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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丘亞的織娘

秘魯安第斯的深山裡,原住民用編織記錄人生和故事,也正是在一塊塊織布中,他們在變化無常的世界上找到高於萬物的永恆。

文、圖 | Andrea M. Heckman

編輯整理 | 他者others

秘魯安第斯南翼,在海拔20800英尺高的奧桑加特山(Ausangate)暗影之中,克丘亞(Quechua)織娘Maria Merma Gonzalo在她的織布機上工作著,身子前傾,腰上綁著織布,就像幾個世紀以來祖祖輩輩所做的一樣。她用wichuna,也就是駱馬的骨頭作針,把湖泊、河流、植物、美洲禿鷹以及其他在她生命中具有深意的圖案,織進一塊用羊駝毛紡成的布上。

對Maria和其他克丘亞人來說,奧桑加特山代表的不僅僅是秘魯南部最高的山峰,它也是山神,他們稱之為apu。自印加時代以來,生活在這裡的人們就知道它神聖的威力。「正是因為奧桑加特山,」Maria說,「我們才能生存至今,多虧了它,我們能擁有足夠的動物和食物。我們向它獻祭,它回報我們這些。」克丘亞人相信自己正是依託奧桑加特山的神力獲得忍受這裡嚴酷生存環境的耐力。大山給予他們必需的一切。

正在織布的Maria

Maria生活在Pacchanta村,這是個位於庫斯科東南80英里的小村落,海拔14500英尺。這裡的克丘亞人依然延續著印加祖先的原則對付高海拔艱難的生活條件:互惠、合作、拓展社會關係以及向大山獻祭。Pacchanta村的日子和安第斯山中許多其他地區比起來要過得相對平穩許多,這裡靠近冰川,礦物質豐富的土地使他們能種植一種口感頗好的土豆,部分收成被製成土豆乾用於過冬。在安第斯山脈嚴酷的冬日裡,他們以此免於饑寒交迫,這對山民來說已是福祉。

Maria編織的符號、圖案既有神聖含義的,也有描述Pacchanta村日常生活圖景的。她和其他婦女一起把這裡的人生故事編織出來,這是克丘亞人極為重要的傳統,古老的技藝和文化就是在這些鮮艷的織品上被一代又一代人記下來的。

許多個世紀以來,克丘亞人的生命正是因編織而變得完整,織布也串起了他們從生到死的一切。嬰兒一出生就裹上粗粗的布帶子,然後,他們的母親用布制的小兜背著他們領略這個世界。女孩在三四歲時就開始學習紡紗,8歲編織帶子,不久就接著學習更複雜的編織技巧,像是Llicallas,一種女性衣服上用的裝飾,還有Ponchos和Kaypinas,有不同花紋的布袋。

克丘亞人養著的羊駝

克丘亞人住在用石頭和草皮建起來的房子里,但他們對家的理解和工業社會有所不同。他們認為房子主要是存放糧食、吃飯和睡覺的地方,絕大多數時間他們都在戶外度過,照料羊駝、駱馬和羊群,正是這些動物給予他們編織的原材料,它們的糞便是燃料,肉則是食物。

微妙的平衡

Maria的父親Mariano Turpo是在1980年代搬到這裡的,當時正值秘魯推行農業系統改革,他們原本的生活地在1969年開始的全國性農業改革中被毀了。村民們都認識Mariano,他是受人尊敬的altomisyoq——安第斯高級祭司,一個能為村民直接和山中神明交談的人。Maria和Mariano一樣在這片地區頗有名氣,她是Pacchanta村最出色的織女之一。

儘管Pacchanta村民保留著傳統,但工業社會的到來依然迫使他們面臨抉擇。安第斯山中崎嶇不平的山路更適合騎著駱馬前往各地,但卡車依然顛簸著來到這裡,隨之而來的還有包括汽水在內的所謂物資。小賣部在當地開了起來,貨架上的物品全靠這些時有時無的卡車。店裡還有一個屏幕閃爍的小電視機,播放著外面世界的種種。許多克丘亞人擠在這裡看,漸漸地,有人選擇離開聖山,去過電視里的生活。

