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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遠」艦為什麼沉沒在庄河海域









本次「經遠」水下打撈現場工作照。右前方凸起處為老人石,遠處為黑山山脈。




9月21日媒體公布,國家文物局水下文化遺產保護中心、遼寧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大連市文物考古研究所聯合組隊,在遼寧大連莊河海域開展水下考古調查工作,搜尋、發現並確認了甲午海戰北洋水師沉艦 「經遠艦」。






「經遠」號裝甲巡洋艦,德國伏耳鏗船廠建造,排水量2900噸,航速15.5節




庄河海域外老人石(當地亦稱蝦老石)海域水下,長期存在著一艘沉船,2014年夏,《華西都市報》牽頭組織,在庄河當地展開走訪調查,聘請潛水員對老人石海域的神秘沉船進行了實際勘察,結合勘察當地發現的帶有漢、德兩種文字的炮台銘牌、艙室銘牌,以及「經遠」艦裝備的武器對應的彈藥等重要的證物,判斷沉船即為「經遠」(見2014年9月17日華西都市報》:《等待120年的相見 北洋「經遠」艦海底殘骸首次曝光》)。如今在沉船殘骸上發現了艦舷外壁的木質髹金「經遠」艦名字牌,此船即為「經遠」當無疑問。









「經遠」艦名牌




然而這卻帶來新的問題:「經遠」為何沉沒此處?庄河老人石離開大東溝海戰附近的大鹿島,直線距離為37公里。「經遠」沉船位置,距離老人石一千數百米,距離「致遠」沉沒的位置直線距離約26公里。







丹東大鹿島到庄河老人石的距離






庄河黑島老人石




在以往的黃海海戰史料中,一直記錄鄧世昌率「致遠」、林永升率「經遠」與日本聯合艦隊鏖戰的故事。




從中國官方記錄的情況看,海戰後的第四天(1894年9月22日),北洋海軍提督丁汝昌向李鴻章發出的戰況報告說:




當酣戰時,自「致遠」衝鋒擊沉後,「濟遠」管帶方伯謙首先逃回,

各船觀望星散,

日船分隊追趕「濟遠」不及,折回將「經遠」攔截擊沉,余船復回歸隊。「超勇」艙內被敵炮擊入火起,駛至淺處焚沒。「揚威」艙內火起,又為「濟遠」攔腰碰壞,亦駛至淺處焚沒。查戰時「定遠」「鎮遠」艙內亦為敵彈炸燒,一面救火,一面抵敵,皆無失事。「超」、「揚」若不駛至淺處,火即可救。

「經遠」同「致遠」一樣奮勇摧敵,聞自該船主等中炮陣亡,船方離隊。如仍緊隨不散,火亦可救。




10月5日,李鴻章又正式向朝廷上奏:




各船均以船頭抵禦,冀以大炮得力。敵忽以魚雷快船直攻「定遠」,尚未駛到,「致遠」開足機輪駛出「定遠」之前,即將來船攻沉。倭船以魚雷轟擊「致遠」,旋亦沈沒,管帶鄧世昌、大副陳金揆同時落水。

「經遠」先隨「致遠」駛出,管帶林永升奮勇督戰,突中敵彈,腦裂陣亡

「濟遠」先被敵船截在陣外,及見「致遠」沈沒,首先駛逃,「廣甲」繼退。

「經遠」因管帶既亡,船又失火,亦同退駛。

倭始以四船尾追「濟遠」、「廣甲」,因相距過遠折回,乃聚圍「經遠」,先以魚雷,繼以叢彈,拒戰良久,遂被擊沉。







林永升在英國留學時所攝照片




相對來說,中方的官方記錄描述得較為籠統。丁汝昌、李鴻章的戰報,沒有時間順序,沒有航跡分析,沒有戰術總結,缺乏近代海軍的專業特徵。一些重要細節,比如日軍以魚雷快船直攻「定遠」,「致遠」開足機輪駛出「定遠」之前,擊沉來船,旋被日艦以魚雷轟沉等等,經後來的戰史研究證明均不準確。但報告中提及「濟遠」及見「致遠」沉 沒,首先駛逃,「廣甲」繼退,「經遠」因管帶陣亡,船又失火,亦同退駛,遂被被日艦擊沉的描述,大體是準確的。



上世紀二十年代,民國海軍部徵集海軍史料,海軍老人池仲祐所撰《海軍紀實》一書,對「經遠」戰況亦有提及:

「『經遠』先隨『致遠』駛出,管帶林永升奮勇督戰,遙見一日艦已受傷少傾,鼓輪追之,欲使擊沉。乃猝為日艦所環攻,船身碎裂,林永升中彈腦裂,全船員勇,大副陳策、李連芬,二副韓錦、陳京瑩,槍炮教習陳恩照等二百七十人俱殉焉。」

關於艦上高級軍官,該書在管帶林永升小傳寫道:

「經遠」先隨「致遠」駛出,公臨陣盡去船艙木梯,以防兵士之退縮避匿。將龍旗懸於桅頂,以示誓死奮勇督戰。遙見一日艦已受傷少傾,鼓輪追之,欲使擊沉。乃猝為日艦所環攻,船身碎裂,公中彈破腦而亡。」

大副陳策小傳寫道:

「公身先士卒,已受重傷,猶堅理指揮不少懈。『經遠』中炮沉沒,與管帶林永升同時蹈海殉節。」

二副陳京瑩小傳寫道:

「八月,中日戰於大東溝,『經遠』中彈火發,都戎協同禦敵救火,見一日船漸近,鼓輪追之,被日軍水雷轟破沉沒,都戎殉國。」

閱讀這些記錄,可知「經遠」艦上指揮軍官犧牲的大略情況。







黃海海戰




「廣甲」艦軍官盧毓英曾回憶說:「經遠」管帶林永升陣亡,其將弁已陣亡殆盡,遂退于山邊。時「廣甲」逃跑,有敵艦尾追,「廣甲」急傍山而行。正遇「經遠」擋住敵船,為敵炮所中,卒然而沉,船桅皆沒,猶見兩股濃煙出自水面。待到敵船越過「經遠」之前,「廣甲」去已遠矣。這是目前所見中方現場目擊者的唯一記錄。




1921年出版的《庄河縣誌》則另有一種記錄:




我海軍軍艦自鴨綠江之敗,退至縣屬海中獐鹿島前共有四艘,而沉者二,一艦為方謙統帥,沿海西逃,餘一為「靖遠」艦林仲卿所統帥。是時艦在蝦老石東八里許,士卒皆請林就岸,林不肯,躬親炮彈督戰,未幾左臂中彈,艦突亦被擊碎。林知事去,反身入內,扁鎖艙門,危坐以殉,封鎮海侯。該艦軍士約五百人,泅而逃出者,僅五十人云。







《庄河縣誌》中關於林永升之死的另一種記載




文中方謙為方伯謙,林仲卿即林永升,「靖遠」為「經遠」之誤。這條記載,關於林永升死狀與傳統記錄完全不同,林永升死後亦未封「鎮海侯」,且庄河離海戰場甚遠,故歷來不為學術界熟悉和使用。然而,由於文中出現蝦老石、林永升等地名和人名,當「經遠」可能沉沒在庄海一帶的消息開始流傳之後,人們對於縣誌的記載也開始關注起來。事件描述雖不準確,但透露出早在九十多年前,庄河就流傳著不同說法。或許逃生上岸的水兵,帶去了林永升隨艦而亡的消息。




日本海軍的戰況報告,則具有較完整的作戰時間和戰術編隊航跡變化記錄。




黃海海戰時,日本聯合艦隊分為兩個部分。「松島」「嚴島」「橋立」等八艦組成本隊,由聯合艦隊司令長官伊東佑亨指揮。「吉野」「秋津洲」「高千穗」「浪速」等四艘航速較高的巡洋艦組成第一游擊隊,由坪井航三海軍少將指揮,保存快速機動性。海戰極為激烈,雙方軍艦均受傷慘重。下午日本時間3時30分左右,「致遠」沉沒後,中國軍艦開始潰散,除「定遠」「鎮遠」依然屹立主戰場作戰之外,「濟遠」「廣甲」先後逃離,向旅順口基地返航。其餘軍艦,或向北朝大鹿島方向、或向西北海岸駛去,實施滅火、堵漏等各項損傷管制措施。第一游擊隊對「濟遠」「廣甲」,以及西駛的「經遠」「靖遠」進行追擊。




坪井航三海戰報告中所附海戰航跡圖,在此圖中,雙方軍艦航跡似乎未到庄河老人石附近







河原要一海戰報告所附第一游擊隊擊沉「經遠」的作戰示意。







圖中「來遠」為「經遠」之誤,「廣丙」為「廣甲」之誤







「吉野」軍官田所廣海在《勤務日誌》中所繪海戰示意圖,圖中沉沒軍艦為「經遠」




綜合指揮第一游擊隊的坪井航三海軍少將、「吉野」艦長河原要一海軍大佐等人所寫戰報,「致遠」沉沒後,「濟遠」先他艦而逃,「廣甲」「經遠」「來遠」「靖遠」亦退出戰場,朝大連灣方向行駛。




4時16分,「靖遠」發出信號,同「來遠」先後朝大、小鹿島駛去,這表明「靖遠」「來遠」在實施損管作業後,往主戰場方向返回。而「經遠」位置,適在「廣甲」後方,第一游擊隊決定將「經遠」擊沉。此時「經遠」駛向近岸區,水深漸淺,於是命令「吉野」測定位置,4時30分取航向西北西、航速14節逼近。「經遠」發炮反擊,炮彈從日艦頂上掠過。




