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素人」談戀愛,這事真的有意思嗎?
前兩年明星戀愛真人秀打得一片火熱,但相比韓國綜藝這個「先行者」,國內的同類型節目就顯得清湯寡水不少。不要說「真情實感」少得可憐,熒屏里拿著「公款」談戀愛的藝人,和熒屏外眼巴巴走著心的觀眾,二者之間巨大的落差自是大幅消解了觀看的興緻。本來也是有潛質的節目類型,卻就此慘淡落幕。
看真人在電視節目里談戀愛?這樣的需求聽起來似乎挺弔詭。但細細想來,在女性主導、面向年輕人的綜藝市場中,還有什麼比「愛情」這個母題更容易在流行的、大眾的視野里引發廣泛「共情」?此前的約會相親節目、戀愛真人秀,這樣的線索似乎一直貫穿在綜藝生產的邏輯鏈條之中。只是,試水一直在路上,成功者的身影卻鮮見。
更多時候,「深耕」變成了一件難能可貴的事。當那麼多以「戀愛」入題的節目撞破南牆,熱衷於追求爆款的市場往往會促使創作者考慮是否要另闢蹊徑。但前者真的被吃透了嗎?看最近播出的《心動的信號》,就有一種很強烈的感覺:不僅沒有江郎才盡,其實還有更多可能性值得開掘。
「素人」一定不好看嗎?
講「素人」的故事,向來不是中國綜藝市場的長項,即便鼓勵的方向一直都在。在明星真人秀霸屏的很多年裡,大約一直都在「獵奇」與「窺私」中打轉,卻很少能更進一步:創造現實移情——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在乏善可陳的上半年綜藝市場里,《創造101》可以憑藉楊超越和王菊走熱,讓不論置身其中與否的更多普通人捲入這場公共討論當中。一個讓人質疑,一個讓人興奮,原來,一檔偶像培養節目還能生成那麼豐富的闡釋空間。
去年韓綜《Heart Signal》走紅,裡頭形形色色的素人男女性格迥異,有遞進的任務設置催化戀愛,一場有意思的社會觀察實驗就此展開;日綜從前年開始就有了這樣的「素人+戀愛」配置,從《二層公寓》到《別被狼君所欺騙》,除了「配對」,還加入了有如「狼人」的高配遊戲任務元素,花樣玩轉更「高級」了。
相比之下,中國的素人戀愛節目似乎才剛剛開始發展。原版韓綜珠玉在前,《心動的信號》在開播前就有聲音存疑:這會是一檔「很中國」的素人戀愛節目嗎?面臨的困境大致在兩個層面:一是如何重回主流市場對「戀愛」這一母題的流行關注?二是素人節目的「可看性魔咒」能否被打破?
這些都是中國綜藝市場的本土化問題。但從既有播出來看,《心動的信號》在認真講好「素人」的故事,讓年輕觀眾獲得了很實在的「感同身受」。
節目里已經亮相的三男三女,雖是素人身份,但都慢慢形成了自己的「主角光環」。這種光環源於「關係」的構造:觀眾會去聯想,這些階層、職業、學歷、外形、閱歷迥異的普通年輕人,會怎樣來定義自己的情感心路?社交網路上,大家為這些「普通人」操碎了心——與其說是為別人,不如說總有一個自我能夠投射其中。
節目形態的層層推進是幫助這些「普通人」催生情感化學反應的重要線索。「匿名」入住共享空間、規定動作的日常相處、每日心動簡訊和隨機約會的機制等,都讓人和人從陌生到相識再到相熟,甚至到「心動」的軌跡有了一次全景式的呈現。第二現場的「心動偵探團」交互其中,以旁觀視角「推理」個中的情感變化。這樣的形態不僅化解了素人自帶的可能沒有明星那麼有吸引力的問題,也讓觀眾找到了一個與節目更適宜的對接點。
對於一檔素人節目來說,慢火升溫是常態,漸入佳境才是對路。相比明星的號召力和辨識度,經由挑選的普通人也自然不會是流量的天然集散地。但在這檔節目里,我們看到了一種有跡可循的創作邏輯轉變:素人節目的做法有別於明星節目,它更多的價值在於發掘觀眾生活中有而不自知的東西,這遠比快要江郎才盡的明星節目有想像空間多了。
「戀愛」是理解年輕人 複雜性的重要樣本
