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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克飛 | 廣東人的有趣你不懂——與黃佟佟老師商榷





昨天,黃佟佟老師在大家頻道發表了

富得無趣的廣東人

一文,讀後既認同又不認同。





認同的是廣東人的相對低調,正如文中所說,廣東富人階層「異樣地保持著沉默,大家都埋頭苦幹,生怕別人知道自己有多少錢。這幾年廣州拆遷造就了無數千萬富翁億萬富翁,但這其中大部分人都仍然還在干著從前的營生,賣菜的賣菜,拉貨的拉貨,住著從前的房子,穿著從前的舊衣服」。我也認同文中另一個判斷:「廣東有錢人似乎對於一切形式感的東西都充滿了不屑與不信任」。



至於文中那位桌子上擺著一堆幾萬元一個的限量版人偶,吃的方面揮金如土,站出來像個普通打工仔的南粵富豪,更是傳神。「穿可以隨便,吃一定要好」不就是許多廣東人的人生信條嗎?




但佟佟師

將廣東富人的低調歸結於「銀不露白」這一中國農民的生存智慧,我並不認同。至於「無趣」二字,我更是持相反意見。




倒是黃佟佟老師拿廣東和上海作對比,確實是個很有趣的點,我恰恰也要探討這一問題,不過是從歷史談起。






廣東人的低調並非只因傳統,而是西化的結果



「銀不露白」確實是古老的生存智慧,但它並非廣東人獨有,而是一句屬於整個中國社會的古訓。但在當下,它還能發揮多少效力十分可疑。那句「在廣東你不知道誰有錢,在東北你不知道誰沒錢」,就已經證明了這一點。




廣東人的低調,很大程度上非關傳統,而是與近現代以來的對外文化交流有關。

確切點說,是一種美國式思維,如果還要更準確一些,那就是「加州思維」。




有人曾說廣東就是中國的加利福尼亞,指的絕不僅僅是經濟地位。加州人的勤勞完美詮釋了「美國夢」的套路:奮鬥,然後收穫成功。廣東人也一樣,如果僅僅認為廣東經濟的崛起是依託於港澳,那就低估了廣東這片土地的力量,也低估了廣東人的勤勞和智慧。近代以來,廣東開放最早,與西方文化接觸最廣最久也最深,各種思潮與變革都由這裡開始,「敢為天下先」的讚譽絕不為過。




這片土地之所以大放異彩,與近代的留洋大潮有直接關係。




坐倚五嶺,面向大海的廣東,與內陸文化向有隔膜,但在大航海時代之後,註定成為海洋文化的受益者。在晚清積弱而又不知世界大勢的時代,無數廣東人沿著海路下南洋、去美國,又有無數西方物產與先進思想沿著海路傳入廣東。守舊的中國就這樣在顫顫巍巍中與世界文明接軌,也使得廣東成為中國最早向近現代文明轉型之地。



這股留洋大潮,最初僅僅屬於窮苦勞工,以及脫胎於勤勞發跡者的商人群體。早在1796年,就有五名南粵水手乘坐商船抵達美國費城,成為最早踏足美國土地的廣東人。1820年後,不斷有廣東人前往舊金山定居。


在美國的早期開發中,無論是開採金礦,還是修築太平洋鐵路,廣東籍勞工從未缺席。他們的人生恰恰伴隨著美國的崛起,當他們衣錦還鄉時,會將西方文化一起帶回。如今被列入世界文化遺產的開平碉樓,乃至珠三角隨處可見的碉樓,都是這種華僑文化的產物。它中西合璧,同時又有著低調的一面,這種低調不是簡單的「銀不露白」,而是關起門來自娛自樂,同時又有著捍衛自身財產的決心。






修築太平洋鐵路的南粵勞工




1847年,廣東人容閎赴美留學,並於1854年在耶魯大學畢業。堅信「西學可以使中國復興、開明和強盛」的他回國後推動幼童留美,留洋大潮開始向精英階層轉移。




留美幼童是中國首批官費留學生,雖然計劃夭折,但短短几年間仍造就了晚清史上最出色的精英群體,包括民國首任總理唐紹儀、清華首任校長唐國安、主持京張鐵路的詹天佑……一百多名留美幼童中,廣東人佔了2/3。




