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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尼亞三部曲」,描繪的是人類共同的命運

時間流逝,南斯拉夫正漸漸被人遺忘。它曾經是一個強大的聯盟,第一次世界大戰後逐漸形成,由塞爾維亞、克羅埃西亞、波斯尼亞-黑塞哥維那(就是我們通常所說的波黑)、黑山、斯洛維尼亞和馬其頓六個共和國組成。而南斯拉夫文學就是這些共和國所有民族文學的總和。但東歐劇變後,南斯拉夫聯盟一步步解體。如今,「南斯拉夫」這個名稱更多地指向過去,並不遙遠的過去。

「波斯尼亞三部曲」

作為一個統一國家,南斯拉夫已經不復存在,但南斯拉夫文學無疑是客觀歷史的產物,難以省略和抹去。而說到南斯拉夫文學,我們不能不想到一個名字,一個被諾貝爾文學獎光芒照亮的名字:伊沃·安德里奇。

伊沃·安德里奇

伊沃·安德里奇一八九二年出生於波斯尼亞特拉夫尼克附近的鄉村。父親是個手工匠。在他的童年時代,波斯尼亞還處於奧匈帝國的統治之下。中學期間,他就開始發表詩歌,字裡行間洋溢著濃郁的民族情懷。上大學時,他的激情轉化為了行動。那時,對他而言,民族解放高於一切。為此,他曾被關進監獄,並且一蹲就是好幾年。監獄生活倒給了他不少讀書和思考的時間。出獄後,他首先完成了被延誤的大學學業。然後,長期在南斯拉夫外交部工作,一度,還曾出任南斯拉夫駐柏林大使。一九四一年,他剛剛離任回國,南聯盟首都貝爾格萊德便遭到了德國飛機的轟炸。在德軍佔領時期,他被迫隱居,從公眾視線中消失了整整四年。後來讓他揚名世界的「波斯尼亞三部曲」就誕生於那些艱難的歲月。

「波斯尼亞三部曲」由《德里納河上的橋》《特拉夫尼克紀事》和《薩拉熱窩女人》三部長篇小說組成。一九四五年,南斯拉夫讀者幾乎同時讀到了這三部小說。安德里奇在南斯拉夫文壇上的重要地位從此確立。三部作品都被評論界稱作「小說形式的編年史」。嚴格來說,這三部曲除了波斯尼亞基本背景外,都是各自獨立的長篇小說,結構、角度、篇幅都各不相同。其中,可以看出,《德里納河上的橋》絕對是安德里奇的嘔心之作和得意之作,最能體現他的藝術功底、創作才華和文學成就。瑞典學院常務秘書奧斯特林稱讚波斯尼亞三部曲,尤其是《德里納河上的橋》,「達到了史詩式的完美程度」。我個人認為,《德里納河上的橋》完全可以視為安德里奇的文學巔峰。因此,三部曲中,我們有必要重點打量一下《德里納河上的橋》這部傑作。

「波斯尼亞三部曲」由《德里納河上的橋》《特拉夫尼克紀事》和《薩拉熱窩女人》三部長篇小說組成。

波斯尼亞,恰如巴爾幹其他地區一樣,歷史曲折,複雜,豐富,充滿了苦難、衝突,甚至血腥,同時也存在著融合、共存與和諧。面對如此幽深龐雜的歷史,任何政治結論和道德評判常常都會顯得蒼白,粗魯,無效,讓人難以信服。這時,文學恰恰可以通過發掘、捕捉、描述、呈現、分析、想像、濃縮、提煉等手段儘可能地照亮歷史和人性的幽微之處。但如何處理龐雜混亂的歷史材料,同樣是文學需要面對的問題。安德里奇在小說結構上顯然頗費了番心血,他最終決定將德里納河上的橋,以及橋邊上的維舍格勒小城和村落作為主線,一下子就可以串聯起不同的歷史時期和無數古老的傳說和故事。作者也頓時可以掌握並發揮小說創作的靈動性和創造性了。作為主線和靈魂,大橋、小城和村落自然會首先出現在讀者眼前:

在德里納河宛若從烏黑險峻山巔上一塊完整峭壁中間、以其碧波巨瀾泡沫飛濺的磅礴之勢洶湧而下的地方,矗立著一座雕琢精美和諧、擁有十一個大孔的宏偉石橋。從這座大橋的起始處起,綿延起伏著一片扇形盆地和維舍格勒小城及其郊區;一座座小村落散布在山坳里;阡陌、牧場、李園縱橫,田間小路、籬笆交錯,一片片小樹林和一簇簇稀疏的闊葉林滿山遍野。所以,若是從遠處遙望,從白石橋寬大洞孔中傾瀉而下的似乎不僅是德里納河碧綠的河水,還有那陽光明媚靜謐富饒的遼闊大地,以及大地上的萬物生靈及其上方的南部天空。

此刻,細心的讀者可能已經注意到,小說真正的主角其實就是德里納河上的大橋。如此,作者就有必要就大橋的歷史從頭慢慢道來。大橋建於十六世紀,建橋人是當時奧斯曼帝國宰相穆罕默德帕夏。他的故鄉索科洛維奇村就坐落在環抱小城和大橋的群山後邊。從作者的描述中,我們還可以發現這座大橋的地位和意義。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這座大橋是德里納河整個中上游流域唯一可靠的通道,也是連接波斯尼亞與塞爾維亞,再經由塞爾維亞進而連接奧斯曼帝國其他地區直至伊斯坦布爾的必不可少的紐帶。大橋的重要地位和意義正好為之後眾多事件、故事和傳說的生髮和展開提供了邏輯依據。

在世界各國都流傳著不少有關價值和代價主題的民間傳說。比如羅馬尼亞的《馬諾內工匠》就是這樣的傳說。馬諾內工匠決心要建造一座輝煌無比的修道院。但白天建造的一切,到了晚間就自動倒塌了。這讓他十分苦惱。一夜,他忽然得到神諭:必須將翌日見到的第一個生命砌進牆壁,修道院方能建成。殘酷的是,翌日早晨,馬諾內見到的第一個生命便是前來給他送飯的妻子安娜。為了建成修道院,馬諾內不得不忍痛將自己的妻子砌進牆壁。沒過多久,一座美輪美奐的修道院便拔地而起。任何創造都需要有犧牲作為基礎,這就是該傳說想要表達的思想。安德里奇十分熟悉這類傳說,在小說中通過孩童視角融入了這樣的傳說:河神曾經對修橋進行過阻撓,一到夜裡,便出來拆毀白天修完的部分。建築師聽到水中的聲音,必須尋找兩個嬰兒,將他們砌進橋墩。人們終於找到兩個正在吃奶的孿生嬰兒,將他們從母親懷抱中強行奪走。母親又哭又喊,緊追其後。最終,兩個孩子還是被砌進了橋墩。但建築師出於同情和憐憫,在橋墩上留下幾個小洞,讓不幸的母親通過這些小洞給兩個充作祭品的孩子哺乳。作者顯然對民間傳說進行了藝術加工,使之更加動人,更具人性色彩,與此同時,又賦予大橋以某種悠遠深長的寓意。

起初,修建大橋更多是宰相的意願,是帝國的行為,是一項勞民傷財的巨大工程,必然會影響和損害無數普通人的生活和利益,必然包含著壓迫、反抗和犧牲。農夫拉迪薩夫便是令人難忘的反抗者形象。他表面上醜陋矮小,可憐兮兮,內心卻充滿了驚人的勇氣和堅定的意志。小說中有這樣的畫面:他「被釘在木樁上,上身裸露,挺起胸膛,身子筆直。從遠處,人們只能推測木樁已經穿透他,雙腳被捆,雙手反綁背後的身體。因此,人們看他就像是緊挨腳手架旁邊,高聳在河流上空的一尊塑像」。這簡直就是一個聖徒的形象。從這樣的描述中,我們可以領略到小說家安德里奇出色的人物刻畫和塑造能力:客觀,冷靜,真實,精準,同時又隨時能夠自然而然地提升。整部小說中,還有不少真實鮮活的人物留在了我們的記憶中,比如美麗而又悲壯的法塔,坦誠而又執拗的阿里霍加,沉著冷靜的尼古拉神父,潑辣但又善良的羅蒂卡……他們的命運,他們的故事都能牽引住我們的目光,並深深地打動我們。