4時48分,相距3300至2500米距離,「吉野」用右舷炮和桅盤機關炮開火,日艦繼續逼近至1800米的距離。此時「經遠」向左舷傾斜,艦內冒出黑煙,航向不定,無法取舵。




下午5時5分,日艦確認「經遠」前部的機關炮破壞,但「經遠」又掉頭向東。「吉野」遂將航速減至10節,左轉16點。後續日艦也接近而來,集中攻擊「經遠」。「吉野」停止炮擊,加速接近,準備發射魚雷,「經遠」火勢益熾,中部及後部煙焰衝天,但仍然堅持抵抗。其艦體漸次向左舷傾斜,蒸汽機仍沒有止歇,螺旋槳在自轉,故中止魚雷發射。




下午5時25分, 「經遠」傾斜益甚,右側螺旋槳露出水面,接著前部起火。




5時29分艦首向左漸沉水中,最終向左舷翻轉沉沒。日方確認「經遠」沒有搭載救生舢板(由於戰時硝煙瀰漫,日方將外形相似的「經遠」「來遠」姊妹艦搞混淆了。所有報告和海圖上,均將「經遠」作「來遠」,而「來遠」在海戰中並未沉沒。本文敘述將其調整),二百餘名官兵,絕大部分都在戰艦上犧牲了。




此次水下探測發現,「來遠」船體呈倒扣狀,船艏朝向東北,說明「來遠」在最後時刻轉舵,朝向大鹿島方向。







日方拍攝的「經遠」沉沒照片







伊東佑亨海戰報告記錄的「經遠」沉沒經緯度,與本次確認地點相距甚遠




雖然日本方面記錄了海戰時間和軍艦航行軌跡,但標註的沉船標方位現在看來並不準確。此次大連莊河附近海域發現「經遠」殘骸,距離「致遠」沉沒的位置直線距離約26公里(13.9海里),超出研究者原先的想像。




當黃海大戰主戰場上,「定遠」「鎮遠」還在與日本聯合艦隊主力激烈鏖戰之時,「經遠」在「吉野」等艦追擊下,朝著西北庄河黑島鎮方向,邊走邊打,行駛了一個半小時。




林永升、大副、二副究竟死於主戰場還是在最後關頭與艦共沉,撤退時刻艦上指揮軍官究竟是誰,軍艦負傷情況如何,目前均未考證清楚。戰後,幕僚代擬的丁汝昌致李鴻章海戰報告原稿中說:「『經遠』同『致遠』一樣奮勇打仗,後『經遠』船主中炮陣亡,船方離隊。如仍緊隨不散,火亦可救。」丁汝昌斟酌改成「

聞自該

船主中炮陣亡,船方離隊。

……」顯示出對林永升陣亡時間來自傳聞,這一字之改意味深長。而說「如仍隨隊不散,火亦可救。」也隱有婉轉含蓄的批評。







丁汝昌海戰報告中修改的「聞自該船主中炮陣亡,船方離隊」手稿




黃海大戰失利原因諸多,丁汝昌不欲對星散各艦多做指責,遂將戰敗的罪責歸結到「濟遠」「首先退避,將隊伍牽亂」上,以管帶方伯謙臨陣退縮,請旨正法。清廷對犧牲的管帶鄧世昌、林永升,均照提督規格從優議恤,鄧世昌另加「壯節」謚號,死後哀榮,林永升位列第二。




「經遠」確切沉沒位置的發現,使海戰史研究者需要對戰況進一步進行梳理。我和一些海戰史研究者及海軍朋友商討,大家覺得負傷的「經遠」不像「濟遠」,沿著海洋島和外長山列島之間的西南方向水道西逃,而是朝著西北走,似乎在尋找地方沖灘擱淺也未可知。離主戰場位置雖遠,下午5時左右,它又掉頭東行,似乎在最後關頭,還想歸隊。林永升是否在艙中自沉,尚待打撈之後予以核實。歷史研究往往沒有唯一準確的結論,許多真相恰是在反覆討論,結合田野調查之後才能更為清晰,當然,由於歲月悠久、水下情況複雜,打撈活動恐怕也難以證明林永升之死的謎團。




前些年,還發現了「經遠」二副陳京瑩戰前給父親所寫的兩封家書。信中寫道:




兒幼蒙朝庭(廷)造就,授以守備,今年大閱,又保補用都司,並賞戴花翎,沐國恩不可謂之不厚矣!茲際國家有事,理應盡忠,此固人臣之本分也,況大丈夫得死戰場幸事而(耳)。




父親大人年將古希(稀),若遭此事,格外悲傷,兒固知之詳矣。但盡忠不能盡孝,忠雖以移孝作忠為辭,而兒不孝之罪,總難逃於天壤矣!……伏望勿以兒為念。且家中上和下睦為貴,則免兒憂愁於地下矣!若叨鴻福,可以得勝,且可僥倖,自當再報喜信。







陳京瑩家書手跡




願此次海底探撈,能發現戰死者的遺骸並予以落土安葬,以慰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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