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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過北京第一高樓嗎?它有8項世界之最,今年年底完工

中國尊(效果圖)。圖/受訪者提供

本刊記者/姜璇 王全寶 實習生/潘曉飛

本文首發於總第871期《中國新聞周刊》

位於長安街與東三環交匯處,取意於古代祭祀禮器「尊」的中信大廈「中國尊」,還沒有完工便已經成為北京的一個新地標。

這座高528米、地上108層、地下8層,集甲級寫字樓、會議、觀光以及多種配套服務功能於一體的超高層建築,目前正在對機電、幕牆和內部裝飾等系統進行收尾和調試,進入「馬拉松」的最後衝刺階段。

中國尊的「操盤手」、中信和業投資有限公司(下稱「中信和業」)副董事長兼總經理王伍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中國尊將於今年年底竣工,2019年第二季度正式投入運營。目前,中信集團總部、中信銀行和阿里巴巴集團已確定入駐。

在佔地約30公頃、規劃建築面積約為150萬平方米的北京CBD核心區,將有19座摩天高樓在這裡聳天而立,重新定義北京的天際線。而隨著中國尊的落成,這條天際線的制高點將被鎖定——528米。

這座帶著濃厚中國風的超高層建築緣何而起?作為北緯39度以北地區最高的超高層建築,中間又經歷了哪些曲折?它帶來的是怎樣的建築敘事?

故事,要從八年前的一場「另類」招標開始說起。

角逐「北京新地王」

2010年8月2日,北京昌平區小湯山鎮的九華山莊,人頭攢動,裝著各式各樣規劃和建築單體模型的盒子被一輛又一輛的卡車運來。現場顯得有些混亂擁擠。

上午9點半,由北京市國土局、規劃委、CBD管委會組成的聯合招標工作組開始接受企業的競標。截至前一天中午,共有61家主體單位、280個競標方案參與競標,一同爭奪「CBD最後一塊寶地」的入場券。

這次劃分出的12宗「熱土」中,包括上半年遭遇無人競價、後又被暫停交易的中服地塊。之前,這塊地要求購買人須為金融機構和房地產企業聯合體,但在這次競標中,應標門檻有所放寬。

根據北京市土地整理儲備中心發布的《CBD核心區12宗土地規劃方案及國有建設用地使用權出讓招標答疑備忘錄》(以下簡稱「《備忘錄》」),除規劃設計單位不允許獨立投標外,境內外企業均可參與投標,可以獨立投標或聯合投標;對投標人參與投標的宗地數量也不做限制。

這場競標成就了一場跨行業的企業巨頭集會。萬達、萬通、SOHO中國、遠洋等知名開發商悉數現身,中信集團、民生銀行、泰康人壽等企業也躍躍欲試,此外還有滙豐銀行、正大集團、三星集團等跨國企業以及和記黃埔、九龍倉等香港房地產公司,甚至安邦保險、周大福、盛大網路等跨行業企業也雲集於此。

一向高調的潘石屹在微博上將這次競標稱為「歷史上最龐大的土地投標」。現場競標企業參與投標的土地數量普遍多於一宗,包括SOHO中國在內的幾家企業全部投標12宗地。

這12塊划出來準備投入競標的土地,顯然是CBD核心區中寸土寸金的「寶地」。而在政府的規劃中,究竟描繪著一個怎樣的CBD圖景?對於CBD核心區的功能和前景,《備忘錄》中是如此期待的:未來的功能中心和視覺的聚焦點。

中國尊設計總負責人邵韋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2009年開始,北京市對核心區的原控方案進行了調整,希望核心區建設能夠更好地體現北京城市發展水平,這需要對城市基礎設施進行高度整合,重新界定人與城市交通、市政、地下空間、景觀和建築的關係。」

邵韋平是北京市建築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總建築師,參與了這張藍圖的繪製工作,他的另一個身份是:CBD核心區規劃及城市設計項目的責任建築師。

