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佟佟：富得無趣的廣東人

天下 09-29

一、

前兩天，一條視頻刷了屏。這條視頻的名字就很招搖，叫《真正的有錢人，住的房子能有多美》。

有錢人與豪宅當然很吸睛，這位叫HANNA的博主兼服裝設計師介紹說這是老公家給她們小夫妻的婚房，他們新婚夫婦小兩口和一隻貓住在上海陸家嘴世茂濱江花園頂樓的PENTHHOUSE(空中別墅，又稱複式單位，指建在高層樓頂端具有別墅形態的躍層住宅)里，使用面積一共八百平米。

網上流傳的豪宅照片

通常而言，這個地段的房子在上海均價一平米二十多萬，八百多平米也就相當於二千多萬，而且光裝修就裝修了一年多，一切打掉重來，還生生在55樓造了一個泳池，請的更是得過國際安德魯馬丁獎的法國室內設計師。

有錢人肯定是有錢人了無疑，但至於說到「能有多美？」，那就真的有點見仁見智了。

或許是法國人的設計太高章，又或者是屋主太過想要展現她和她老公的「少女心」，整個房子呈現出一種大而無當的空洞和荒涼，各種昂貴的時興傢具，各種粉。

一位網友吐槽比較精準：形式大於一切的堆砌，更像一個甜品店鋪的設計……套用亦舒的話，叫美則美矣，毫無靈魂——但這不就是現下中國一些有錢人的狀態么？

富一代們也是才剛抹腳上田，就算富二代們努力建立審美那也是一個需要時間的過程，我喜歡這種熱情的展示，做為記者，還有什麼田野調查比這更方便直接，心裡感嘆得最多的一點是：到底是上海有錢人，人家至少是願意分享的，比廣東有錢人好多了。

二、

旅居廣東快二十年，也算見過不少廣東有錢人，對於廣東有錢人的無趣也是領受頗深。

這種無趣大部分是形式上的，比如廣東的有錢人最大的一個特點，就是完全不像有錢人。他們對於所有炫耀性的消費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和警惕，特別是老一輩的人。

前段時間，有個美食博主到廣州石牌一家快餐店試吃，十二塊錢的鴨仔飯，大份又好吃，於是就對店主大叔說你一定賺得很少吧！這一句話激起了大叔的自尊心，大叔告訴兩個年輕人，他其實有十棟房子出租，買了一輛寶馬用來裝貨。

而採訪的小哥哥聽錯成十套後，老闆立即糾正說：是十棟！每棟七層樓！……大家瞬間石化，這絕對是隱形富豪啊，石牌的房子現在也賣到了十多萬一平米，十棟的話怎麼樣一千平米總有的，一億身家分分鐘啊，但他卻宣稱他依然喜歡在這裡賣鴨仔飯，因為覺得比較開心。

新聞圖：視頻截圖

用自己喜歡的方式過一生，當然是好的，但有錢人的存在本來應該更豐富多彩啊！

那些那些招搖的上竄下跳的孔雀型人格的有錢人讓我們的世界變得更加豐富，如果他是守法公民，炫又有何不對呢？羅素先生說:「須知參差多態,乃是幸福的本源……上海的有錢人有錢之後，多多少少少會追求精神上的享受，比如好的房子好的生活方式，買畫買古董和藝術家交往，努力營造一個衣香鬢影名流雲集的所謂上流感；而在廣東，這個階層異樣地保持著沉默，大家都埋頭苦幹，生怕別人知道自己有多少錢。這幾年廣州拆遷造就了無數千萬富翁億萬富翁，但這其中大部分人都仍然還在干著從前的營生，賣菜的賣菜，拉貨的拉貨，住著從前的房子，穿著從前的舊衣服……

我有一位藝術家朋友從上海嫁到廣州，痛訴在這裡連晚禮服都沒機會穿，一是因為派對少，二是因為就算是派對大家也不穿晚禮服，覺得太裝。

廣東有錢人似乎對於一切形式感的東西都充滿了不屑與不信任，一個蛋糕就是一個蛋糕，為什麼上面要用奶油綴上玫瑰花呢？這是廣東人的哲學，而上海人的哲學是，綴上了玫瑰花，這樣生活才會更有意思更有花頭不是么？

三、

某種程度上，廣東有錢人討厭形式感的東西，因為這是他們不擅長的，他們大部分是簡短有力的實用主義。但實用主義一旦到了極端，就會讓生活略顯無趣。

我採訪過一位最具典型意義的廣東有錢人，這是一位白手創業的七〇後，他的廣告公司已經做到全國第二，但廠房還是那個破廠房，他自己還是那張破辦公桌，只不過桌上擺著他喜歡的一些遊戲人偶。不知道的人以為是不值錢的玩具，知道的明白那裡隨便一個就是價值幾萬的限量版，平時喝的威士忌全是去蘇格蘭高地拿的絕版陳桶。在實實在在的享受上面，特別是吃的方面，他可謂揮金如土，但是從外表看，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廣東打工仔，你甚至不會在人群里多看他一眼。

我問他，為什麼這麼節儉？他說不是節儉，是一種習慣，因為祖祖輩輩都是這麼教育的，一定要「銀不露白」，一旦銀露了白，被人知道了，就會帶來災禍。

這大概是最為古老也最為中國農民的一種生活智慧，再有錢，都不能讓人知道，因為別人會嫉妒會眼紅，一眼紅就不一定會搞出什麼妖娥子，白白的生出一些是非。有些人討厭有錢人，在古代，農民起義的口號也有「均貧富」，勤勞創下的財產可以在暴力運動中化為烏有，「保護私產」成了各個時代首先被撕毀的契約，歷經無數次這樣的輪迴之後，「銀不露白」成了世世代代廣東人民的古老信條。

先富起來的人們或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財富原罪，富人更由此成為眾矢之的，比如這位悍然展示了八百米濱江花園頂樓的PENTHHOUSE的美女，瞬間被為爆出是某大型食品公司的少東家媳婦，而這家食品公司負債纍纍，公公業已失聯，網友們的留言是：為什麼公安局不來查他們的收入來源……

四、

BBC有許多展示富豪生活的紀錄片，人人追看，人們一方面驚訝於富人們的窮奢極欲，一方面嘲笑富人們的膚淺無知，他們的生活是大家茶餘飯後的嘲諷對象，但卻很少有人會氣憤到打報警電話，人肉他們的家庭地址。

法制社會裡，富有不犯法，但有時展示富有卻是犯眾怒的事情。

比如那位在網上炫出名廚一餐飯四十萬的網友，在得知照片外泄之後，慌忙將之刪除，而名廚則出面替他澄清：這是某迪拜王子的家宴，跟中國人無關，而人均五萬的標準是王子要求云云，網上更有科普貼告訴大家這個世界上確實有珍貴的食材值這個價……於是乎，一場看起來可能會腥風血雨的風波也就慢慢由此平息，真是倒吸一口涼氣啊，做富人真不容易。想要展示一下自己的生活，有時算是自尋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