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記者在香港:為了破除封建迷信,我當眾揍了倆老太太 | 北洋夜行記056
【北洋夜行記】是魔宙的半虛構寫作故事
由老金講述民國「夜行者」的都市傳說
大多基於真實歷史而進行虛構的日記式寫作
從而達到娛樂和長見識的目的
跟助手草頭鬼聊天,她提起幾年前的一則傳聞。
遼寧某村裡有名男子常年吃蛇,有天突然發現自己變成了「蛇人」——皮膚變紫變黑,長出鱗狀的表皮,汗毛都脫落了。
男子驚恐不已,家人也嚇得半死,以為這是報應。事情傳出,村民越傳越奇,說他很快就變成一條蛇。
後來還有大仙找上門,說這是某年某月他殺的一條大蛇前來複仇,只有吃齋念佛誠心懺悔方能得救。
這當然是個鄉野傳說,男子只是得了某種罕見皮膚病。
我小時候也常聽老人講,蛇乃神靈,不要傷害,否則便有厄運。
在古代筆記小說里,也讀到過各種殺生遭報應的故事。比如,殺豬宰牛的屠夫會如何如何。
草頭鬼想起「蛇人」的傳聞,是因為太爺爺金木這次的故事跟蛇有關,也跟
「報應」有關。
這件事發生在九十多年前的香港。
那天,有個朋友非要請金木去上環一家店裡吃蛇膽。
當時的金木,正因一些往事而沮喪,卻沒想到在香港散心卻又遇上詭異的案子。
事後他在筆記中寫下一句自問:
「
解謎團易,識人心難,何為善惡?」
《北洋夜行記》是我太爺爺金木留下的筆記,記錄了 1911年到 1928年期間他做夜行者時調查的故事。我在金家老宅,將這些故事整理成白話,講給大家聽。
案件名稱:筲箕灣詭案
案發地點:香港上環蘇杭街
案發時間:1925年11月
記錄時間:1926年月2月
故事整理:草頭鬼
蛇頭
1925年秋天,我很消沉,到香港待了一個多月。
一年前我抓了一個男孩,把他送進監獄。後來他要殺典獄長,被我阻止了,最後他抹脖子自殺了。
送他進監獄,阻止他殺人,本意都是救他,可是他卻死了。
這事過去很久了,我還是會經常想起。(北洋夜行記 031)
到十一月初,我身上的錢花的差不多,就準備離開香港。計劃先坐船回上海,然後再搭火車回北京。
臨走前,香港的一個朋友小馬來送我,前陣子小馬捲入一個案子,我幫了點忙,他很感激。
小馬約我到上環蘇杭街一家叫「蛇王泉」的蛇店,他是那兒的熟客,說那兒有全港最正宗的「三蛇膽」,非要讓我嘗一嘗再走。
圖為1930年的香港上環的蘇杭街(舊稱乍畏街),這一帶的商鋪原以售賣蘇杭的絲織品而馳名。
我早到了一刻鐘。
殺蛇的女夥計一身青衣,在門口彎著腰,熟練地從布袋裡揪出一條黑黃相間的細蛇。
左手拇指和中指緊緊勒著蛇頭,腳踩在蛇尾上,右手順著蛇腹上下摸索。
突然一停,女夥計拿起腰間的小刀,在蛇的腹部割開一寸寬的小口,用力一擠,一顆比花生粒大點兒的墨綠色蛇膽就出來了。
女夥計把蛇膽放在桌上的碗邊,碗里有酒。蛇膽得生取,生吃。
蛇店門前圍滿了人叫好,有個穿木屐,浪人打扮的東洋男子也探頭探腦。看的人多,掏錢的少。
一個戴斗笠的男人撥開人群,上前付了錢,把蛇膽塞進嘴,然後把碗里的酒一飲而盡。
在香港待久了,對廣東人什麼都吃也就見怪不怪了。
單顆的蛇膽不便宜,要湊齊金腳帶、飯剷頭和過樹榕三種毒蛇的蛇膽就更難了,少說也得花上十幾塊。
三蛇膽即金腳帶(金環蛇)、飯剷頭(眼鏡蛇)、過樹榕(灰鼠蛇)三種蛇的蛇膽。許多終年生活在水上的人,相信蛇膽能補身子祛風濕,每到秋冬之際,就愛吃蛇膽。
一見面,小馬扔給我一份《華字日報》,要我把船票退了。「大件事啦,阿金你肯定中意,撈到鬼船了,下周拍賣。」
小馬跟我是同行,也是記者,順德人,年紀比我小四歲,鬍子早早白了,剃的很短。官話的廣東口音很重,經常「金」「甘」不分,「阿金」念出來像「阿甘」。
《華字日報》是香港開埠初期的中文報紙,除了近聞,報上還會有船舶告示、貨價行情、船期消息等。
報紙上說,五天前,有幾個柴灣漁民碰到了一艘隨波漂流的古船,船上空無一人。船身印有半個漢字,隱約寫著「XX丸」。
經調查,這船叫「大良丸」,屬於東洋汽船公司,是艘中型貨客船(既拉貨也拉人)。
