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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漢語文字的廣闊空間(一)

東漢人許慎所撰《說文解字》(以下簡稱《說文》),是我國古代第一部按照六書理論分析字形、說解字義的字典。關於許慎的生平,正史上有簡短的記載:「許慎字叔重,汝南召陵(今河南郾城)人也。性淳篤,少博學經籍。馬融常推敬之,時人為之語曰:『五經無雙許叔重。』為郡功曹,舉孝廉,再遷除洨長。卒於家」(《後漢書?儒林傳》)。這篇傳記沒有提到《說文》,而主要是推崇他在經學上的突出成就。根據許慎的《說文解字敘》和他的兒子許沖的《上說文解字表》,我們還可以知道,他向賈逵學習過古學,做過太尉南閣祭酒,曾奉詔校書於東觀。後來有人稱呼他為「許祭酒」。除了《說文》一書外,許慎還撰有《五經異義》、《淮南鴻烈解詁》等著作,但它們都已散佚,僅有清人的輯本。

許慎編寫《說文》,始自和帝永元十二年(公元100年),到安帝建光元年(公元121年)於病中派其子許衝進上,前後長達20多年,可謂精心之作。許慎為什麼會寫出這樣一部中國文字學的開山之作呢?這不能不涉及到當時的政治氣候和經學變遷。

春秋戰國時期,儒家和墨家是所謂「顯學」,影響很大。但是到了秦漢之際,儒家經典的傳授經歷了一個艱難曲折的過程。秦始皇「焚書坑儒」,嚴禁私人藏書,推行「挾書之律」,嚴重地打擊了儒家經典的正常傳授。儒家經典面臨「失傳」的危險,幸虧秦帝國的文化專制和暴政沒有像始皇帝期望的那樣萬世不絕,否則我們今天能否看到五經等儒家經典還有很大的疑問。西漢初年,惠帝廢除「挾書之律」,文、景之後,又廣開獻書之路,儒家經典才得以逐步浮出水面。到了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儒家經典成為官方的意識形態,朝中專門設置研究經書的經學博士官職,儒學又成為「顯學」。

漢人整理和傳授儒家經典文獻主要是通過兩種文本方式。一種是口耳相傳,靠背誦和記錄來流傳的文本,記錄所用的文字是當時通用的隸書,稱為今文,如由秦博士伏生口授、晁錯記錄的《尚書》,又稱為《今文尚書》。另外一種是從牆壁或地下發掘出來的文本,是用先秦六國的文字書寫的,稱為古文,如魯恭王從孔子舊宅牆壁里發掘出來的《尚書》,又稱為《古文尚書》。這樣的古文,我們今天從出土的戰國竹簡上還能讀到,其寫法與漢代的隸書確實有很大的不同。今文和古文,本來只是書寫文字的不同,但後來研究與講授的人卻形成了兩個不同的學術派別。他們在治學方法和經典取捨等方面,各有師承,逐步展開門戶之爭。這就是經學史上著名的古文經學與今文經學之爭。西漢時期,今文經學占統治地位,所謂的五經博士,都是今文經學家。古文經典只是在民間流傳,沒有被朝廷立為「博士」。直到西漢末年,著名文獻學家劉向的兒子劉歆向皇帝建議將《左氏春秋》、《毛詩》、《古文尚書》等經典列入學官,古文經學才慢慢興盛起來,逐漸在東漢佔主導地位。