德里納河上的大橋建成後,跨越了三百六十多年的歷史。這是座異常宏偉和華麗的大橋,十一根白色石塊砌成的拱形橋墩成為大橋堅定的支撐。小說中,作者一次又一次地對不同季節、不同時段、不同氣候中的大橋做了生動而又精細的描繪,顯然是想要讓讀者明白它曾經的顯赫、美麗和輝煌。而這座曾經顯赫、美麗和輝煌的大橋終於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遭遇了毀滅的命運。橋的歷史實際上也是帝國的歷史,民族的歷史,侵略和反侵略的歷史,殘酷和英勇的歷史,說到底,都是人的歷史。人間上演著一幕一幕的戲劇,正劇、悲劇和喜劇都有。而橋始終在默默地見證。它還是某種象徵,顯赫和衰弱都有著強烈的暗示意味。耐人尋味的是,隨著它的崩潰,奧匈帝國也崩潰了。而奧斯曼帝國那時早已灰飛煙滅。

《德里納河上的橋》顯示出了安德里奇驚人的歷史駕馭能力、故事講述能力、人物刻畫能力、節奏控制能力和瞬間提煉能力。他似乎就坐在讀者面前,本本分分,不動聲色,以最樸實最自然的方式講述,但他不動聲色的講述不知不覺中就呈現出一幅幅極具衝擊力和感染力的畫面,提煉出一個個永恆的瞬間。

「找到了主題並描繪了人類的命運」

《特拉夫尼克紀事》將時間鎖定在了拿破崙戰爭時期。當時,歐洲幾大列強都在爭奪波斯尼亞。特拉夫尼克是波斯尼亞一座古老而又衰敗的城市。它的豐富也正意味著它的複雜。各類人物和各種宗教匯聚於此,接觸和衝突也就不可避免。東西方文化也在此進行著較量和衝撞。而塞爾維亞和克羅埃西亞的農民又在秘密組織著反抗活動。因此,小說涉及的主題紛繁,棘手,十分考驗作者的駕馭能力和敘事水平。它也需要作者具備豐富的知識和廣闊的視野。心理描寫是小說的一大特色。從書中大量的心理描寫,我們可以看出,作者對各種不同人物簡直是熟悉到了令人驚嘆的地步。奧地利領事和法國領事之間的勾心鬥角就是場絕妙的心理戰。

《薩拉熱窩女人》是三部曲中的最後一部,故事相對要簡單一些。小說的女主人公小姐是薩拉熱窩一個富商的獨身女兒。這位富商不幸破了產,臨終前諄諄告誡女兒要不惜一切手段保護自己的利益。在他看來,惟有財富才能讓人逃脫殘酷的現實。小姐牢牢記住了父親的遺囑,於是,拚命追逐財富,幻想財富,把財富當作了人生的最高意義。一個貪婪者和病態者的形象也就自然而然地出現在了我們面前。在這部小說中,作者同樣把重點放在了心理分析和研究上。因此,歐美不少文學評論家索性將它歸入了心理小說。

安德里奇還有許多其他優秀的作品,但「波斯尼亞三部曲」已足以顯示他的最高成就。作家本人特別喜歡一句話:「我思索往昔的時光,卻牢記永恆的年代。」這正好說出了他的作品的全部意義。諾貝爾文學獎頒發給他的一個重要理由,也恰恰是他「以史詩般的氣魄」從他的祖國歷史中「找到了主題並描繪了人類的命運」。

沒錯,他描繪的是人類共同的命運。

文| 高興

本文刊載於2018年09月18日 星期二 《北京青年報》B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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