對這些深信神山力量的克丘亞人來說,這並不容易,他們選擇的不僅是離開家園,也是離開大地母親帕查瑪瑪,離開自己的信仰。

克丘亞人有豐富的編織紋樣,各有其深意

也有不少人選擇留下,包括Maria一家。但做出決定不代表生活就此變得簡單、單純。他們和選擇離開的人一樣,只不過面對的困境有所不同;當然他們有聖山和大地母親帕查瑪瑪的護佑。Maria和其他織女的生活處在一種微妙的平衡中,如今,一位織女的地位不僅僅取決於她理解織物深意的多少或是通曉多少編織一塊好布的技能訣竅,更取決於她能為自己的家庭提供多少收入——奧桑加特山是不少徒步愛好者的嚮往,他們也會在Pacchanta歇腳,享受附近的溫泉,婦女們就會向這些人出售織物。

此時,她們或許和世界各地兜售手工藝品的人們一樣懂得如何招攬顧客。「你編織的是什麼?」有人問一位織布中的老婦,「我編的是關於你到訪的事。」很難確定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克丘亞人確實會把每天發生的大事用織布的方式記錄下來,徒步者來訪對這個偏遠村落來說也不算小事。

克丘亞人的編織手藝自印加時代就有

克丘亞人的孩子如今也會去鄉村學校學習讀寫等等,但只有編織才是他們最熱衷的表達方式。Maria眼睛緊盯必須拉緊的針線,一邊大著嗓門說,讀寫很sasa,這是印加語,意思是很難。克丘亞語中依然保留著許多印加辭彙。她的手藝和「編織設計語言」是從她母親Manuela和嬸嬸們那裡學來的,她們則是由她們的母親和嬸嬸教會的。

女性權威

對克丘亞人來說,編織是共同勞作也是社交。整個大家庭會一起呆在室外編織、轉動織布機,一起慢慢看到手上的圖案變得豐富起來。在旱季,女人們每天數小時不停地編織,家庭成員就這樣呆在一起一邊織布,一邊聊天、說笑,同時留意著在屋外戲耍的孩子,當然也看著動物們。女孩子到了參與織布的年紀就會「進入社交圈」。一開始,她們要做的是編織一些沒有圖案的布帶和包,只需要坐在腳踩的傳統織布機上就可以完成。掌握了這樣最基本的技能後,才能學習做更錯綜複雜、面積更大的東西,學習如何身子前傾,把握好線的鬆緊,織出直線、勾出邊緣。

在Pacchanta村,Maria教女兒Silea一種特殊的編織排序方式,她們稱之為pallay,這樣的織布圖案專門用於記錄祖先的故事。不同的單線組合在一起,每條線的走向、顏色、粗細影響著每個圖案以及圖案和圖案之間的組合方式。稍有差錯,滿盤皆輸。這種單線編織方式對年輕女孩來說很難記住,村裡常常響著她們此起彼落的數線聲。編織出最精細、完整的花紋是女人的本分,也是她們的責任。

編織語言非常豐富,既有神聖含義,也有描述日常生活的

在Pacchanta,男女分工非常明確,播種季節更是如此。那是從九月滿月之後一天開始的。克丘亞人深諳月圓月缺對種植的影響,他們完全依此行事,這也是印加人流傳下來的。西班牙歷史學家Garcilaso de la Vega在1609年記錄的印加人播種情形和今天鮮有差別。Maria的兒子Eloy和Eusavio跟他們的叔叔一起用安第斯傳統工具chakitajllas犁地,Maria則和其他婦女播種,施肥用的是駱馬糞。對克丘亞人來說,耕種時節也是大地母親帕查瑪瑪的受孕時間,男女一同工作展現出完美的協調和平衡,這能讓作物長得更好。