在今古文的鬥爭中,許慎持古文經學的立場,他所處的時代正是古文經學的全盛時期,他的老師賈逵就是一個古文經學大師。許慎的《五經異義》就是用古文學派的觀點來研究五經的。從時人所謂「五經無雙許叔重」的稱許中可以看出他本人也是一個古文經學大師。許慎作為古文經學大師,他編撰《說文》並不僅僅是為了文字訓詁,而是有其明確的經學目的,其子許沖在《上說文解字表》說:「臣父故太尉南閣祭酒慎本從逵受古學。蓋聖人不空作,皆有依據。今五經之道昭炳光明,而文字者,其本所由生。自《周禮》、《漢律》皆當學六書,貫通其意。恐巧說邪辭使學者疑,慎博問通人,考之於逵,作《說文解字》,六藝群書之詁皆訓其意,而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鳥獸、昆蟲、雜物、奇怪、王制、禮儀、世間人事,莫不畢載。」當代《說文》專家陸宗達先生指出:「從古文經學派的觀點出發來發揚『五經之道』,為當時的政治服務,這才是許慎的真正根本目的所在。」(《說文解字通論?引言》,北京出版社1981,第4頁)這裡我們要注意到,古文經學家很早就在文字學與經學之間、文字學與政治之間建立起內在的聯繫,正如許慎在《說文解字敘》里所說「文字者,經藝之本,王政之始。前人所以垂後,後人所以識古。」在古文家的眼裡,文字和五經根本就是互為依據的,這是我們今天讀《說文》首先應該了解的。

所謂「天地、鬼神、山川、草木、鳥獸、昆蟲、雜物、奇怪、王制、禮儀、世間人事,莫不畢載」的說法,則意味著《說文》不僅僅是一部字典,它還可以看作是一部博物志或漢代的百科全書。後人從《說文》中可以了解古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如「它」(音tuo)字即今「蛇」字,《說文》云:「從蟲而長,象冤曲垂尾形。上古草居患它,顧相問無它乎。」意思是說,上古時候的人居住在草木叢林中,蛇很多,人們經常會碰到蛇的侵襲,因此彼此見面時的問候語是「有沒有碰到蛇啊?」就像後來文雅的問候語「別來無恙乎?」或者像今人問候語「你吃了飯沒有?」儘管學者們對「它」字的解釋有歧義,但我認為許慎的說法,應該是比較古老的生活習俗的遺存。由於《說文》包含有豐富的社會文化意蘊,因此,現代的學者很注重從社會文化的角度來解讀此書,如程樹德先生的《說文稽古篇》(初版於1930年,商務印書館1957年重版)、臧克和教授的《說文解字的文化說解》(湖北人民出版社1995)就是比較有代表性的著作。

《說文》一書在編撰體例上有什麼特點呢?《說文解字敘》里說明道:

今敘篆文,合以古籀,博採通人,至於小大,信而有證。稽撰(言旁)其說,將以理群類,解謬誤,曉學者,達神恉,分別部居,不相雜廁。萬物咸覩,靡不兼載。其誼不昭,爰明以諭。其偁《易》,孟氏;《書》,孔氏;《詩》,毛氏;《禮》;《周官》;《春秋》,左氏;《論語》;《孝經》,皆古文也。其於所不知,蓋闕如也。

從這段說明以及許沖的《上說文解字表》中我們可以得知:

一、《說文》以小篆序列字頭,共有九千三百五十三文,同時列舉字形不同的古文、籀文(即大篆)、或體、俗體等,這些重文共有一千一百六十三個。加上解說文字「凡十三萬三千四百四十一字」。經過長期流傳,原本的各項字數已與今本不相符合了。

二、《說文》主要根據字形系聯部首,全書共分五百四十部,各部字不相混雜。許慎把同一形旁的漢字類聚起來,又把共同的形旁作為部首統領該部的字,同一部首的字按意義內容或聲音排列(詳見後)。所有部首又按始「一」終「亥」的次序排列(取漢代陰陽五行學說理論萬物生於一而畢終於亥),使得全書自成一體,有條不紊。