這塊最為完整的待開發土地要成為區域商務的「點睛」之作,系統整體地規劃、選擇最優設計方案尤為重要。

此次競標與以往不同的是,要「先審規劃,再行投標」。對12宗土地的綜合規劃方案要通過了才能參與單體競標。具體來說,CBD核心區12宗土地的招標採用「綜合評標」的方式,分兩個階段進行,第一階段為規劃設計方案投報,第二階段為綜合內容投報,包括土地出讓金的數額、付款進度等。

11月15日晚間,北京市土地整理儲備中心網站發布的第一階段評標結果中,中信集團(A53)以五次方案排名第一成為首階段評標最大贏家,其中包括Z15地塊的方案。

Z15方案,是一座規劃建築面積為36萬平方米、定位「北京第一高樓」的項目,在這場角逐中備受矚目。

26家投標企業、76個設計方案瞄準這塊土地而來。為了贏得這場競標,中信集團與北京市建築設計研究院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北建院」)以及泰瑞法瑞爾設計公司等機構組成了聯合體,對Z15的建築進行設計。他們的設計靈感來自於中國傳統禮器「尊」,希望賦予它簡潔大氣的中國元素和審美。

對Z15地塊的爭奪隨著一關一關的遞進越來越白熱化,中信集團、萬達、海航集團三家企業進入了第二階段的競爭。其後,對地塊歸屬的猜測如同擊鼓傳花般在三家企業之間傳來傳去,萬達更是造出聲勢:「對Z15地塊志在必得。」

最終標底價是50.575億元。中信集團給出總價63億元的報價;同場競爭的海航集團出價59.5億元;而此前聲勢浩大的萬達則以45億元報出了低於標底價的廢標。

2010年12月23日,中信集團收到Z15地塊中標書,成為「北京新地王」。「在地王扎堆的2010年,寸土寸金的CBD核心區,這個成交價格也還稱得上合理。」業內一位不具名人士如此對《中國新聞周刊》評價。

「這次競標中信集團總體上是成功的,因為它既是地塊的中標方,同時它所帶的方案也被選上了。而更多的情況是地塊規劃方案和中標方是不完全匹配的。」邵韋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對地塊的爭奪塵埃落定,而這個項目又走上了一場馬拉松的起點。巨額的資金投入,漫長的開發周期,以及一切可預知和未知的挑戰,註定這個項目將是一路坎坷。

組建「夢之隊」

地塊已經「落袋平安」。然而接下來的四個月里,Z15地塊沒有任何動靜,規劃圖遲遲沒有出爐。

面對無從下手的項目,中信集團想到了王伍仁。彼時,王伍仁因為操盤備受矚目的上海環球金融中心而名聲大噪。

2011年8月2日,王伍仁從香港返回北京,以中信地產總工程師的身份加入中信集團。三個月後,中信集團的業主執行團隊——中信和業成立,王伍仁擔任總經理,負責中國尊的開發建設與運營管理。王伍仁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梳理設計團隊。「14家設計、顧問、監理存在任務重疊」,多方比較揀選之後,他將14家壓縮至5家。

一線工作經驗豐富的王伍仁常提「鴻溝」概念:在概念設計與設計深化之間、設計與施工之間有兩條「鴻溝」,帶來的是理解誤差和時間成本。

「對中國尊的關注,不僅僅在於它的高度,更在於它實現的建築精度和品質。」在設計總負責人邵韋平看來,中國尊的美有兩層:一層是顯性的美,是建築蘊含的獨特、穩重、大氣的美學與視覺審美,以及與周圍環境的融合和與北京古都氣質的契合;另一層是隱形的美,是中國尊建築實現的高性能與高品質。

通常,設計對建築的關注更多在於建築的外觀、結構等形態帶來的審美享受,對後期的建築細節並不重視,建築細節要到施工時再完善。設計與施工之間存在的這條「鴻溝」,是建築從概念方案到可實現模型的阻礙。

這條「鴻溝」由來已久。「國家第一個五年計劃期間,蘇聯援助中國建設,當時清單上有192項重點項目,最終建成156項,那時候就留下一個規矩,搞施工的人不能搞設計,這條紅線一划就划到了今天。」王伍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8月22日,中國尊108層樓頂,工程已接近尾聲。攝影/本刊記者 甄宏戈