水警聯繫了東洋汽船的人,但對方不願意接收——「大良丸」是一艘鬼船。
十九年前,「大良丸」首次出航就消失了,船上一百零二人,至今下落不明。直到五天前,船被發現,仍然不見任何屍骨。
東洋汽船不肯要,船政廳打算下周二在柴灣就地拍賣「大良丸」。
新聞最後還附了一張「鬼船」的照片。
「好地地(好好的)找到了船,日本人卻不要,肯定有古怪。阿金,去拍賣會看看?」小馬摸了摸下巴的銀色鬍渣。
我確實有興趣,但明天一大早就走,正拿不定主意,後廚傳來一聲驚叫。
放下報紙,我和小馬一轉身,殺蛇的女夥計倒在地上,右手食指上掛著一個被砍斷的蛇頭。
女夥計甩掉蛇頭,撕下一條衣角,用嘴和左手在右手腕上打結,一邊快速用嘴吸出毒血,一邊指揮另一個夥計從她的包袱里拿葯。
她臉色發白,額頭冒汗,趁還沒失去意識,迅速服了葯,又喝了一大碗茶,慢慢緩過來。
女夥計清醒後,看了眼地上還在扭動的蛇頭,渾身發抖,縮起身子往後退,退著退著突然哭了,越哭越厲害,剛才的冷靜全沒了。
小馬見不得女人哭,對準蛇頭猛踩幾腳,然後扶起女夥計,嘰哩哇啦問了一大堆。你還好嗎?你叫什麼?你怎麼哭了?
女夥計叫翠芝,剛才她到後廚翻包袱,半截蛇噌地竄出來,咬在她手上。
那是一種叫銀腳帶的毒蛇,只有蛇頭,後半截被攔腰斬斷,包袱里也沒見著蛇身。
銀腳帶在香港很罕見,蛇店也從來不進。
老闆說翠芝命大,銀腳帶在本地毒蛇里毒性最大,一般人只要被它咬到,肯定活不了。
銀腳帶,即銀環蛇,毒性極大。銀腳帶習慣晝伏夜出,一般不會輕易咬人。它的毒液含有兩種神經毒素,被咬者如果不及時注射神經性抗毒血清,一般活不了。太爺爺筆記中用嘴吸取毒血的做法在現實中是行不通的,只能說翠芝確實是命大。
翠芝擦了擦眼淚,眉頭緊鎖,頻頻搖頭,「好鬼邪,吾系意外,系詛咒。」(很邪門,不是意外,是詛咒。)
翠芝的男人好幾年前就是被銀腳帶咬死的,同樣是一顆斷掉的蛇頭。
翠芝說,她夫家被詛咒了,每隔一段時間,家裡總會有人離奇死亡。
翠芝的夫家姓浦,祖上是省城(廣州)的大戶,後來沒落了。
「老爺」(公公)水性極好,丙午年(1906年)風災都活下來了,卻偏偏在村子裡搭棚時候絆倒,掉進淺水塘溺死了。就是應了詛咒。
圖為丙午風災(1906年)香港油麻地被颱風席捲後的一片狼藉。
她丈夫奇懶,啥活不幹,以前在店裡只負責倒垃圾,竟然也能遇上銀腳帶,還讓斷掉的蛇頭咬死。也是詛咒。
翠芝很害怕,覺得這回輪到她了。
「蛇頭是有人放進去的。」我一開口,翠芝和店裡的人都看著我。
我指指後廚地上的蛇袋。蛇袋的口是紮緊的,就算有蛇溜出來,也是完整的一整條。
又指指門口的筐子,殺蛇在外頭,砍斷的蛇頭不可能自己爬這麼遠——況且,我又跟店裡的夥計反覆確認,店裡確實沒進過這種蛇。
我不相信什麼詛咒,是有人要害翠芝。
小馬把我說的用廣東話又說了一遍,大家議論紛紛,有人發現剛才的東洋人不見了,覺得可疑,但又有人說東洋人根本沒進過店裡,更沒去過後廚。
翠芝也說她不認識什麼東洋人,包袱是早上從家裡帶出來的,走的時候包的好好的,一路上沒動過,剛剛才打開。
沒找到放蛇頭的,看熱鬧的人漸漸散了。
老闆要翠芝回家休息幾天,我叮囑翠芝小心點。放蛇頭的這次沒成功,難保不會再次行兇。
這時外頭天忽然黑了,一陣大風把店門口的凳子颳得往前跑。
我和小馬走到門口,天已經藍回來了,是一大片烏雲快速飛過頭頂。
遠處的天文台掛起一個黑色的球體,小馬說這叫「掛波」,就是颱風警告,颱風不同標誌也不同,黑色球體是五號風球,不大不小,預計吹西風。
左圖為1910年尖沙咀訊號山的報時塔及颱風訊號塔。右圖為1917年香港初次使用的颱風警告信號標誌。
「打風,明天肯定停船,阿金你走不成了,不如去翠芝家看看,找出那個放蛇頭的人。」
小馬說完對翠芝拍拍胸口,指著我打包票,「吾使驚,我同你講,幾大鑊,我地阿金都搞得掂。」(不用怕,我跟你說,多大的事兒,我們阿金都能搞定。)
我摸摸鼻子,想拒絕,但又覺得這事兒沒完。
如果蛇頭是在翠芝家裡被放進包袱的,那她回家可能更危險。
翠芝看看我,又看看小馬,吞吞吐吐說她還住在夫家,那兒離得遠,在筲箕灣。(「筲箕」音同「燒雞」。)