三、《說文》解說字形、字義,採用了書證方法,書證分為兩類,一類是博採通人見解,其中有名有姓的傑出學者就有司馬相如、劉向、揚雄、董仲舒、賈逵、班固等十餘人。另一類是引用典籍,如《易》、《詩》、《書》等。許慎在稱引典籍解說文字時,其形、音、義皆合於古文。需要注意的是《說文》並不是全部採用古文經典,也徵引了今文經典如《韓詩》、《春秋公羊傳》等,同時還引用了讖緯之說、陰陽五行之說。馬宗霍先生有《說文解字引經考》、《說文解字引群書考》,我們可以查看。

四、《說文》對於不清楚的形、音、義,都標以「闕」字,這是一種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的實事求是的態度。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說許書中「闕」字共用了十四次。當代學者富金壁統計許書標「闕」字共三十一次,有形、音、義全闕者,有三者中闕其二、闕其一者。王筠《說文釋例》卷十專考許書中「闕」之三種情況。(參看富金壁《訓詁學說略》,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第292頁注3)

上述《說文》編撰體例上的特點有著深遠的歷史意義。

《說文》以小篆序列字頭,而沒有採用漢代通行的隸書,這是非常正確的做法。學者們已經意識到,小篆保存了古文字的圖畫性或象形性,更能反映當初的造字意圖,而經過隸變後的字形、結構都與原始文字相去甚遠。《說文》根據字形來解釋字義,只能從小篆出發。今本《說文》為了方便讀者識讀,一般在小篆字頭前加上楷體,但我們要深入了解漢字的源流發展,就不能不反覆體會漢字的小篆寫法。要進一步研究先秦的古文字也必須在小篆的基礎上進行考辨。因此,我們建議查閱《說文》的讀者尤其是不熟悉古漢語的青年讀者,每查一個字,最好把該字的小篆抄寫數遍,這樣才能更好地理解《說文》。另外,《說文》保存了部分籀文的形體,它對於我們辨識甲骨文和金文也是大有幫助的。

許慎創造的按偏旁部首編排字典的做法,成為漢語字典詞典編纂史上的一種經久不衰的編排形式。從古代的《字林》、《玉篇》、《康熙字典》到今天的《辭海》、《漢語大字典》等都是採用部首編排法。只不過部首的分部有增減合併,部首的排列以及部內字的次序有所不同。部首是漢字的基本構件,《說文》的分部以及部首的排列有其自身的考慮,許多漢字的原初意義都與部首有著緊密的聯繫。漢字經過簡化後,有些部首類別發生較大變化,部首與字義的聯繫也發生變化。我們要考察某些漢字的原初意義,可以通過《說文》的部首來入手。比如「相」字是個會意字,《說文》列在「目」部,《辭海》列在「木」部,究竟列在哪個部首更符合「相」字的原初意義呢?《說文》解釋「相」為「省視也」,省視當然是要用眼睛,因此列在「目」部更切合原初意義。《辭源》把它仍然放在「目」部是合適的。當然《辭海》放在「木」部也有方便查找的考慮。熟悉《說文》的五百四十個部首,記住這些部首所在卷次,是有效使用《說文》的一個基本功。今人徐耀民有《說文解字部首解讀》(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0年5月版),可以參考。

至於每一部首所屬各字的排列次序, 黃侃先生的《說文略說》給予了精闢的總結:「許書列字之次弟,大氐先名後事,如玉部自璙以下,皆玉名也;自璧以下皆玉器也;自瑳以下,皆玉事也;自瑀以下皆附於玉者也;殿之以靈(案:『靈』原書下作王旁),用玉者也。其中又或以聲音為次,如示部:禛、禎、祗、禔相近;祉、福、祐、祺相近;祭、祀、祡相近;祝、 (示+留)相近。又或以義同異為次,如祈、禱同訓求,則最相近;禍訓害,崇訓禍,訓相聯則最相近。大氐次字之法,不外此三者矣。」(《黃侃論學雜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新1版,第18—19頁)明確了這一體例,就可以明白當初許慎編排每一部首所屬各字的次序是頗有用心的。後來有的字典、詞典的編纂沒有領悟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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