國際建築領域的一個概念給彌合這條「鴻溝」帶來機會——EPC(Engineering Procurement Construction 工程總承包)。EPC是指對工程建設項目的設計、採購、施工、試運行實行階段實行全過程或若干階段的承包。

王伍仁打了個比喻,「說到這三項對成本控制的貢獻率,設計相當於西瓜,採購相當於蘋果,建造則像花生米。長久以來,我們就盯著這個花生米,加班加點壓縮工期」。

在王伍仁看來,超高層建築開發建設中,70%以上的投資是由設計階段決定的。「這種特大型工程,現金流的難度非常大。做業主則必須考慮到底要投入多少錢?現金流怎麼維持?採用什麼樣的開發原理?如何節省財務成本?這些都是關係到項目能否順利竣工的關鍵。」

除了建造成本,設計也是關乎後期高昂運維成本的關鍵因素。但是超高層領域普遍存在重建設、輕運營的問題。按照英國DEGW公布數據,項目建設期費用與維護費用之比約為1:3至1:4。以中國尊項目建設期投資180億元來計算,運營維護成本在540億元~720億元之間,按建築65年壽命來算,每天需要230~300萬元的維護費用。

邵韋平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中國尊對設計精度的控制是前所未有的,比如它要求設計師對所有涉及建築形態的構件進行基於建築學的幾何控制。

對設計方案進行可行性及經濟性的充分審核、論證,及時發現設計問題優化設計,既能減少施工過程中可能發生的拆改,又能有效控制未來的運維成本。達到高精度的幾何控制需要另一項技術的加持——BIM(Building InformationModeling建築信息模型)系統。

在設計鳳凰國際傳媒中心時,邵韋平曾使用BIM系統模擬建築形態,「以往對建築形態多是其表皮最外觀的部分進行控制,中國尊項目通過BIM模型對所有的結構構件進行幾何劃分,比如將建築形態劃分為基礎形態、結構形態、表皮空間、模數控制,這樣把結構工程師解放出來,不需要再在定位上花費太多的時間,這部分由建築設計師來完成。」

舉例來看,中國尊呈現的是比較周正、規則的形狀,但是由於其收腰的趨勢,使得幕牆的所有板塊幾乎都是非標準的。為了降低實現的難度,設計師通過幾何控制進行有理化「歸類」,使得幕牆的類型和數量減少,降低建造難度。

為了解決設計與施工之間的鴻溝,王伍仁有一個大膽的設想:組建設計聯合體。也就是說,從概念設計階段,參與設計、顧問的五家公司全體接入,共同組成一個團隊。

反對最強烈的是國際超高層領域頗具話語權的美國KPF建築師事務所。據不完全統計,全世界有200多座高層和超高層的概念設計都是出自KPF之手。比如國內被人所熟識的有480米高的香港環球貿易廣場、530米的廣州東塔和660米的深圳平安金融中心以及王伍仁操盤的492米的上海環球金融中心。

在概念設計階段,KPF拒絕讓中方設計團隊介入。在此之前,超高層的概念設計方案基本都由外方來完成,KPF認為「教」會其他的設計師增加了工作量,需要支付額外的費用。

「就這麼一天兩天地溝通,有時候一個電話就一個多小時。」王伍仁說道。為了取得概念設計方的信任,他冒險將設計費壓在外方信任的中方公司。直到2012年4月,設計聯合體的合同簽署,這個由中信和業委託、北建院牽頭組建的「夢之隊」,才以聯合體的身份開始中國尊的設計、優化。

除了KPF,這支團隊還包括擅長結構的ARUP奧雅納工程諮詢有限公司、機電顧問柏城(亞洲)有限公司等。氣流、電梯、消防、物業......大大小小的專項諮詢顧問團隊達到四十多個。

複雜的審批流程

在組建設計聯合體的同時,王伍仁完成了一項更為重要的先導任務:定業態、定工期、定對標目標。2012年3月,把中國尊建設推向日程的投資計劃、開發計劃、對標計劃,通過了中信集團黨委的集體審查。

