艨艟盡處招英魂

原標題：艨艟盡處招英魂

薩蘇

2018年9月21日，多家媒體幾乎同時報道了一條新聞——經各方努力，北洋艦隊經遠號戰艦遺骸在遼寧庄河黑島海域被發現。經遠號是清王朝後期建立近代化海軍過程中從德國購買的一艘裝甲巡洋艦，排水量2，900噸，1894年9月17日於甲午戰爭中戰沉於大東溝海戰，管帶林永升以下大部官兵以身殉國。

潛水員在水下發現了該艦的艦名牌和其他遺物，證明這條倒扣在水下的沉船就是經遠艦，並因此證實這艘中國戰艦在四艘日本巡洋艦的圍攻下仍殺透重圍，衝出大鹿島主戰場試圖返航。只是由於傷勢過重，不幸在接近基地時沉沒於此。人們將發現經遠艦遺骸與2015年在遼寧丹東探撈致遠艦遺骸成功，並稱為近年我國水下考古兩大重要成果，引起相當轟動。

十九世紀後期，清王朝試圖通過洋務運動發展近代工業和軍事，1888年成軍的北洋艦隊便是成果之一。儘管一度雄稱「亞洲第一大艦隊」的這支海軍力量在一百二十多年前的甲午戰爭中便戰敗消亡，但仍然不時吸引人們的關注，以此憑弔中國在十九世紀後期為維護國家海權曾經進行過的努力。

北洋艦隊的主力，被稱為「八大遠」，即定遠，鎮遠兩艘裝甲艦（相當於早期戰列艦），來遠，經遠，濟遠三艘裝甲巡洋艦，致遠，靖遠兩艘穹甲巡洋艦，平遠號防護巡洋艦和威遠號練習艦，它們都已經消失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那麼，這些曾經的艨艟戰艦，歸宿究竟在哪裡？在今天又有哪些遺物存留在這個世界上呢？

尋找的結果令人驚訝。北洋艦隊每一艘戰艦的歸宿，都有自己的故事，它們的遺物，有的在國內，有的在國外，簡直可以說星羅棋布。幾乎每一艘戰艦都有遺物殘存在這個世間，而每一件遺物，似乎都在向我們訴說著它們曾經的故事。

這八艘戰艦中，除了威遠艦之外，均為北洋艦隊的主力戰艦（其餘艦隻噸位都在1，500噸以下，且多為木殼包鐵皮，或鐵脅木殼戰艦，戰鬥力較弱），就讓我們一一來跟蹤這幾艘戰艦的歸宿吧。

1定遠號裝甲艦

定遠號，是1881年清廷從德國伏爾鏗船廠訂造的七千噸級裝甲艦，1885年編入北洋艦隊，長期擔任北洋艦隊旗艦，管帶劉步蟾。當時亞洲地區只有中國有定遠、鎮遠兩條裝甲艦，北洋艦隊因此稱雄。戰前定遠艦兩次訪問日本，曾因水兵與當地居民矛盾做出炮擊長崎的準備。大東溝海戰中，定遠艦在開戰不久中彈，信旗系統被毀，失去指揮功能，但該艦官兵在戰鬥中表現英勇頑強，於敵軍圍攻中與姊妹艦鎮遠遙相呼應，在日艦隊環攻之下艱苦應戰，日艦隊不得不率先撤離。日軍中因此傳唱軍歌《定遠為什麼還不沉》。此後，在威海衛保衛戰中也曾多次擊傷日艦，並與日陸軍炮兵發生激戰。

1895年2月5日凌晨，定遠艦在威海衛遭日軍魚雷艇偷襲重傷擱淺。11日，艦長劉步蟾自盡並部署水兵炸毀定遠艦以免資敵。1896年，從日本海軍購買了定遠艦殘骸打撈權的日本原香川縣知事小野隆助組織了打撈，根據當時外國攝影者拍攝的照片，定遠連位於艦底的推進器都被撈取，水下應已無重要遺物。