小馬反倒高興,說筲箕灣離柴灣近,颱風走了,還能去看鬼船的拍賣會,一舉兩得。
他問我要了船票,要替我去退。說處理完手上的事,就來找我,不會讓我「英雄被困筲箕灣」。
老闆拍拍我的肩頭,拿了碗暗綠色的蛇膽酒請我喝,說要替翠芝謝謝我。
我擺手拒絕,酒就算了,翠芝的事我答應便是,只是不保證能幫得上忙。
家族
筲箕灣在港島東面,北面是鯉魚門,整個海灣形狀就像一個筲箕。那裡環境偏僻,住的多是附近的漁民。
來的電車路上,我問翠芝,為什麼說她夫家浦氏被詛咒了。
明朝《粵大記》書末的《廣東沿海圖》,已有「香港」地名,「稍箕灣」即筲箕灣。
翠芝用蹩腳的官話說,她也說不上來,是以前聽她丈夫說的,浦家的人總是死得很離奇。
她丈夫有個二叔公,愛吃荔枝,有一年荔枝豐收吃多了,嘴角生了個泡,泡越長越大,有一天破了,人竟然死了,說是毒火攻心。
二叔公的兒子是過繼的,死法也怪。
夜裡沒點燈,拉屎摔斷了一條腿。第二天家裡人都出去幹活,只有他在家,不知哪裡衝進來一頭箭豬,把他拱死了。要是腿沒斷,也許能跑掉。
箭豬。
又叫豪豬,但它其實不是豬,與老鼠、野兔、松鼠等同宗。在香港山上很多。屈大均在《廣東新語》中寫道:「箭豬,即封豕也,封者大也。封豕初本泡魚。」認為箭豬是一種泡魚變的。( 圖片拍攝:南非野生動物攝影師 Shem Compion)
翠芝說她一開始也不信,她進門半年,家公就意外溺死了。
之後她丈夫整天神神叨叨,什麼都怕,還說自己「做工系冇可能咯。(工作是不可能的。)」
結果還是沒逃過,讓蛇頭咬死了。
浦家越來越窮,掙的錢都用來辦喪事了。
翠芝懷疑是浦家的屋子風水不好,找過人來家裡作法,現在看來還是不管用。
我說,你那麼怕詛咒,怎麼不離開浦家?
翠芝嘆了口氣,說她放心不下七歲的侄女阿娥。
她嫁入浦家一直沒生養孩子,丈夫死後,她就把阿娥當自己的孩子帶。阿娥也喜歡翠芝,從小不跟奶奶,不跟爸媽,就愛跟著她。
「我要走,阿娥肯定要跟我——她還小,我自己哪養得起。」翠芝邊說邊使勁嘆氣,官話說得越發走音。
我說孩子爸媽呢?
翠芝又嘆氣,說「細佬」(小叔子)身體不好,總生病幹不了活,「阿娥媽呢——唉」。
話說了一半,她停下來,說等會你見到就知道了。
下了電車,天色陰下來,海風腥臭,吹得帽子戴不穩。東大街上人很少,鋪面和大排檔都關了門,只有幾個女人還在挑著擔子賣淡水。
翠芝攔住其中一個,買了一小箱水,說打風不出門,家裡要用水的地方多。
圖為1920年代香港油麻地佐敦道,給附近艇戶販賣淡水的女子。
浦家住在一道坡上,坡底有一棵巨大的榕樹。翠芝說家裡雖然窮,但比沒有房子,只能搭窩棚住舢板的人還是好得多。
坡上是一排石屋,有點陰森森,也許是錯覺,總覺得每家窗子里都有一雙眼睛在盯著我看,走近了,窗邊又沒人。
一進浦家,撲面是股濃郁的中藥味。一個梳辮子的小女孩撲上來抱住翠芝,兩人十分親昵。
她就是阿娥。
除了阿娥,屋裡還有一老一少兩個女人。
老的身材矮小,坐在木凳上,是翠芝的婆婆常氏。她看見我,盯著看。
另一個身子單薄,一直低頭站著,抬眼看見我,張嘴啊了幾聲又低下頭,不知道在講什麼。
翠芝小聲說,她就是阿娥的母親阿繆——啞的。
裡屋房門虛掩,裡頭不斷傳來男人的咳嗽聲,一個戴圍兜的小男孩扒著門往外看——這是祥仔,阿娥的弟弟,再過五六天就三歲了。
咳嗽的男人就是小叔子,叫浦善舟。他面朝里躺在床上,除了繼續咳嗽,一動也不動。
翠芝輕輕摸著阿娥的頭,說你看到了——一個病,一個啞。
我點點頭,沒說話。
來之前,翠芝擔心我一個陌生男人,又是北方佬,住進浦家,婆婆會不高興,想了各種借口,說我是來租房的。
現在是休漁期,租金可以補貼家計。
翠芝說得戰戰兢兢,常氏聽完卻笑了,租金也沒提,就讓翠芝把最裡頭的一間小屋收拾出來給我住。
收拾停當,我在屋裡四處看了看,沒發現什麼異樣。
廚房裡空蕩蕩,沒什麼東西,米缸快空了,桌上只剩鹹魚、菜乾、紅薯和幾個雞蛋。
翠芝說,她早上出門時,打好的包袱就先放在廚房的桌上。
小叔子起不來,家裡瑣事全靠阿繆和翠芝打理,兩人親姐妹一樣。翠芝在蛇店幹活掙錢,常氏對她也很好。