操盤上海環球金融中心的經歷,讓王伍仁對建設超高層的資金能力、建造能力的高要求認識深刻。「2008年5月當我把一個上海環球金融中心的水晶模型交到森稔先生(日本著名商業房產開發商、上海環球金融中心大樓的開發方森大廈公司董事長)手上的時候,頭髮花白的老先生眼淚縱橫。」王伍仁回憶道,此前因為遭遇亞洲金融危機,那塊土地在黃浦江畔沉睡了整整五年。

在王伍仁看來,超高層建築由於開發周期漫長,一次投資額度巨大,工期是成本最敏感的因素。他算了筆賬,假設一個項目的投資是200億元,一個月的利息就是1億元左右,而通常來說,超高層的建造拖延上一年、兩年的比比皆是。

「在對EPC進行研究和應用的時候發現,想縮短開發周期,不能靠工人加班加點壓縮工期。真正可壓縮的時間,主要是在審批流程上。」王伍仁說。

2014年1月,《北京日報》發表了一篇關於簡政放權改革的報道,其中將中國尊作為典型案例寫入報道。按規定,建造中國尊這類超高層建築要拿到施工許可證,首先要具備規劃許可證、圖紙審查報告、土地證等14個要件,一個證辦不下來,下面都得「乾等著」。

中國尊外部街區(效果圖)。圖/受訪者提供

「當時北京市召開市長辦公會,邀請我去介紹中國尊這類超高層的建築特性,講上海環球金融中心施工時工期的劃分。」王伍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次座談會後,北京市專門為中國尊優化精簡了審批流程,讓中國尊開工時間提前了一年半。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尊的14個申請要件縮減為10個;申請規劃許可證和施工許可證,分段進行審批,即只要審過一段,就可以開工一段。

而此前與政府的溝通協商,進展極為緩慢。用王伍仁的話來說,就是「面臨幾乎難以完成的任務」。中國尊項目落地之時,建築的紅樁要南移12米。當時,國土局的領導告誡王伍仁:土地賣出後改變紅樁位置,北京市沒有先例。

但是王伍仁認為,中國尊有不得不調整的理由。一方面,關乎建築的穩定性和抗震性。在原有設計方案中,中國尊的底面尺寸只有70米見方,後期經過計算,必須要把底部尺寸加大。另一方面,中國尊平行於光華路而不平行於長安街。也就是說,在以故宮為核心講究軸線布局的北京城,這座地標性建築在長安街上看可能是歪的。

2012年12月31日,一封文言文寫成的書信,遞到了北京市長辦公室,希望能夠將Z15地塊的紅樁南移,以便於建築的調整。之所以用文言文來寫這封信,是想從文化的角度來說明調整的因由。

中信和業還提出,建築紅樁南移後,北面騰退出的空間由中信和業建設綠地並進行維護。結果是,政府省下了市政綠化費用,中國尊獲得調整的空間。

在王伍仁看來,這是「沒有侵害別人利益,別人獲利自己也獲利」的雙贏局面。「比如,中國尊的地連牆拓展到CBD核心區的管廊之下,政府省下了兩排打樁的費用,而中國尊也獲得了約7500平方米的地下空間。」

不斷「長高」的中國尊

北京是對建築高度極為敏感的城市,北京舊城建築物45米的限高在規划上堅守了近40年。

正在申請世界文化遺產的這條南北中軸線與東西延伸的長安街構成京城方正的基本格局,故宮、祈年殿和散落其中的四合院民居、衚衕街巷,形成明清北京舊城獨特的城市肌理。

培根曾說,「這是無價的遺產,但是只要有一座現代化摩天大樓闖入人們視線,就會毀掉這一歷史軸線上的輝煌遺迹」。

北京摩天大樓的集中出現與北京市建設CBD的規劃息息相關。1993年,經國務院批複的《北京市城市總體規劃》提出,在北京市建立具有金融保險、貿易、信息、商業、文化娛樂和商務辦公等現代化多功能的商業中心區。1999年,北京市政府框定了CBD的範圍:東起西大望路,西至東大橋路,南臨通惠河,北接朝陽路之間3.99平方公里的區域。