遺物情況

中國山東龍口海神廟存尾錨一枚

中國山東威海甲午戰爭紀念館存定遠艦管帶劉步蟾遺物若干

中國海軍史研究會存定遠艦艦材所制圓凳一件

日本太宰府定遠館存該艦裝甲板，划艇長槳，柚木甲板，水密門，船底板，裝飾木雕，橫桁，系纜樁等

日本太宰府光明禪寺所存定遠艦艦長辦公桌一台

日本長崎格拉巴住宅所存定遠人工舵輪改造的咖啡桌一具

日本佐世保海軍墓地存放定遠艦305毫米長徑開花彈兩枚，實心彈兩枚

日本和歌山須佐神社所存短徑開花彈一枚

日本東京皇居振天府存定遠艦防雷網一部（實戰前未安裝）

日本海上自衛隊史料館帶有龍紋的船鐘一具

定遠艦在北洋艦隊各艦中所存遺物數量、種類十分豐富。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定遠館竟然是傳說中日本著名的「鬼屋」。日本艦船模型學會理事秋山紅葉在1961年發表的《定遠館始末記》一文稱，定遠館落成後，有人到那裡住宿，半夜裡卻隱約看到走動的人影，都穿著中國水兵制服；有盜賊進到裡面的時候，聽到有聲音威嚴地責問——「稅」，恰是中國膠東話里「誰」的發音。傳說當地的神官夜裡去定遠館中取東西，也曾經與穿中國水兵制服的人相撞，當場嚇得發瘋。秋山寫道：「北洋海軍的幽靈一直在這裡遊盪。」

2鎮遠號裝甲艦

鎮遠號裝甲艦同樣是德國伏爾鏗船廠出品，是定遠號的准姊妹艦。該艦第一任管帶林泰曾被日本海軍稱為「北洋艦隊的長刀」，1894年因鎮遠艦不慎觸礁而引咎自盡，繼任管帶為楊用霖，曾在黃海海戰中指揮炮手以305毫米巨彈重創日軍多艘戰艦。

威海衛陷落時，已遭重創的鎮遠艦被日軍俘獲，編入日本聯合艦隊，參加過日俄戰爭。1915年退役被拆解。

遺物情況

中國人民軍事博物館 存二號大錨一枚

日本岡山福田海神社存一號大錨一枚

日本橫須賀三笠艦紀念公園存305毫米實心彈兩枚

日本奈良冰室神社存305毫米實心彈一枚（亦有稱其為定遠艦炮彈）

日本神戶某收藏家傳存鎮遠艦廚房設備一件（未見實物）

日本小田原高等學校存船鐘一枚

日本四國小豆島商船學校存船鐘一枚

美國原鎮遠艦幫帶馬吉芬家族存在鎮遠服役時使用北洋艦隊軍刀、軍服等（已於2011年於舊金山拍賣）

在小田原市高等學校的草坪上放置有鎮遠艦船鐘，曾被用作上課鐘使用。按照前方說明牌上的記載，當中日討論建交的時候，周恩來總理曾和日方代表河野謙三（小田原高等學校畢業生）談起過這口鐘，並希望它成為和平之鐘。返回日本之後，河野為這口鐘捐贈了一座遮雨亭，以便更好地保存，並在亭前立碑，記述與周恩來總理就此鍾進行的談話。

3濟遠號裝甲巡洋艦

濟遠號與定遠號和鎮遠號裝甲艦同樣是德國伏爾鏗船廠出品，本來是作為定遠號的姊妹艦訂購的，後因資金不足，於中途改為裝甲巡洋艦。這也是德國設計製造的第一艘裝甲巡洋艦。1885年加入北洋艦隊。該艦第一任管帶方伯謙為格林威治海軍學院畢業生，因在豐島海戰中率艦遁走而被日本海軍史學家平田晉策稱為「善於逃跑的名家」。實際上濟遠艦在豐島海戰中表現不錯，曾擊中敵艦吉野機艙，大副沈壽昌、二副柯建章等英勇戰死。方伯謙後因在大東溝海戰中再次先走，被清廷問斬。繼任管帶為林國祥。

