗的天空里悄悄飄來幾朵稀疏的白雲,白中帶點黃,猶如晚來的春雪,又恰似飛揚的風帆,平平的,長長的,傻傻的。




雲的邊緣彷彿棉花蓬鬆柔軟的花邊,每個瞬間都在悄悄地變化著。但它們實在太少了,無法為人搭建一堵遮住太陽的雲牆。




忙了一會兒,我把孩子們送到樹林里躲陰。




一棵剛砍下不久的松樹凄涼地躺在地上,壓住了一些小草和雜木,樹的葉子看起來還是綠色的,可已經蔫了,垂頭喪氣地耷拉著,一動不動。




知了們不知躲在什麼地方,斷斷續續地嘮叨著。一隻鷂鷹旁若無人地在木屋上空盤旋,一群麻雀從頭頂飛過,獵狗象徵性地尖叫起來。




一陣風吹過,四周一下子變得搖晃起來、歡騰起來,小草們柔軟的葉稍也在翩翩起舞。




我和弟弟不由自主地大聲「哦嗬」起來。




兒子呢,也很高興,他竟然教妹妹背起唐詩來: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童聲清澈如山泉,連父親也笑了。












我一直疑惑,現在的父親,卻越來越不希望孩子們一起干農活。




就說這次暑假帶孩子們回父親的山寨,他總不要我們去田地里,說太陽底下熱,苞谷葉子癢人。




要不是我堅持,他根本不會帶我們去。




這和過去我讀書時,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態度。




記得三十年前,我讀初中時,一到農忙季節,父親總會拉著我去干農活。




用他的話說,這是體驗生活,磨練意志。




而那個時候的我,卻害怕干農活。




記得天剛麻麻亮,就被父親喊醒,打著哈欠,揉著眼睛,扛著鋤頭,迷迷糊糊地來到苞谷地鋤草。




父親給我分了一塊,說鋤完這些草,就放工逮早飯。




開始,我還熱情滿滿的。不就是除草嗎,一塊山地,多簡單的事。




可父親說,既要鋤掉雜草,更不能傷著苞谷的根,還要把土地弄鬆軟一些。




父親的山寨坐東朝西,背後的龍頭山猶如巨大屏障,田地斜斜地躲在山坡叢林之中。




也就是說,臨近中午時,太陽才從龍頭山翻過來,這一個上午都是干農活的好時間。




父親的山寨下,不遠處還有一條河,叫兩岔河,下游流淌幾公里注入酉水。




酉水,就是沈從文先生筆下那條著名的白河。




兩岔河是永順和保靖兩縣的分界,夾河高山,壁立拔峰,竹木青翠,水深而清,山鳥紛飛,走獸聚群。




夏秋的早晨,兩岔河面總能升騰起輕柔的霧氣,高達數百米,山谷雲遮霧繞的,宛如仙境。




一陣陣濕潤的晨風猶如微波蕩漾,吹在臉上,讓人有一種不可言說的舒爽。




但對於當時鋤草的我來說,卻無暇欣賞這些美景,只希望快點搞完。




可越是著急,心裡就越煩躁,尤其那一人多高的苞谷,葉子劃在人臉上、手上,夾雜著汗水,濕濕的,麻麻的,痒痒的。




我把鋤頭丟在一邊,坐在石頭上罷起工來。 




父親見狀,意味深長地說,兒子,讀書比干這個要舒服些吧,你不好好讀書,將來還要干一輩子呢!




我突然頓悟,還真是這樣,不管如何,讀書總可以安安靜靜地坐在教室里,不會遭受日晒雨淋。




再想想父親為了供養我們讀書,夏天放木排、冬天燒木炭,農忙時從未歇息過,風裡去,雨里來,真不容易。




父母從來沒有讀過書,他們含辛茹苦地勞動,不就是希望我們好好珍惜讀書的時光,跳出農門嗎?




我為自己經常打撲克、燒野蜂、掏鳥窩、看錄像等不好好讀書的行為感到羞愧!




一語點醒夢中人。




父親的話,猶如翻過龍頭山的太陽,一字一句好像洪流般的陽光傾瀉而下,讓我的心感到從未有過的溫暖。




是啊,我過去讀書成績差,那是我的心思不在讀書上。得過且過,混日子,無所謂過去和現在,更無所謂未來。


 


三十年過去了。彈指一揮間。




但三十年來,無論讀書歲月,還是工廠上班,或是從事新聞工作,遇到困難、心情鬱悶時,想想父親的話,一切就都好了。




所有的挫折和痛苦,都是成長的經歷。




我再怎麼難受,總比三十年前跟父親在苞谷地里除草要好吧?


 










現在,父親不希望我們干農活。無非認為,他兒子已經在城市裡立足了,不需要種地了。




至於孫輩們,在他看來,因為在城裡長大,也不可能再回到鄉下干農活了。




他幹了一輩子農活,頭白了,臉黑了,背駝了,何嘗不知道其中的艱辛與勞累呢?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太陽底下的煎熬,與孩子們朗讀時的清脆與浪漫相去甚遠。




特別是我們那個靠天吃飯的地方。




為了趕田水,我曾打著火把和父親在深夜犁田;為了好收成,我曾寒冬臘月赤腳陪父親翻坂田。




為了籌學費,我曾和父親在大雪紛飛的日子裡到保靖賣木炭......