中國尊內部一角(效果圖)。圖/受訪者提供

CBD的建設遠離舊城,挪到這片原來的工業區。上世紀80年代,低矮的樓房、林立的煙囪和穿梭其中的穿著工作服的人們,構成一張城市名片。中國尊抓住的是2009年開始的CBD核心區規劃的契機,在CBD核心區地塊入市時,Z15地塊的建築規劃高度從200米調整到了500米,定位「北京第一高樓」。

王伍仁在接手中國尊之初就希望它「長高」一點,「層高是衡量一個建築體品質的重要因素,如果按照規劃的高度500米,那麼實現的樓層高度在2.7米左右,這是目前建築物的普遍樓層高度。層高加高以後,通風順暢,空調的風迴旋更為均勻,身處其中的人舒適度也隨之提高」。

最初給出的高度是555.55米,這個高度卻在北京市規劃委那裡碰了壁,北京市規劃委給出的底線是不能超過530米。最終中國尊鎖定的高度為528米,加上海拔高度34.5米,接近於民間稱為「鬼見愁」的北京市西部最高峰香山香爐峰的575米。

高度增加了之後,中國尊的層高優化有了可操作的空間。大廈實現的層高高度標註是行政樓結構高度5米,凈空高度3.5米;標準層結構層4.5米,凈空高度3米。對比來看,一般普通精裝戶型做完吊頂後的凈空高度在2.2米左右。

天圓地方

對於超高層建築來說,高度的提升不是普通的拉伸或簡單的堆疊,每一次設計的修改,伴隨著大量參數的變化與重新測試。因此,要達到視覺審美效果與建築技術的完美融合,需要找到藝術美感與建築安全性、功用性的平衡。

「中國尊呈現的是中部略有收分的雙曲線造型,具有強烈軸線感和對稱感,高大而不失婉約,靈動的建築線條有著以柔克剛的效果。」中國尊設計總負責人邵韋平所說的「剛」,指的是北京冬春秋三季剛勁的風。

對於超高層建築來說,強風等水平作用力的影響是多方面的。比如強風導致建築頂部晃動,如果晃動超過6英寸,電梯鋼纜的擺動極易帶來危險。中國尊彎曲的立面與接近圓弧形的邊角平面形成的空氣動力形狀,有效減少了風的荷載。設計的改變不僅是視覺審美的追求,也是對構建合理建築結構的考量。

如今,這一方圓結合的建築形態又多了一層「天圓地方」的文化意涵。「尊」(亦作「樽」),為古代盛酒的器皿,「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它是詩人筆下寄情的意象;而在尊盛行的商到西周時期,它是祭祀的禮器,「藏禮於器」,是一種地位和秩序的象徵,這與北京的獨特地位與自身布局所透露出的秩序感、厚重感相契合。

在KPF設計合伙人Robert Whitlock講述概念由來時,所展示的是一幅青銅方尊的圖片。是選擇建一個方尊,還是圓尊?設計聯合體最初並沒有定論。

中國古代的酒器中圓腹尊更為尋常,傳世的方尊較少,比如四羊方尊、後母戊方尊,一般在博物館得見。尊的形態外化到超高層建築上,除了考慮建築形態,還有工程造價、安全性等不可迴避的因素。

「如果是工程師,我願意選擇方尊,因為好建造;如果是投資者,我願意選方尊,因為省成本;如果是藝術家,可能就更青睞方圓結合的靈動和天圓地方的意象。」王伍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一共有12個方案,他們都做出模型一一進行比較。

王伍仁。攝影/本刊記者 董潔旭

選擇方圓結合的形態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多使用接近兩萬噸的鋼,增加兩個多億的成本。王伍仁解釋說,建築內部的巨柱越往外越可靠,抗震性越強;而四角做成圓尊后就不得不向內收,抗震性下降,解決的辦法,就是要增加用鋼量。

邵韋平認為,中國尊的設計聯合體在這個項目上達到高度的設計協同,「概念設計時中方就直接參与,中方主要負責內部的、室內的部分,外觀主要是國外KPF公司完成,一些最基礎機電、空間控制或一些技術、一些細節都是協調完成的;外方的設計也要經過我們最後評審。」