威海衛陷落時，濟遠艦被日軍俘獲，編入日本聯合艦隊，在日俄戰爭中於旅順羊頭窪觸雷沉沒，上個世紀八十年代，部分遺物被打撈出水。

遺物情況

中國旅順日俄監獄舊址博物館存該艦風筒，格林機關炮炮身，羅盤，大錨，舷窗等遺物

中國山東威海甲午戰爭紀念館存該艦艦首210毫米雙聯主炮一座，機關炮一門，裝甲板，艙蓋，羅經，桅杆，吊艇桿，大錨，炮彈等遺物

中國旅順萬忠墓存該艦艦尾150毫米主炮一門，機關炮一門

1982年4月，海軍某部在旅順羊頭窪西北大約兩海里處發現了一艘沉船，經專家論證為清「濟遠」艦。此後，對濟遠艦又進行了兩次打撈，獲得了大量文物，使該艦遺物存世總量在經遠艦、致遠艦發現前為北洋艦隊諸艦之冠。

4經遠號裝甲巡洋艦

經遠號為清廷於1886年向德國訂造的兩艘裝甲巡洋艦之一，1887年完工。該艦的特點是兩舷安裝有裝甲帶，因此其防護能力比當時流行的穹甲巡洋艦要高。但是，因為其噸位只有不到三千噸，造成其防護範圍有限，且為減輕重量尾部沒有安裝主炮。這也是其最大弱點。1894年9月17日的大東溝海戰中，經遠艦曾給日艦重大殺傷，並試圖派遣陸戰隊跳幫奪取日艦扶桑。經遠艦從建造完工後只有一任管帶，即畢業於格林威治海軍學院的林永升。林永升在大東溝海戰中因頭部中彈壯烈殉國。

大東溝海戰中，經遠艦遭到日軍第一游擊隊四艘戰艦的圍攻，該艦頑強抵抗達一小時之久，終因寡不敵眾身負重傷，在退往旅順軍港途中沉沒，其沉船位置剛剛被確認。

遺物情況

中國旅順日俄監獄舊址博物館存該艦救生圈一枚

旅順萬忠墓展覽館存經遠士兵軍服一件

中國遼寧省庄河海區已發現經遠艦水下殘骸，並打撈包括紫銅套管，鋼板，炮台護圈，工具，炮彈等殘件

中國民間收藏家存經遠艦發出給上海葉觀庭先生的信件一封

5來遠號裝甲巡洋艦

來遠號為經遠號的姊妹艦，參加過大東溝海戰和威海衛海戰，皆以驍勇能戰著稱。在大東溝海戰中，來遠艦拚死奮戰，在戰鬥中身負重傷，但依然堅持作戰，成功返航。在威海衛海戰中，來遠艦的炮彈擊斃了日軍第十一旅團長大寺安純。來遠艦管帶為格林威治海軍學院畢業生邱寶仁。

1895年2月6日凌晨4時，來遠艦在威海衛鐵碼頭被日軍第一魚雷艇隊偷襲，中雷兩枚後翻轉沉沒。甲午戰爭後，日軍僱傭民間公司在威海衛對來遠艦遺骸進行打撈。

遺物情況

中國海軍史研究會存截取來遠艦舵輪製作的墨盒一枚

哈佛大學燕京圖書館 存《北洋海軍來遠兵船管駕日記》部分

來遠艦沉沒後，其殘骸最終命運一直無人知道。那件墨盒的發現，證明佔領威海衛後的日軍曾對來遠艦進行過破壞性打撈，其舵輪應當就是此時被拆取的。這與日方記載將威海衛港內北洋艦隊沉船打撈權拍賣的紀錄是吻合的。事實上，經過水下勘探證明，威海衛港內沉沒的北洋艦隊沉船船體，今天都已經不復存在了。

6致遠號穹甲巡洋艦

1886年，中國向英國阿姆斯特朗船廠訂造了兩艘造型優美的穹甲巡洋艦，即後來的北洋艦隊致遠艦和靖遠艦。致遠號巡洋艦在1887年加入北洋艦隊，管帶鄧世昌。1894年9月17日的大東溝海戰中，致遠艦在戰鬥中沉沒。從此，致遠艦和鄧世昌在某種意義上成為中國海軍英勇奮戰的圖騰。