《心動的信號》或許還能放到一個更寬闊的視野當中討論。雖說是一檔通俗流行節目,但它對年輕人的現實側寫有更豐富的想像空間:我們看到的「戀愛」議題僅僅是一個切入口,在這一過程中對年輕人性格面貌、生活方式、處世態度、個人追求的呈現,是潛在的「言外之意」。
日本把1987年以後出生的一代叫做「寬鬆世代」,他們奉行寬鬆的教育方法、追求自由的個性。在「以人為本」的教育理念之下,這一代人逐漸長成了當下社會的中流砥柱,卻總被批評沒有上一代人的拼搏精神。中國雖沒有一個明確的語彙對此加以描述,但這些年對「特立獨行」的80後、90後質疑聲量也是只增不減。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時代里不斷壯大的社會群體,「年輕人」儼然成為了今天飽受詬病的一個代名詞。
但「年輕人」真的越來越糟糕了嗎?在物質和慾望不斷被放大的當下,「那些憂傷的年輕人」顯然不再是定義80後、90後的重要註腳。然而,這也並不意味著我們每每提及這個群體,總要打上一個負面的、否定的標籤。今天的「年輕人」固然印著過去任何一個年代都不曾如此顯著的問題,但在這個群體的身上,也有著過去任何一個年代都不曾如此顯眼的特徵。
比如自信。在認識沒多久的異性之間,總有足夠的篤定認為自己是有吸引力的。不會畏縮、不會羞於表達,喜歡什麼人,去找個合適的方法向TA表達清楚;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心裡都異常坦誠——因為知道與其迎合世界,不如迎合自己。
比如推翻。當知道「不合適」或者「不妥當」時,不會一根筋到底,會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哪怕這個後果會讓人後悔,會讓人遺憾。可以認輸,可以勇敢地推翻自我,重建並沒有什麼大不了。
再比如自知。「自知」未必不是一種驕傲,真正內心驕傲的人其實比誰都清楚自己的底牌。對方無意於自己的時候,有再多籌碼都置換不了「心動」。情感不是一米袋,填滿就足夠,這樣的時候,自知或許就是自我保護的最理想方式。
這些特點都在《心動的信號》的「戀愛推理」里有跡可循。它們不足以概括每個個體的面貌,也與傳統的規訓和要求有一些出入,但確確實實是當下年輕人最鮮活、生動的縮影。我不認為可以用對錯是非這樣的二元標準加以研判,這就是這個群體的「複雜性」,剛好在「戀愛」這個具顯著的議題上充分展現出來了。
甚至,節目中第二現場的觀察與推理,會更讓我覺察,理解年輕人的複雜性當真是一個系統化的「大工程」。當一個科班出身的心理學教授,篤定地將一個向認識不久的異性拍頭的動作界定為「特別之舉」時,同為年輕人的我竟然有點哭笑不得:拜託,「我們年輕人」才沒有那麼教科書呢。
好好壞壞,對對錯錯,都是這檔節目提供的關於年輕人的一次「平視」。節目被更多人看到的意義在於,不要再輕而易舉地為年輕人貼上一個帶刻板印象的標籤了。他們可能有點散漫、有點自由,但也有自己的確定和規則,每一個個體都有自己的共性和特殊,需要去認識,更需要被理解。
行文至此,也會想到如此讀解一檔流行綜藝是否有些小題大做——一檔看人談戀愛的綜藝而已,哪兒有那麼多的「微言大義」?
但我反而認為,最流行的文本恰恰要回歸到它自身的流行意義之中:一檔通俗節目之所以能夠構成一個「現象」,是因為它在某個截面喚起了大家的認同,哪怕這種認同並非是嚴肅的、深邃的,只要是日常的、普遍的,它都是具有現實價值的。在《心動的信號》里,就有「年輕人」常常被選擇性忽略的最真實、懇切的模樣,這檔節目可以釋出的更多想像力,同樣就從這裡起步。
文| 何天平
2018年09月21日 星期五《北京青年報》b 7
※《江湖兒女》是賈樟柯的世界,不是漫威的宇宙
※《消失的愛人》之後,作者另一部作品拍成了美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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