從概念方案到可實現的設計圖,中間有大量的建築細節需要修改、完善,王伍仁表示,「不誇張地說,我們的設計圖到現在都沒有全部完成」。

與之前的效果圖明顯不同,中國尊的底部改為裙邊的設計,除了形成天然雨棚的功能效果外,由封閉到向外開放延伸,暗喻中國尊與周圍環境的融合與回歸。 「現在看到的塔冠設計成優雅的曲線型,更為自然一些,這都是設計深化時候完成的。」邵韋平說。

固有難題

超高層的消防問題是國際性難題。一方面,由於其特殊的構造和功能要求,內部火災荷載大,火勢蔓延迅速,發生火災後人員難以短時間迅速撤離。另一方面,中國配備的消防車滅火範圍大都在60米以下,多數消防水槍、水炮的噴射高度也只有60多米。

再加上樓內保溫等易燃材料的使用、周邊作業面積受限等因素的影響,超高層的救援難度非常大,發生火災後,除了建築內部的消防設施外,幾乎沒有有效的外攻手段。

王伍仁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他曾和上海消防局聯合做過一個測試,把三台消防車頭尾相連,水管達到快要爆破的極限,水才能送到128米。

「一般來說,在建築施工期間,施工方會安置一套臨時消防系統,來保障施工過程中的消防。在封頂裝修階段,永久性的消防設施才會安置。」中建三局大項目管理公司副總經理、中國尊項目執行總工程師許立山在央視新台址其中一個標段的建設過程中,曾親眼見證了一場讓消防人員無能為力的火災。「另一家公司的標段在接近完工時,拆除了臨時消防設施,而永久消防設施還沒有安裝完畢。就在這個空檔,發生了火災。」

為了解決這一難題,中國尊全球首次採用臨永結合的消防系統,在施工過程中,將永久性消防設施置入,保障大樓消防安全。以正式消防管道和部分設施替代臨時消防系統的部分措施,避免「大廈消防真空期」,不僅提高消防能力的可靠性,還減少了臨時消防設施的拆除時間。

更多的設置被用來保障樓內人的安全。大樓每12層設有一個避難層,控制災難發生時最大逃逸距離為六層,大樓中的人可以向上跑六層也可以向下跑六層。此外還輔以重力式方案,中國尊103層上設有一個690立方米的重力供水箱,發生火災時可以不依賴於電力系統,依靠水自身重力產生的壓力可以滿足滅火三個小時的需求。

除此之外,超高層的垂直運輸問題是建築施工中都會遭遇的瓶頸,項目上大量建築材料、設備和施工人員都要依靠電梯運送。

中國尊啟用了全球首部超500米的躍層電梯,所謂「躍層」,則是指電梯能夠隨著建築建構的提升同步進行爬升。電梯運行速度由普通施工電梯的1米/秒提升至4米/秒,單台躍層電梯的運力是普通施工電梯的8~14倍,其運輸效率、安全性、可靠性遠高於傳統建築施工電梯。

在解決超高層所有的「痼疾」上,中國尊還要面臨「難上加難」的擦窗問題。建築收腰的設計使得傳統直上直下的擦窗機難以靠近,高度提升帶來的風力變化又增加晃動的風險。解決辦法是在幕牆龍骨上設置卡槽和滑軌,使得擦窗機可以自由上下「行走」。然而玻璃外的遮陽條阻礙了擦窗機的安裝,增加了清理難度,但設計師不肯輕易改變設計。

王伍仁只好讓工廠做了兩個模型,準備「用事實說話」。約定的那天,設計師真的帶來一個身高1.85米的壯漢,要與他比賽擦窗,但一看到模型實物就接受了他的提案。

施工的挑戰

中國尊創造了不少「世界之最」。其中第一項,它是抵禦8度地震烈度設防的世界最高建築,而完成這個「最」,則需要幾個「最」來保障,如國內民用建築基坑深度最深(40米),全球底座面積最大(6084㎡)的超高層建築......