誰也沒理由害一個掙錢養家的人。
我站在廚房裡琢磨半天,覺得自己多心了。
一扭頭,常氏正立在門口,兩眼死死盯著我。我走過去跟她打招呼,她擺手比劃,好像聽不懂。
天一黑,翠芝讓我回屋早點休息,明日再查。臨走又給我拿了兩塊木板,讓我做成十字,擋在窗前,免得夜裡大風吹開。
夜裡,屋子外頭的風聲像鬼哭狼嚎,木板太薄不管用,門窗咣當咣當一直響。
屋裡陰冷,床鋪是濕的,我還在床頭髮現了一隻胳膊長的蜈蚣。角落時不時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道是蟲子還是老鼠,根本睡不著。
幾年前,我曾經被蜂群圍攻過,險些喪命,從那之後,蟲子一多我就犯怵。(北洋夜行記055)
後半夜實在太困,猛地一下睡著了,又突然驚醒,外頭很吵,還有哭喊的聲音。
我推門出來,大屋燈亮著,阿娥坐在地上,臉是腫的,脖子起了紅疹。
翠芝猛拍她的後背,把手伸進她嘴裡,喊她吐出來。最後阿娥吐了一地黃水,翠芝才鬆了口氣。
我問翠芝阿娥怎麼了。
翠芝說阿娥誤食了雞蛋,她對雞蛋過敏。翠芝訓了阿娥幾句,阿娥耷拉著腦袋,邊哭邊說雞蛋滾到屋子門前,她撿的。
動靜這麼大,整個過程,常氏、善舟和阿繆的房門卻沒打開過。
清理完地上的穢物,翠芝讓阿娥先回房,然後給我倒了碗茶。小聲用官話告訴我,婆婆重男輕女,不喜歡阿娥,所以阿娥平常住她屋裡。
阿娥一出生,常氏就把她賣給山上的一家人做童養媳。沒想到那家人的兒子病死了,阿娥又被送回來了。
常氏嫌阿娥被送回來不吉利,對她很苛刻。
翠芝說上回她偷偷在中環砵甸乍街給阿娥買了塊糖,常氏發現後發了大火,不但罵阿娥貪吃,連她媽都要罰,讓母女倆跪了半夜。
這樣的懲罰時不時就會有,阿繆老實,又覺得自己靠婆婆養,只會忍氣吞聲。
圖為1920年代的中環砵甸乍街。
我問翠芝,你「細佬」(小叔子)不管嗎?
翠芝搖頭,善舟哪敢。他自從生病,做的鹹魚生意這幾年也大不如前,被福州佬搶了客。
「老爺(公公)的錢都在奶奶(婆婆)度(那裡),六口人靠她養。善舟很孝順,阿繆又口啞啞(啞巴),以前他們有時還會護著阿娥,祥仔出生以後,他們也不管了。」
翠芝說完,沉默了很久。
鬼船
過了一天,蛇頭的事仍然沒有頭緒,我打算等颱風一走就離開浦家。
沒想到颱風越來越大,原本的五號風球已經改掛七號。十一月里打這麼大的風,本地的人也沒見過。
第三天一大早,阿娥失蹤了。
阿繆不會說話,扯著嗓子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額頭上全是汗。翠芝拿了蓑衣要去外頭找,我說一塊去。
一出門,天黑的像夜裡,烏雲快壓著頭頂。
雨不大,就是風大,斜著刮,石屋附近的小樹全被連根拔起,折開的樹枝到處亂飛,坡底的大榕樹也歪到一面,葉子掉光了。
我和翠芝頂著颶風到處找,一路喊著阿娥的名字,最後在港口的泥灘上發現了一隻草鞋,翠芝確定是阿娥的,草鞋上的紅繩是她親手編的。
筲箕灣是避風港,港口停滿了大大小小的漁船和駁艇,掀起的浪花拍在漁船上,船能飛起來。
靠岸的船被大風往一處吹,相互撞在一起,有的舢板破開幾個大洞。
避風港一般指船隻躲避風暴的港灣。圖為1910年停泊於香港灣仔海旁東的舢板及駁艇。
翠芝說船太多了,找不過來,我抬頭眯起眼睛,黑黃的海水裡有個小小的身影,若隱若現,浪過去就不見了,一會又浮上來。
「在那兒!」,我沖翠芝大喊,然後踩著舢板找了只小船,把繩解開,翠芝朝我跑來。
隔壁漁船的草簾拉開,探出半個頭,一個老婦罵了一句,「作死啊,泥地氣鞭啊(你們去哪兒)?」
風太大,翠芝沒來得及上船,她讓我別管她,救阿娥要緊。
我用儘力氣把小船划到阿娥邊,拽起她的胳膊,拉她上船。可阿娥剛上來,小船就讓一個大浪掀翻了,我倆又掉進水裡。
我水性不好,嗆了幾大口水,勉強把阿娥托在頭頂。浪推著我倆,岸越來越遠。我胳膊打顫,頭髮蒙。
突然,迎面一個黑色的巨浪,像一隻向內彎曲的巨手,朝我和阿娥伸來。
這時,巨手的頂端出現了一艘漆黑色大船,響著蒸汽機的聲音,三根桅杆在雨霧裡時有時無,中間的煙囪黑煙滾滾,整條船就像鬼影一樣。
