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閑讀:「歸棹洛陽人,殘鍾廣陵樹」
中唐詩人里,韋應物算是第一位叫得上名號的大詩人了。
我們前面的文章已經介紹過韋應物的生平,雖然他在年輕的時候因為曾經長時間伴隨皇帝,養成了跋扈輕狂的個性,因此「為鄉里所惡」,但「安史之亂」之後,韋應物曾經有一段時間(大概四年時間)折節讀書,痛改前非,在幾年內從一個富貴無賴子弟一變而為忠厚仁愛的儒者,自此便開始了他的詩歌創作,終其一生,創作頗豐,有10卷本《韋江州集》、兩卷本《韋蘇州詩集》、10卷本《韋蘇州集》傳世。韋應物算得上是一個唐代詩人里浪子回頭最傑出的代表了。
(韋應物)
因為韋應物多寫山水田園詩,後來人們常常以「王孟韋柳」(分別是王維、孟浩然、韋應物、柳宗元)並稱。他的山水田園詩寫得景緻優美,詩中感受深細,格調清新自然而饒有生意,是個寫山水田園的大詩人。但我們今要讀的一首詩卻不是山水田園詩,而是一首離別詩,就是《初發揚子寄元大校書》,全詩如下:
凄凄去親愛,泛泛入煙霧。歸棹洛陽人,殘鍾廣陵樹。今朝此為別,何處還相遇。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
(詩意圖)
有幾個需要註明的地方:1、所謂的揚子,指的是揚子津,在長江北岸,靠近瓜州;2、「元大」這個人現在已經不知道究竟是何人,只知道他在兄弟中排行第一;3、韋應物不是洛陽人,這裡自命為洛陽人的原因是這一年(就是763年)韋應物初次入仕被任命為洛陽丞,兩年後罷官,但閑居洛陽又有四年左右才回長安,因此,韋應物常自稱自己是洛陽人,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詩意圖)
「凄凄去親愛,泛泛入煙霧。」韋應物接到朝廷任命,要離開廣陵去洛陽上任,一方面情緒上是不舍的,告別親愛的朋友,生出不舍之情是正常的;另一方面則是因為他從此要告別過去熟悉的閑散生活,從此走向另一種不一樣的生活,這種生活,在當時的大環境之下,是前途不明的(如入煙霧,當然,煙霧在這裡也指水上的煙霧)。凄凄當然是不舍,而泛泛則既指泛舟而行,也指從此開始宦海飄零。起首兩句,既是實寫,亦有感情貫注其中。
(京杭大運河示意圖)
「歸棹洛陽人,殘鍾廣陵樹。」這是這首詩里最著名的兩句,為什麼著名呢?因為只看字面全基本沒有悲傷之情,而悲傷的情緒全在所寫的景色之中。在唐代,因為隋開通京杭大運河的原因,從揚州是可以直達洛陽的。這一去,天遙水遠,不知何時還能再見,廣陵城已經看不清楚了,只隱約還有一些樹的影子,間隙里傳來幾聲斷斷續續的鐘聲。如果字面有感情色彩的話,「歸」是中性的,「殘」字或許有些悲涼的意思,但這一句中的悲凄之情卻是從上兩句迭遞下來的。棹和樹看似都是平常景色,但景色被詩人染了傷感的顏色,情景交融之下,難分難捨的感情顯得更加耐人尋味了。現代詩里也有這樣的例子,比如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別離的笙簫;夏蟲也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橋!」在徐志摩筆下,康橋被離別的悲傷感染了,沉默了。在韋應物筆下,歸棹、廣陵樹本沒有情感,但在此句里,有了情感蘊含。
(詩意圖)
「今朝此為別,何處還相遇?」這裡的問句,是再也平常不過的設問:這一別,啥時候才能再次相聚呢?這是離別情緒的進一步渲染和遞延。「世事波上舟,沿洄安得住!」到了詩的收句,詩人把這一次離別升華到了人生與世事的高度,人生就是這樣啊,像波浪中漂泊的小舟,要麼被水沖走,要麼就是在水裡來回打轉,怎麼可能由得了自己做主呢?初入宦海的韋應物或許已經感受到命運的不可把握,因此,在這首離別詩的最後一句,他開始勸自己,人生就是這樣,沒有辦法的事兒,當然,他也同時勸慰了自己的朋友吧。
這首詩是韋應物最有代表意義的離別詩。還是我們前面說過的,一首好詩,大都寫得平淡,卻可以有深厚的內蘊,字面可以淺淡,而字面所表達的人生情感卻必定是深厚的。
(【唐詩閑讀】之79,圖片源自網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