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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春光愈是明媚,惆悵的情緒愈是強烈

1

春天的午後,於我終是惆悵的。

春光愈是明媚,惆悵的情緒愈是強烈,以至轉變成憂傷。並不是那種思春的意思,其實要簡單明了,似乎,僅只是一個想法:這樣好的天,如何度過呢?而我大多數的日子,是坐在戶內,看著如此活躍美麗的天,無可挽留地一寸一寸過去,漸漸褪了顏色,沉入暮色。真是焦慮啊!那樣稠厚,薑黃,看起來無比豐饒的光線,從面前的牆上,過去,過去。你來不及想要去做什麼,才可不辜負它,它已經過去了。在雨天,這樣的焦慮會好些呢!因不是那麼可貴的天氣,時間也變得舒緩,不壓迫。而在那好天氣里,我便是愁!

與這緊迫感相對地,從午後十二點開始,時間就變得無比漫長,長得有些熬。而它的漫長一點沒有使事情變得從容,反而,將焦慮放大,延長,加劇,更加急不可待,每一分秒鐘都沒有放鬆它的折磨的拷問:做什麼才有價值?答案是,什麼都沒有價值。心緒不寧。由於溫度升高,空氣變得乾燥,是明澈的,空間忽地拓出許多,於是,虛空感便升起了。那是無邊無際,什麼也抓撓不著的虛空。人體的內分泌在肉眼看不見的氣流變幻中,重新進行著排列組合,這兩者不知道有著什麼關係,那樣形神相隔的,卻真的,真的被作用著,否則,便無法解釋,在如此明艷的光與色中,為什麼會深感抑鬱。城外的油菜花上飛著粉蝶,勤快地授著花粉,也傳播著憂鬱。

2

只有等到憂鬱成為生理的病症,才會正視春天的感傷。那是一種深刻的對時間的理解和懼怕。時間從灰暗的冬眠甦醒,凸現在朦朧的注意力里,那樣晶亮、鮮艷地蜿蜒過來。這種在燦爛光線里的憂鬱,簡直沒救了。你指望從午睡里捱過去一兩個時辰,可是不成,闔目中,時間走得更慢。眼皮上有光線的壓力,透進眼瞼里的黑暗。有一種奇怪的活躍,與身心內部的節奏不合拍,錯亂著。時間幾乎不動彈,於是,你得細細地看它的好,內疚自己對不住它,浪費了它。令人痛苦的是,外部的明亮輕快與內里的灰暗滯重,共存著。你分明看著它,感受到它的熱烈,可是你走不進去,或者說,走不出來。兩者咫尺天涯。好時光這樣刺痛著心,感情受了重創。

好容易熬到了三時許,是午後的深處,就像谷底。戶外的陽光最是蓬勃,內心卻是最煎熬。即便在這乾涸的水泥林子里,此時也會有鳥叫的。可是,就算牠就在你的窗下叫,聽起來亦是曠遠,就像在另一個空間,一個莫名的空間。這時節,底下的黃開始泛上來,泛上來。有那麼幾分鐘,真的是金子一樣的黃和亮,所有的物件都在發光,同時在反光,於是,五光十色。可是,外面有多麼輝煌,內部就有多麼沉暗。內外較著勁,努力在達到協調平衡,這卻是一個最為衝突的階段,看不到一點和解的希望。在這金色光芒的沐浴底下,你只有用哀哭來回應它。你說不出什麼原因,就是哀哀地,難過。你承不住它的好,只能辜負它。而且,你心裡最明白,它一過去,再也回不來了,你卻無所作為。再也挽不回來了,這種兒時就有的傷逝的心情,在春光乍泄的時日里,上演得甚劇。非要究其里,那麼就是為這哭泣。

3

再往下捱一捱,就臨近塵埃落定了,空氣中的光粒子漸漸癟了。內外的對比不再那麼尖銳,彼此都軟弱下來,開始鬆弛。可光色還在流連,所以,騷動並未停息。但激烈的痛苦溫和了,變成綿纏的沮喪。還是不耐煩,可到底是看見曙光了。活潑潑的日頭向西舞去,它的旅行可真夠長的,幾乎比冬季長一倍,冬季里的日頭終究是疲軟一些。還有一個冗長的黃昏,它的明亮度並不遜於白晝,只是銳度和厚度不同,此時它鋪薄了。依然是惆悵,哀哭已經停止,餘下一些抽噎。這一天的折磨到了尾聲。總歸,到底,夜晚在招手了。到了夜晚,一切便安寧下來,告一段落。所以,春天,總是嫌夜短。

一整個午後,其實什麼也做不了,只是枯坐著,看著時間的光焰,燃燒。心都灼焦了,又結了痂。不知道應當往這時間裡盛什麼,才可消除它的虛無感,空寂感。時間裸著地在了眼前,然後流逝,一去不返。在那些患了病症的日子裡,這情形就格外的尖銳,無可調和。後來,病症得到緩和,或者只是一個漫長的周期里,最突出的階段過去,進行到一個較為容易的階段。午後的時間好捱了些,亦縮短了些。其實,油菜花依然在城市周圍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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