儘管分工明確,但男人也會參與編織。Eloy就會編織安第斯的一種齊耳帽。男人要為自己的兒子編織他的第一頂齊耳帽,如果他不會做,就必須和另一個男人以物易物交換一頂。男人也要負責做繩子和一些粗製的羊毛衣物。Eloy和Eusavio知道絕大多數編織圖案的名字,但他們也和其他男人一樣,要向女人詢問其中的確切含義。在編織方面,女人是絕對權威。不同的村子有不同的講述自家歷史的設計,這也是由女人來定的,因為在克丘亞神話中,正是女性為下一代負責,編織歷史、把祖先的智慧傳承下去同樣也是為下一代負責。

無常中的永恆

克丘亞女人的雙手很少停下來,她們拜訪附近村子或背著東西走在山巔時,手上也始終拿著小巧的工具在紡紗。Manuela年近90歲時依然如此,那時她紡的紗也是全村最好的。在這裡,每家每戶的紡紗方式略有不同,人人都有自己的訣竅。

Manuela健在時,Maria家中三代女人忙碌著做飯、喂豚豬、繡花,偶爾向畜群扔一顆石子或叫喊一聲要它們不要鬧事。豚豬可不是克丘亞人家的寵物,它是解決食物垃圾的好手,也是安第斯美味。Maria家舉辦婚禮,或是碰上節日、儀式時,就會宰殺最肥的一頭豚豬,用秘魯特有的一種黑色薄荷一起烤制,最後加上羅勒、龍蒿、青檸等。克丘亞人的生活中有許多儀式,除了紅白二事、成年禮、祭山等,像第一次剪髮這樣的日常事務也可能是他們的儀式。值得一提的是,時至今日,他們最重要的儀式還包括洗禮。克丘亞人用自己的傳統方式慶祝,午後,家族成員一起吃上心滿意足的一餐,從低地山谷中的市場里買來蔬菜做成濃湯,用古柯葉和另一些當地薄荷煮爛土豆做成一種叫Munay的美味。

織布是克丘亞人記錄生活和歷史的方式

Pacchanta克丘亞人的生活作息非常有規律,完全依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天黑以後,篝火熊熊燃燒了起來抵禦寒冷,在篝火點燃後,他們也就睡去了。在最後一點日照和溫暖下,有時Manuela、Maria和Silea三代人會再到室外繼續編織或是綉一會兒花,直到日光完全消失。幾年前有一天,Manuela看著自己孫女的織物說:「Allin warmi。」意思是,你是一個出色的克丘亞女人了,因為你已經完全學會了編織。

Manuela歲數大了,她在平靜中去世。Maria家卻自此陷入一段時間低谷。Silea在前往鄰村Upis的路上不幸遭到閃電襲擊也去世了。死亡降臨,克丘亞人為自己的愛人裹上最精美的織布。從嬰兒呼進第一口氣開始,直到吐出此生最後一口氣死亡,織布永遠包裹著克丘亞人。「奧桑加特山是天地、是萬物、是力量,但它遙不可及。」Maira說,「織布給予我們的則是溫暖、愛和安慰,也是伸手可及的神聖智慧,讓我們和強大的印加傳統、驕傲的祖先永遠相連,和逝去的摯愛永遠相連。」

克丘亞婦女通常都在戶外織布,一邊和其他人聊天、說笑,也一邊照看孩子

Maria家不再是從前的樣子,甚至連奧桑加特山也因全球氣候變暖而雪頂融化加劇。但在村裡,Maria依然在陽光下編織著,把手藝教給媳婦、孫女、侄女。她們用錯綜複雜的圖案編織著克丘亞人的身份證明。

在她們的織布上,聖山的樣子和幾個世紀以前的完全一樣。

或許全球氣候變暖冰川融化,或許越來越多的克丘亞人改變信仰,或許生死無常,但在這循環往複的針線交織中,萬物以某一種方式獲得了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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