也正是留美幼童出身的唐紹儀、唐國安和梁誠等廣東官員,合力促成了庚款留美,造就了胡適、梅貽琦等庚款留美生。這些後輩曾佔據中國大多數知名大學的校長之位,又合力促成了中國大學教育的輝煌時光。




儘管在庚款留美生崛起後,廣東人已然不是中國政學兩界的主體,西化之路也一度中斷,但在改革開放後,它再一次成為最前沿。




與西方文化接觸如此之久,又擁有香港和澳門這兩個窗口,中西方文化的碰撞與廣東人自身的務實結合在一起,並以「勤勞」、「低調」這樣的標籤呈現。




你有沒有覺得大大咧咧、穿著隨意的美國人與廣東人有些相似?

有沒有覺得歐洲人慢悠悠喝咖啡的習慣和廣東人的「嘆茶」有些相似?有沒有發現廣東貴為中國經濟第一大省,奢侈品消費卻像返璞歸真的歐洲人那般相對偏低?你又有沒有看過一個淘寶的數據,上海、北京、天津、浙江和江蘇的「剁手黨」消費力最高,「淘氣值」位列全國前五,為什麼購買力超強、每次雙11交易額都雄踞全國第一的廣東沒有位列前五?因為廣東人雖然愛買,卻因為低調,不愛晒圖曬評價,因此影響了「淘氣值」。




沒錯,

這就是廣東與世界文明接軌的結果。




但有人會說,廣東在生活方式上確實有西化的一面,那麼上海呢?當年的十里洋場不是更「洋氣」嗎?為什麼會呈現另一種狀態,就像黃佟佟老師所寫的那樣,強調外在與精緻?






上海與廣東的不一樣,根子在歷史




我一直有個觀點:

廣東的西化是走出去的結果,上海的西化是引進來的結果。

這是二者的最大差異,也是今日兩地文化有別的內因。




廣東的「走出去」,正如前文所說,是自晚清開始的留洋大潮。那些在海外打拚的廣東人,對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耳濡目染,並將之一起帶回中國。當他們賺得第一桶金,衣錦還鄉時,並非單純享受西方發達經濟的成果,因為他們也是這個崛起過程的參與者。正因為是參與者,正因為長期生活在異域,感受著社會的方方面面,他們深知白手起家的可貴,深知低調和節儉的可貴。




上海對西方文化的接納則是引進來的結果。上海開埠後,迅速成長為遠東第一名城。這是一個西方文化和生活方式湧入的過程,作為接受者,上海一步到位,感知先進文化、發達科技和繁榮商業。




有意思的是,將上海引入近代化的主要力量正是廣東人。準確點說,是以廣東人為主的買辦群體。




鴉片戰爭後,上海取代廣州,成為中國新的對外貿易中心。短短時間裡,上海便由一個海濱小鎮變為通衢大埠,洋行林立,商貿發達,也因此急需買辦。




「買辦」,即Comprador,原本是葡萄牙語,類似如今的外企中方職業經理人。在當年的上海,它被翻譯成「糠擺渡」,「擺渡」二字或許詮釋了買辦的內涵,他們就要像擺渡一樣,在中外兩岸間往返,起到溝通作用。




由於廣東與西方接觸較早,從事洋行買辦者也較多,因此當上海崛起後,大量廣東人湧入上海,買辦階層也因此以廣東人為主,其中大部分又來自向來領風氣之先的廣東香山縣(今廣東中山和珠海)。




買辦階層不但因此而致富,還成為了早期民族資產階級和民族工業的核心力量。輪船招商局等早期企業的締造者唐廷樞和徐潤、寫下《盛世危言》的鄭觀應,都是其中代表。




十里洋場的紙醉金迷,也與廣東人分不開。

後人提起昔日上海商業,無法避開「四大百貨」——在中國商業史上首創開放式櫃檯、商品明碼標價等現代經營方式,首創「環球百貨」概念的先施百貨,首家採用日光燈管和玻璃櫥窗,並以發行禮券、代客送貨、邀請明星、贈送獎學金等促銷手段著稱的永安百貨,首家裝有空調的新新百貨,首家試用自動手扶電梯的大新百貨。這四大百貨的創始人均來自廣東香山縣,這本身就是香山地區敞開懷抱,多元文化得以交匯的結果,上海恰恰是享受了這一成果。