在大東溝海戰中沉沒後，致遠艦桅盤露於水面，日本海軍人員從其桅盤中摘取格林炮一門存放於橫須賀軍港。後日本民間公司曾購買致遠艦打撈權，嘗試進行打撈。2015年，致遠艦遺骸在丹東海洋紅港區被發現，國家文物局水下考古中心對其進行了探撈，獲得大量有價值文物。

遺物情況

日本三笠艦博物館十管格林炮一門

丹東打撈成果 十管格林炮一門，大量艦體構件，魚雷引信，炮彈，舷窗，餐盤等，另有疑似屬於鄧世昌私人的印章，手槍子彈，銀錠，腰刀刀頭等。

7靖遠號穹甲巡洋艦

靖遠號是致遠號的同型姊妹艦，1887年加入北洋艦隊。靖遠艦參加了大東溝海戰，中彈一百餘發，仍堅持戰鬥，並在海戰最後階段升旗代理旗艦定遠指揮各艦，編隊撤回旅順。威海衛海戰中，在「定遠」艦沉沒後，丁汝昌以靖遠艦為旗艦繼續與日軍作戰。由於靖遠艦上掛著提督旗（團龍五色旗），遭到日艦攢擊重傷沉沒。靖遠艦管帶葉祖圭為英國格林威治海軍學院畢業生，甲午戰敗後主持重建中國海軍的工作，1905年於南北洋海軍總統（即總司令）任上因病殉職。

1895年2月9日，靖遠艦被日軍佔領的鹿角嘴炮台發射的兩發巨彈擊中後擱淺，為免資敵，由廣丙艦發射魚雷擊中自沉。日軍佔領威海衛後，打撈靖遠殘軀取鋼板使用，其殘骸已不復存在。

遺物情況

中國人民軍事博物館存靖遠艦用大餐盤一隻，銀壺一隻，餐匙一枚

中國私人收藏家存靖遠艦用大餐盤一隻

日本福岡元寇博物館存靖遠艦媽祖神龕一具，官印印盒一具

靖遠艦所存的媽祖神龕，反映了當時中國海軍官兵獨特的海洋信仰。北洋艦隊提督丁汝昌曾親率部屬到威海衛的媽祖廟參拜，並將北洋艦隊各艦的模型供置於此。當地漁民紛紛效仿，也將自己船隻的船模供奉在媽祖廟。有趣的是這些美輪美奐的船模吸引了外國來客，群起訂購，無意中為威海當地增加了製造船模這一獨特的文化產業。

8平遠號防護巡洋艦

平遠號防護巡洋艦是北洋艦隊八大遠中唯一的一艘國產戰艦。1888年，福州船政局建造成功平遠號防護巡洋艦，並經過一番波折之後劃撥北洋艦隊。在大東溝海戰中平遠號本來和廣丙號擔任保護運輸船的任務，在戰局不利時毅然加入戰場。平遠艦兩次擊中日本艦隊旗艦松島，並曾追隨鄧世昌的致遠艦對日艦發起撞擊衝鋒，因負傷過重被迫撤退。此後，該艦又參加了威海衛之戰。平遠艦最初的管帶是林承謨，甲午戰爭時期的管帶為李和，與鄧世昌是八大遠上僅有的兩名非留學出身的艦長，甲午戰爭之後繼續在海軍中服役，曾擔任民國海軍副總司令。

北洋艦隊覆滅之時，已經負傷的平遠艦被日軍俘獲。1904年在日俄戰爭中觸水雷沉沒於旅順鳩灣附近，其殘骸情況至今沒有確切消息和定位。

遺物情況

日本岡山福田海神社存該艦擊中日艦西京丸後未爆炸260毫米炮彈1枚

追蹤北洋艦隊各艦結局的過程，令人不勝感慨。撫今追昔，一艘艘戰艦的滄桑，濃縮起來，便是那一代中國人未就的強國夢。前事不忘，後事之師，在今天這個時代，回顧這段歷史，對我們看清腳下的路，珍惜祖國復興的機會，無疑有著重大的意義。本版供圖/薩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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