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別了，「毒舌」母親樹木希林

作者 |阿木，資深影評人、香港電影研究者

「謝謝你們啦！」遠望著正和孩子們在沙灘上嬉鬧的奶奶，大概是感受到自己的生命之旅即將走到終點，而對安藤櫻這個「兒媳婦」發出了感謝之語，很平靜很安詳，但也讓人感受到了絲絲的感動。

而這個老奶奶的扮演者樹木希林，則在9月15日時告別了這個她曾經愛過戀過充實過的世界，留下的則是她的有點傳奇而酷的人生，及銀幕上的一個個比較「毒舌」而特別的母親/奶奶形象，在看似冷酷、刻薄里夾雜著溫情脈脈。

跌宕而豁達的人生

「如果人生再來一次，您會選擇怎樣的人生呢？」在一次面對記者的這個問題時，樹木希林奶奶給出了她自己的答案：我不想再出生一次，我覺得人生很充實了。

生於1943年的樹木希林，在六十年代初時以藝名「悠木千帆」成為了文學座劇團的演員，成名不久後則將這個藝名拍賣給了一個餐飲店老闆，因為「沒有別的東西可賣，把藝名賣了算了」；而給自己起名「樹木希林」，則是因為她發覺念Ki的字很少，於是就用了這個名字，「樹（ki）木（ki）希（ki）林（rin）」。這也可以看出她的隨意性。

這種隨意性也表現在她的工作上。在年輕時她她就扮演老年人，儘管為了要掩飾皮膚而長時間化妝、拍戲時戴手套，但因為「台詞少，不用多說話」，她還是樂此不彼；而她也喜歡接拍廣告，因為「時間短，我很懶」。

在結束了第一段婚姻後的30歲時，她與搖滾歌手內田裕也相遇、閃婚，儘管這段婚姻給她帶來了不少的苦，她也會說出「如果有來世，我有一個重生的機會的話，無論如何，我都會時刻警惕自己，不能再與這個人相見」；但「相愛相殺」這個詞放在樹木希林與內田裕也的愛情史上毫無違和感，兩人在數十年的婚姻生活里長期分居，但樹木希林一直不願意放手這段婚姻。

2004年樹木希林發現患上乳癌，不久後又發現癌細胞擴散，她不時的將死亡掛在嘴邊，並將生活視為「日日是好日」（樹木希林女士遺作的片名），這也讓她對生活的態度多了更多的豁達，儘管時不時的還會流露出些許刻薄。

毒舌而可愛的母親/奶奶

「母親角色從劇本執筆階段就考慮找樹木希林女士來演，所以從初稿起就是量身打造。樹木希林女士真的很深入理解這個母親角色，給了我許多建議。」

——在影片《橫山家之味》（《步履不停》）的創作談里，是枝裕和不吝言辭感謝了樹木希林女士對於這片的貢獻。儘管，這部《橫山家之味》是導演是枝裕和本人在母親病逝後的「創傷止痛作業」。

「母親絕非溫和良善的人，講話很毒，很會取笑別人出糗，個性很獨特」，「例如『主角跟有小孩的女人再婚，中元節帶著家人回老家』的設定，就是源自母親『XX家的XX好想結婚了。聽說對方是再婚。幹嘛娶人家用過的呢』語出驚人的發言。」

是枝裕和回憶起母親生前的一些很俗氣又很刻薄的觀念，但隨著他的為樹木希林的量身打造，且樹木希林也會在創作過程時談自己的念想，從而擦出了迷人的花火：這個母親很毒舌，但又不失內心的善良溫情。

這點離不開樹木希林在經歷了人生的種種波瀾起伏後的刻薄與豁達的交織。

於是，在影片《橫山家之味》里，當兒子良多問她為何要在每年的這一日讓那個被救後活下來的年輕人過來一趟時，她說，因為他是被兒子用自己的生命救回來的，她不願意自己的兒子這樣去救人，所以，儘管她知道那個活下來的胖子每次過來也不好受，依然要在每年的忌日時讓他過來，就是要看到他不開心……

也於是，她對兒媳婦談起當年丈夫在她懷孕時出軌，她用自己的方式維持了這段婚姻，但也在多年後語氣平靜的訴說往事。

後來是枝裕和又找來阿部寬、樹木希林主演了以「良多」為主人公的《比海更深》，原因之一便是「我想再拍一次希林女士」，並將《橫山家之味》的一些想要拍但因為種種原因放棄的母子情感戲表達了出來，而樹木希林，則再度的演繹出身為一個獨特的母親的刻薄而可愛的形象。

再說「母親」

「兒子兒媳忘了穿上母親為他們準備的拖鞋，朝客廳走去。希林女士立馬抓起拖鞋，彎著腰朝三人的背影追去。劇本里自然沒有寫到這一點。喊停後，攝影師山崎回過頭對我說：『那彎腰的樣子，太棒了。』那正是大家記憶中母親的樣子。」

——是枝裕和在《宛如走路的速度》里也曾回憶過《橫山家之味》的拍攝現場，「記憶中母親的樣子」。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母親，且絕大部分人都會多多少少的感受過母愛。而大部分影視作品裡的母親形象，也是將中老年女性塑造為慈祥、善良的母親/奶奶形象，他們含辛茹苦的將兒女養大成人，然後又各種擔憂焦慮，但可能會不善於表達，如小津安二郎的《東京物語》里的母親、許鞍華的《天水圍的日與夜》等。

而樹木希林在原田真人執導的《母愛札記》里，也曾扮演一個較為傳統的母親形象：因為戰爭時期的一次選擇，即使是年邁後她依然耿耿於懷，覺得有愧於兒子，隨著居住在同一屋檐下的三代人的生活慢慢展開，這段心結也才逐漸解開……

樹木希林憑藉著自己的精湛演技，再度獲得了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女主角獎。

但無論是《母愛札記》或者《東京塔》里的母親形象都較為傳統，反而不如《橫山家之味》、《比海更深》的夾雜著刻薄的「毒舌」母親形象更為讓人印象深刻，即使是在《海街日記》、《小偷家族》中，是枝裕和也為樹木希林所扮演的母親/奶奶的角色賦予了刻薄而溫情的個性特點，這點也帶有樹木希林的人生況味。

借用是枝裕和的文字，則是：

「希林女士在身體變得虛弱之後，也不時給人以一種『以初次體驗這副身板為趣『』的感覺，在令人讚歎之餘，也透露出輕鬆的一面。我在她身上彷彿看到了神性。

直到最後一刻，希林女士以相當精彩和自我的方式，為人生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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