船上扔下一股粗繩。顧不得思考,我抓住繩子,就和阿娥上了船。
胃裡一陣翻湧,我把嘴裡又咸又苦的海水全吐了。阿娥倚著船角,呼吸平穩,竟然睡得沉沉的。
金木筆記中所畫的鬼船模樣。
甲板上只有一個年輕男子。二十齣頭,戴黑色頭巾,一身浪人打扮,前襟敞開著,腰裡別著把網刀,腳穿木屐。
我一眼就認出,他是那天翠芝蛇店裡見過的東洋人。
年輕人仰起頭,一臉煤灰,是往蒸汽鍋爐里鏟煤留下的。
「我是個海盜,叫我尼古拉斯·阿明吧。」他說的是官話,說著調轉船頭,要送我和阿娥回去。
在風暴中行駛,阿明臉上掛著笑,似乎一點也不害怕。
我定了定神,發現船很眼熟,和《華字日報》上的照片一模一樣。問阿明,這艘船明明正要拍賣的「大良丸」,怎麼在你手裡?
阿明嘴角一笑,很得意,說船是他偷的,「那群水警根本追不上我」。
「尼古拉斯·阿明,這名字也太怪了。」我邊說邊倚著中間的桅杆,讓身體保持平衡。
阿明摸摸頭巾,說他的父輩仰慕尼古拉斯·一官,所以讓他也入了教,改了這個名字。
鄭芝龍,字飛黃,小名一官,福建泉州南安石井鎮人,是明末清初東南沿海第一大海盜,也是活躍的海商,還是鄭成功的父親。鄭芝龍的天主教名叫尼古拉斯,許多歐洲文獻里稱其為「尼古拉斯·一官」。圖中穿綠色衣服者就是鄭芝龍,畫為荷蘭人所作。
突然一聲巨震,船身猛地搖晃,然後開始下墜,就像掉入深淵。
阿娥順著甲板往下滑,我失去重心,一手拽住阿娥的一隻胳膊,另一隻手死死拉著桅杆。
所有的船帆都扯起來,桅杆頂端捲入漆黑的驚濤駭浪。
阿明卻很興奮,海浪一遍遍打在他的臉上身上,仍然狂笑不止,還對我大喊,「是落漈!」
不知過了多久,船平穩下來,在風浪中一路向前飛馳,如同漂在瀑布之上,風暴根本不存在。
我的腦子漸漸昏沉,意識也開始模糊,後來什麼都不記得了。
再醒來,雨已經停了,雲也變薄了。我和阿娥躺在泥灘上,四周圍滿了戴斗笠的水警,翠芝也在。
阿明被摁在地上,反手捆綁在身後,水警說他趁風偷船,他們從柴灣一路追過來,發現了我們。
水警用官話告訴我,「阿明講義氣,要不是因為救你們,也許就跑掉了。」又說,那艘「鬼船」荒廢了十九年,竟還跑了這麼遠,不可思議。
水警帶走阿明,我和翠芝牽著阿娥回了浦家。
蛇精
筲箕灣十幾年沒遇過海盜,阿明名字古怪,成了笑話,本地人有樣學樣,也互相稱呼尼古拉斯。
阿娥之所以失蹤,是去泥灘撿蜆了。翠芝問誰讓她去的,阿娥支支吾吾,說自己想吃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我發了一整晚燒,腦子裡全是「鬼船」的畫面,醒來,又想起阿明。
燒一退,我就找翠芝打聽出阿明被關的地方,買通了一個打盹的本地警員。
前幾個月海員鬧罷工,水警頻繁出動,累得半死,這幾天打颱風,也沒睡好覺。
我給了點煙錢,警員就把人放了,反正船已經找到了。
從阿明那兒,我知道了一段驚人的往事。
「鬼船」起初不叫「大良丸」,也並非東洋汽船公司所有,而是一艘嘉慶年的大型商船。
早在一百年前,海盜一族得到「鬼船」不久後,「鬼船」就神秘失蹤過。
一百年前,阿明的海盜一族洗劫了這艘「鬼船」,此後海盜一族就諸事不順,遇到風暴,被官兵抓捕,慘遭砍頭。
僅剩的幾人逃到琉球,成了浪人,海盜一族也漸漸沒落,只剩黑頭巾和一把網刀,仍代代相傳。
而「鬼船」也神秘失蹤了。
圖為1891年4月「南澳號劫案」的海盜在九龍城寨外泥灘斬首的場景。
十九年前,「鬼船」重現日本,被東洋汽船的人發現,改造成貨客船,往來於日本與香港之間。
阿明的父親想方設法從神戶登船,但「鬼船」首航就再次失蹤,阿明的父親也再沒回來。
阿明偷走「鬼船」,是為了將其銷毀,了結詛咒。但他忍不住想最後出一次海,雖然是海盜,阿明卻從未有過自己的船。
他原本想和「鬼船」在風暴中同歸於盡,卻意外救了我和阿娥。阿明說,偷船,救人,一切都是命運。
我問阿明,「那蛇店又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要去那兒?蛇頭是你放的?」