如果給中國尊做一個側視圖,除了地面上的528米外,地下空間還有8層,再往下是一塊厚6.5米的水泥底板,水泥板底部排列著896根最長46米、直徑在1米或1.2米的鋼砼摩擦樁,它們延伸過華北平原的礫石,直抵岩層,成為這座建築的支撐。

這塊超厚大體積底板的澆築工作,是中建三局大項目管理公司副總經理、中國尊項目執行總工程師許立山在中國尊上打的一場「硬仗」。

許立山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中國尊基礎底板東西長136米、南北寬84米。底板澆築總共分三次進行,總體積達到6.2萬立方米,約相當於30個標準游泳池的容量。需要一次性、不間斷地澆築混凝土5.6萬立方米,為此要動用200台罐車,組織一場接近2000人參與的「會戰」。

施工方面臨的第一個困難是:「零場地」施工。中國尊施工的場地距離建築紅線僅有10厘米,無法直接用溜槽的方式進行澆築。沒有場地,也意味著沒有空間可以壓車,不間斷澆築必須保障車輛到達時間的協調。

另一個困難是複雜的交通狀況。施工場地在CBD核心區,早高峰、晚高峰都會出現擁堵。另一方面,「四天四夜的時間,不是趕上周一就是趕上周五,我們選擇了周五。」許立山說。

2014年4月23日,距離工地半徑不足一公里的地區,7個「壓車區」裝載鋼筋混凝土的罐車嚴陣以待。「項目部給每家混凝土供應商制定了一條運輸路線和一條備用路線,避免了因堵車造成混凝土不能及時運抵。」許立山說。

北京交通廣播FM1039不時地對大廈周邊的路況做出提示,20多位交警協助維持著周邊的秩序,並在重要路口設置路障。

大樓底板的澆築工作開始。16個輸送泵、4個溜槽和2個串管連續向底部輸送鋼筋混凝土,為即將扶搖而上的528米高樓築下基礎。採用「串管加溜槽」的施工方法,不僅解決了沒有施工場地的難題,還縮短了20%的工時,創意的來源是常見的兒童滑梯。

守在工地的許立山心裡清楚,眼前的秩序要維持四天四夜,不僅需要「盡人事」,還要「看天命」。所幸,整個澆築過程只遇到一場意料之中的細雨。

93小時後,5.6萬立方米的底板澆築工作完成,比預計的時間提前,同時還創下了國內底板混凝土一次性澆築方量最大的紀錄。

即使是在超高層建築領域經驗豐富的中建三局,也認為中國尊是頗具挑戰的項目。武漢綠地、瀋陽寶能、廣州周大福金融中心,全國超七成300米以上超高層建築,都是由中建三局建造的。許立山說,因為中建三局有「施工神器」。

這個神器的完整名稱為智能頂升鋼平台,如今已成為超高層建造的核心技術。許立山介紹說,「中國尊使用的智能頂升鋼平台是中建三局自主研發,到這個項目已經是第三代,總計擁有專利將近30餘項,理論上已經能夠將建築建到千米以上。」

在長43米、寬43米覆蓋七層樓高的鋼平台上,四台巨型塔吊坐鎮於鋼平台的四角,能夠容納四五百人同時進行四個半樓層的立體施工。「鋼結構安裝、焊接,綁紮鋼筋,混凝土澆築,修復和清理,正好能在豎向上形成流水。」許立山向《中國新聞周刊》表示。

濃郁的鋼鐵風格不禁讓人聯想起宮崎駿動畫中哈爾的「移動城堡」,與城堡相似的是,這座鋼鐵巨獸也可以自己移動。每完成四個層面的作業,頂昇平台就向上「爬升」,維持著中國尊平均四到五天一層的躍升速度。

在其他參與方都能稍稍鬆口氣的時候,施工進入最為緊張的馬拉松衝刺階段,幾十個承包商的3500餘名工人和700多名現場工程師在日夜施工,保證這座新地標能夠以它創造的速度按期竣工,如期交付。

按計劃,這個超級項目預計在今年年底完工。

值班編輯:萬霽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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