換言之,上海曾經的西化,只享受成果,卻未參與過程。它一上來就是現代城市的規劃與格局,極具設計感的建築群,充滿時代氣息和創新意識的百貨公司,還有上映不比美國晚幾天的好萊塢電影……這樣的上海,想不精緻都難。




作為近現代以來文化碰撞最為激烈的地方,上海與廣東的氣質之別,恰恰在於起點。廣東的起點是出洋,是海外華僑的打拚,是文化的輸送,上海的起點則站在了廣東的肩膀上。






廣東人的有趣,既有地域特色,又有西化的一面




廣東人有趣嗎?我最早思考這個問題是在大學時代。




我的父親是廣東人,母親是山東人,我在青島長大,初中時回廣東生活,這種背景和經歷使我對文化碰撞更為敏感,也有了更多比較的空間。




初入大學時,難免被社團的招聘廣告所包圍。在那個電腦仍未普及、網路還很新鮮的時代,社團招聘廣告的水準有著極強的地域性。有些招聘廣告四平八穩,看著就像官員開會打官腔,有些招聘廣告走煽情路線,慷慨激昂卻嫌假大空。一打聽,經手者和社團主腦多半來自其他省份。也有些招聘廣告極具創意,鬼馬好玩,甚至讓不打算參加這些社團的我專門跑去結識設計者,而這些設計者清一色來自珠三角地區。




這並非偶然。後來發現,但凡需要創意的場合,最出彩的同學多半來自珠三角。直至網路普及,這種情況才有所改變。




奧妙在哪裡?在香港電視。




早在上世紀80年代,當內地觀眾還拿著春晚當寶貝時,珠三角觀眾就能收到香港電視台信號,從日本卡通到香港劇集,從美劇到日劇,從新聞節目到創意廣告,全部「與國際接軌」。香港電視廣告和那些脫口秀式的新聞節目,正是許多珠三角廣告從業者的啟蒙。




別小看這電視信號,在沒有電腦和網路的時代,它意味著認知和思維的巨大差異。




如今開車時偶爾聽電台,也能聽出差別。普通話主持的字正腔圓,讓你可以想到電波那一頭的正襟危坐,而粵語主持人往往更放得開,笑話多、俚語多,還有許多廣東人才能懂的梗。就像港劇一樣,內地港劇迷掛在嘴邊的無非那幾十套引進版經典劇集,還是普通話配音。而大多數港劇,他們甚至從未聽說過,其中又有大量劇集或台詞根本無法直譯成普通話,否則就會味道全失。




這種隔膜並非只因語言,也因為文化差異。說白了,

有些趣味只有廣東人自己才知道。




黃佟佟老師認為,廣東人(尤其是富人)的低調往往顯得有些無趣。我倒更願意把這話反過來說:廣東人的無趣只是因為低調而導致的誤解。我有一個供職於南粵媒體的朋友,曾做過一個類似精英生活的系列,以富人為採訪對象,談其生活方式。結果邀約的本土富人沒有一個願意出鏡,肯出鏡的全部來自外省。對於媒體從業者來說,這種廣東式低調顯然讓人無可奈何,但如果就此認為廣東富人乃至廣東人無趣,多少有些苛責。




就像有錢不是為了顯擺給別人看一樣,一個人有趣與否,關鍵看能否取悅自己。從這一點來說,黃佟佟老師文中那位擁有十棟樓還賣鴨飯的大叔就很有趣。這種衣食無憂、財務自由狀態下的工作狀態,其樂趣妙不可言,卻不足與外人道。




去年有個帖子,大致主題是「跟廣東人出去旅行,你安心做個廢人就好」。雖然僅談旅行領域,但卻可見廣東人的有趣。







不完全數據顯示,廣東驢友最不愛窮游,乍看起來不如那些「說走就走」、「一路搭車去西藏洗滌心靈」的人那般有趣。可是,將「安全」、「舒服」置於金錢之上,以求更好的旅行體驗,本身就是「會玩」的表現。




據說什麼都吃的廣東人,在旅行時也是最敢於嘗試當地特色菜品的群體。相比那些背著速食麵甚至電飯煲出國旅行,動不動就在國外找中餐廳的人,誰又更有趣呢?







有趣無趣,其實與是否外露無關。我們肯承認某些奢侈品的低調奢華,又為何不能承認某些人的低調有趣?




文章內容純屬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平台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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