阿明搖頭,沒說話,然後從衣服里掏出一沓破舊牛皮紙,
「這是我們海盜一族代代相傳的航海日記,看完你就懂了。」
日記里有些地方是用日文寫的,我的日文生疏,看的有點費勁。裡頭的故事像旋渦一樣把我所有的注意力都吸了進去。
一晃神,幾個拎菜籃的女人在面前,沖我大呼小叫。
「喂!北方佬,大鑊啦,翠芝叫我地來穩你,阿娥出咗事。(喂,北方人,出大事了,翠芝讓我們來找你,阿娥出事了。)」
我往回趕,阿明也跟著。
村子裡的人都聚在大榕樹下,一問,神婆正在作法。
神婆是兩個小腳老太,搖頭晃腦,兩人不僅長得像,動作也一樣。其中一個往地上畫了個圈,讓阿娥跪在圈裡,圓圈前面還擺著一個豬籠。
阿娥縮著頭,喘著氣,想哭不敢哭。
兩個神婆沖阿娥晃了晃各自手裡的銅鏡,念念有詞。銅鏡上抹了紅漆,照什麼都是一片紅。
我從人群里找到翠芝,問她們在做什麼?
翠芝眼睛紅紅的,「神婆咬定阿娥是蛇精,要浸豬籠。」
浸豬籠,又稱「沉塘」,是舊時的一種私刑,將人放進豬籠,扔下水潭淹死。
一個神婆撕開阿娥背上的衣服,那裡露出一片蛇皮狀的皮膚,另一個說,「大家都睇清楚啦,佢吾系人,系條蛇!(大家看清楚了,她不是人,是條蛇!)」
還說,這幾天打颱風死了人、房屋被毀,是天上的孟婆要懲罰蛇精。
邊說邊咬破手指,把血滴在阿娥背上,幾個村民打開豬籠,把阿娥推了進去。
底下的人群炸了鍋,說難怪阿娥打風出海還能活著回來。說著說著還起鬨,「浸豬籠!浸豬籠!」越喊越烈。
翠芝說阿娥背上是皮膚病,但她的聲音被村民的喊聲壓過,根本聽不見。
就算聽見了,也沒人會相信一個寡婦的話。
阿繆往前沖,被幾個男人摁倒,有人還說應該連她一同浸豬籠。
阿明對我使了個眼色,遞給我一塊黑色頭巾,又指指我腰裡的槍。
我繫上頭巾,和阿明裝作海盜,沖著人群上方開了兩槍。
「砰砰」兩響,人群里有人喊,「系海盜!快滴走!(是海盜!快點跑!)」
村民紛紛抱頭逃竄,有幾個人慌不擇路,跳進泥塘,在齊膝深的泥潭裡艱難前行。
神婆也慌了,兩人丟下銅鏡撒腿就跑,一個被我揪住黑袍,摔倒在地,另一個被阿明一腿踹趴下了。
一審問,兩個神婆就交代了,「吾系我地,系浦家阿嫲靜嘰嘰穩我地,佢話阿娥系蛇精!(不是我們,是浦家的老太太暗中找我們,她說阿娥是蛇精)」
阿娥背上有蛇紋的皮膚也是老太太說的。
我和阿明說不出話,翠芝嘆了口氣,說阿娥打風那天出海,也是婆婆出的主意。
後來阿娥悄悄告訴她,是「想阿嫲開心滴。(想奶奶開心點)」
到家一進門,阿繆就沖常氏撲上去,瘋了一樣,啊啊地喊,像是在質問什麼。
我問常氏,為何要三番兩次加害自己的親孫女?常氏咬緊嘴唇不吭聲。
阿繆突然跑進裡屋,又馬上衝出來,手裡拿了一樣東西,扔在地上,是一條沒了頭的死蛇。
蛇皮的顏色灰暗,但依然能看出黑白相間的紋路,是銀腳帶。
翠芝捂著嘴,一屁股坐倒在地。
阿繆跪在翠芝面前,沖她比劃,眼淚不停往下掉。
我問翠芝她在說什麼。
翠芝說,蛇頭是婆婆讓阿繆放的,說這樣就能放過她們母女,不再折磨她們。
阿繆不明白,她已經那麼做了,為何常氏還是不肯放過阿娥。
常氏泄了氣,癱坐在椅子上,長長嘆了口氣,終於鬆了口。
詛咒
浦氏一家上百年來,一直遭受「家族人數不得超過五口」的詛咒。
一旦家族人口超過五口,三年之內必定會有家人離奇死亡。
常氏的丈夫掉進水塘溺死的時候,翠芝剛剛進門半年。
再那之前,他們一家四口,還有個嫂子,正好五口人。
後來善舟娶了阿繆,第二個月,嫂子的店裡就失火了,人被活活燒死。
常氏的長子,翠芝的丈夫被蛇頭咬死時,阿娥兩歲多一點。
浦家為了逃避詛咒,想過各種辦法,祖上還有人分過家,也沒用。
這些都是常氏的婆婆臨死前才告訴她的。那時候善舟出生才一歲,老太太身體一直很好,牙都沒掉過一顆,突然一場風寒就死了。
「後尾我明了,果年屋企五把口,詛咒就黎叻。(後來我明白了,那年家裡滿五口人了,詛咒來了。)」
常氏說,只要進了浦家的門,哪怕是外姓的媳婦、女婿,都無法逃離這個詛咒。
自從有了小孫子祥仔,家裡就是六口人——常氏、善舟、阿繆、阿娥、祥仔和翠芝,總有一個得死。
助手整理的浦氏一家人物關係圖。