家裡年年餵豬年年賣,我們讀書時從來沒有殺過一回年豬……




乾旱、山洪、豬瘟、雞疫等等,還有一些無法預測的災難,很多時候,父輩們一年的勞作常化為泡影。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對於很多農民來說,只不過是美麗的夢想罷了。




但即便是這樣,第二年春天來臨,父親的山寨依然忙忙碌碌,農民們不會因為去年的損失而永遠將勞作束之高閣。




遠去的一年,雖然刻骨銘心,但父老鄉親們樂觀、豪放、執著和腳踏實地的精神,永遠值得我們敬仰。




而現在的孩子,恰恰就缺一顆勇敢、堅守的心。




我想父親不會不知道這一點。




就說這些年吧,讀書條件越來越好,考取大學也越來越容易,為何父親的山寨卻幾十年沒有人再考學出來呢?




說白了,就是現在農村的孩子,也沒有多少人在真正干農活了。




很多父輩們認為,干農活苦,條件越好,越不能讓孩子們做這些事情。




其實他們忽視了,這恰恰是對孩子最好的教育。「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




再不妨環顧一下我們身邊。




無論是城市,還是農村,我們的下一代,大多數人缺少的正是苦難教育。說像溫水裡煮青蛙,一點也不過分。 




再苦也真不能苦孩子,再窮也真不能窮教育。這本身沒有錯。




錯就錯在,很多父母經歷一些苦才成功,自己卻不太會讓孩子去歷練,也就無法讓他們懂得生活的來之不易了。




無憂無慮的生活,色彩斑斕的日子,眼花繚亂的世界,不知不覺間,我們卻培養了自己有些失望的一代。




讀死書、死讀書、輕實踐、遠自然、無是非、少憐憫、缺辭讓、愛撒嬌……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心智脆弱,如此下去,何以擔當?


 










我把自己的教育理念說了,父親說這樣是好,可現在的孩子哪裡能和過去比,畢竟對農村不熟悉、沒感情。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得體驗。我告訴父親,不管孩子們的未來怎麼樣,但從小多接觸農村幹些農活,並不是壞事。




我希望孩子們不作溫室里的花苗,而要像大自然中的農作物那樣,接受日晒雨淋和風霜雪雨的洗禮。




當然,對於我這個走出農村的青年人來說,更要不忘初心,有時間一定得多干農活。




農活幹起來累這不言而喻,但這個過程收穫的卻是一顆強壯的心。




父親說不過我,就不再阻止我們干農活了。掰完苞谷後,我再去背匝籠,他只是說,少背點,慢慢走。




我少年時候背過匝籠,知道步伐怎麼走,但多年沒有背了,剛走兩百多米,近百斤的重擔,壓得我大汗淋漓。




兒子也是,從來沒用背簍背過苞谷,而且還走山路,在太陽照射下,全身衣服濕透,肩上還勒出兩道血印來。




可忙完之後,我們大口喝水,打著赤膊,讓風拭乾汗水,從頭到腳都爽得讓人發顫。




兒子似乎不覺得疲勞,下午還幫爺爺曬起苞谷來。




苞谷,就是兒子書中說的玉米。他看到苞谷掰下來、曬太陽、再粉碎煮熟餵豬,很好奇。




爺爺告訴他,自己種苞谷,一年收穫七八千斤,主要就是餵豬餵雞。


聽著爺孫倆交流,我才想到另一件事情。




去年三月,父親的山寨電力才好,為方便餵豬,我買了台磨碎機給他,只是忘記了,剝苞谷也有專門的機器。




想想過去每年幾萬個苞谷,都是父親一個一個用手剝出來的,我感到很自責,於是和弟弟說,趕緊買台機器來。




我們想方設法給鎮上的熟人打了電話,很快,機器就送到了家。




晚上,大家一起上陣,原本父親至少要花三個月晚上剝完的苞谷,我們差不多三個小時就弄完了。




我對父親說,這就是「有了電,真方便,電的好處說不完。」




我說,畢竟時代不同了,希望他在享受彩電、冰箱和洗衣機帶來舒適的同時,也能感受到農業現代化的便捷。




但問題又來了,我們給他買了些機器,他笑著說,現代化好,明年還要多種些田地,看到好田土都拋荒了,實在可惜。




我說,您都七十一歲了,咱們又不缺吃穿的,干農活權當鍛煉身體,何必弄那麼多呢?




父親望了望我,想說什麼卻又沒說。




我理解他們那一代人對土地的感情,卻不理解,父親為何不懂得適可而止。


畢竟歲月不饒人啊。




還好,他不再拒絕我和孩子們干農活了。




就在昨晚,他打電話告訴我,準備下個星期打穀子了,如有時間,可以來山寨體驗體驗。




當然,孩子們要上學,是無法去了。




我想我還是要去的。




打穀子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找尋和陪伴。




陪伴父親勞作和聊天,找尋那顆曾經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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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劉明(原中新社記者,湖南扶貧開發網總編輯,2009年度新華網十大名博,2010年首屆感動家鄉十大人物。)


主編:王新亞


編輯:焦嬋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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