「善舟個病就系詛咒,我點可以睇住佢死,阿海已經死咗,我得翻哩個仔啦。(善舟的病就是詛咒,我怎麼可以看著他死,阿海已經死了,我只剩這個兒子了。)」
常氏千方百計把阿娥送出去,給她吃雞蛋,颱風天要她出海,全要為了保住善舟,沒想到阿娥的命這麼硬。
常氏承認,是她讓阿繆在翠芝包袱里放的蛇頭。
這幾天之所以沒再下手,是以為我和翠芝「有路」(有一腿),如果我能帶翠芝走,家裡少一口人,就最好不過。
阿繆和翠芝大張著嘴,都是第一次聽到浦家的人口詛咒。阿娥縮在角落,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
「果年我生個鬼胎,系吾系都系因為你啊?(那年我生了死胎,也是你乾的?)」翠芝恨恨地說。
常氏沒回答,像念咒一樣,一遍遍說「我吾想死,我吾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聽到這裡,我已經可以確定,阿明給我的海盜日記里所記載的浦氏,就是眼前浦家的祖輩。
我拍了拍阿明的肩膀,「告訴他們吧。」
秘史
一百年前,大約是嘉慶十四年(1809年),當時浦家還是廣東的商業大戶,手裡有一艘上等廣船,來往粵閩之間。
廣船,中式帆船的一種。廣船船首尖船身長,吃水較深,又由鐵梨木所造,非常堅固,有較好的適航性能和續航能力。
一次,浦家祖輩一家六口要隨船南下,舉家遷往呂宋(現在的菲律賓)。
沒想到中途遭遇阿明的海盜一族伏擊,他們不僅要劫船,還把浦氏祖輩一家綁在甲板,任由太陽照射,要將他們餓死、曬死。
只過了一天,浦氏祖輩就嘴皮乾裂,再下去人人都得死。
祖輩想了個法子,讓媳婦去使勁勾引看管他們的海盜。
那人是個好色之徒,禁不住誘惑,趁夜色深了,就割開媳婦的繩子,和她在甲板上偷歡。
浦氏祖輩趁機解開綁繩,又偷了幾塊浮木,跳入水中。媳婦卻被留在了船上。
海盜首領發現後,殺了好色的下屬,仍不解恨,看見浮木就在船邊,知道浦氏一家躲在水下。
海盜首領扒光媳婦的衣服,把她掛在旗杆上,威脅浦氏出來。
浦氏不現身,海盜就給媳婦灌下海水,還強迫她在眾人面前排泄,對她百般侮辱。
但直到媳婦最後被活活晒成乾屍,浦氏的祖輩們也沒有現身。
海盜們因為破了浦家行船不可行房的規矩,遭報應一樣,死的死,逃的逃,漸漸沒落。
得救的浦氏五口則從此受到媳婦的詛咒,要世世代代為他們所拋棄的「第六人」付出代價。
海盜的日記里,寫著,「她(指媳婦)在臨死前發出嘶吼,我詛咒你們!那聲音深沉而巨大,不是人能發出的,倒像是從海底發出的一樣。」
這便是浦氏家族五口詛咒的真相。
合上日記,阿明一拍腦門,笑了,「一切都是命運。」
他來香港找「鬼船」,誤打誤撞聽說蛇店裡有姓浦的,所以去了蛇店。
曾經洗劫商船的海盜後人,陰差陽錯救了浦氏的後人。
阿明認定,只要燒毀「鬼船」,詛咒便能終止。對海盜如此,對浦家也會如此。
我反對燒船,所謂詛咒,本質都是人禍。逃避命運的行為,恰恰會造就悲慘的命運。
當天夜裡,阿明不告而別。
第二天,報紙報道,那艘百年「鬼船」被匪徒趁夜縱火,燒得一乾二淨,十分可惜。
我和翠芝都覺得,肯定是阿明乾的,他還是無法放下詛咒。
宿命
「鬼船」被燒毀,浦家上下都鬆了口氣,善舟的病情也有所好轉,能拄著拐杖起來走動了。阿娥也搬回阿繆的房間睡。
常氏多次害人,我要報警,但善舟和阿繆卻為她求情,讓翠芝很為難。
常氏想了想,給翠芝下跪,說給祥仔過完三歲生日,她就去自首。翠芝答應她,要我也多留兩天。
翠芝下廚,給我做了碗蛇羹,說要感謝我,保住她和阿娥的命,還笑說一看就知道我吃不慣蛇膽。
蛇羹,粵菜,以蛇肉絲為主要材料,配以雞肉絲/豬肉絲,蛇骨、冬菇絲、薑絲等的一種湯羹。好的蛇羹湯頭入味,對食材處理得極為仔細,肉眼無法分辨是哪種肉。( 圖片來源: KC賞味隨筆 )
祥仔的生日前夜,我睡到一半,聽見一聲慘叫。
趕到大屋,阿繆抱著祥仔嚎啕大哭,祥仔的兩條小腿上流滿了鮮血,血流了一地。
常氏臉白的像紙。翠芝別過臉,表情痛苦,眼淚止不住,看著我問,「點解會咁?(為什麼會這樣?)」。
阿娥在角落裡背著手,仰著頭,理直氣壯地說,「祥仔偷食啊,俾雷公劈中咗(祥仔偷吃,被雷劈了)。」
我伸手一摸,搖搖頭,祥仔臉色青灰,眼睛半張,已經斷了氣,嘴裡含著一塊小小的糖。
善舟拉開圍兜,祥仔的「賓周」(生殖器)被齊刷刷切掉了,只剩一個血窟窿。
阿繆看看阿娥,搖搖晃晃,進屋搜了一會,拿著一把染血的剪子出來,整個身子全在抖。大家都明白是阿娥乾的了。
那晚之後常氏就瘋了,眼睛無神,也不再說話,像個活死人。
事情傳到村裡,有人說阿娥身上有邪氣,年紀輕輕就殺了弟弟,長大還了得?
有的村民還後悔之前沒能把阿娥浸豬籠,讓善舟趁早把阿娥綁起來投海。
善舟無法下手,阿繆想替女兒死,偷偷上吊,幸好翠芝發現的早,救了下來。
沒人知道該拿阿娥怎麼辦。
阿娥像往常一樣,依然和翠芝親近,依然喜歡吃糖。
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根本無法想像一個七歲的女童會做出那麼殘忍的事。
此外,還有一件事,給阿繆檢查身體的醫生說,阿繆懷孕了。
祥仔的喪事辦完後,我準備離開筲箕灣,翠芝、阿繆和阿娥都來送我。
上電車前,阿娥湊到我身邊,我蹲下身,她伸開手掌,沖我比划了一個「五」,小聲告訴我「吾可以超過五個,我記住啦。(不可以超過五個,我記住了)」
離開香港前,我把浦家的百年詛咒告訴了小馬,他聽完也說不出話,除了抽煙還是抽煙。
小馬說我走到哪兒,哪兒就會有案子。
我對小馬說,我心裡悶得慌,「從筲箕灣上電車時,我甚至覺得翠芝看阿繆的眼神不對,好像有種預感,浦家的五口詛咒還在繼續……」
「不要想啦,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阿金你救不了所有人的。」小馬拍了拍我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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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說,太爺爺迷茫了。
他了解了事件真相,可以詳細記述罪惡如何發生,甚至追溯到百年前的源頭。
可又如他所說,
「
解謎團易,識人心難
」——浦家的詛咒還是應驗了,果真有宿命嗎?
對於「報應」、「詛咒」之類的,我當然不信。
因為其中毫無理性邏輯,不能證實也無法證偽。
但有時,我又願意相信,這其中有某種神秘力量。
因為
「報應」、「詛咒」往往源自恐懼和絕望。
有時傳達某種期望,有時表現了人過分的恐懼。心理學中有個概念叫
「期待效應」,意思是「你覺得事情會變好,那事情變好的可能性就會增加」,反之亦然。
對現狀和將來的態度,會影響人的行為。就像站在高處,老覺得要掉下去,就更害怕,心裡一怕,腳底下就軟了。
越怕詛咒,就越想逃避,反而讓詛咒應驗,循環往複,難免不陷入迷信。
太爺爺,您說是嗎?
世界從未如此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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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助理草頭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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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更是一種病
※偷拐搶騙:有個和尚帶兒子去搶劫,被人把兒子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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