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在討論燕山亭的時候，燕山亭在幹嘛
我叫梁子，在藏北高原專業從事野生動物研究和保護工作。
每年，我會花六個月時間，待在這個平均海拔近5000米的地方。它叫羌塘。
未來，我想用一些時間，介紹這裡人獸的故事。
羌塘不
是一個行政概念，藏語的意思是「北方開闊之地」。
它是青藏高原腹地，包含岡底斯、念青唐古拉和崑崙山脈之間的遼闊區域，總面積近70萬平方公里，差不多等於德國、英國、再加一個冰島。
羌塘有幾個特點：
一，算是美吧。
雪山、湖泊、無邊曠野；最藍的天，最低的雲，大約是那種特別能「洗滌心靈」的地方。110年前，一位見過很多世面的西方探險家叫斯文赫定，他曾這樣描寫過羌塘：
「世界上沒有比這裡更壯觀的景象。每一天的跋涉都會為你帶來難以想像的美麗景色。」
二，待著不舒適。
北京的天氣就挺幹了，年降水量接近650mm。在羌塘，
降水
最充沛的地方，大約只有這個數字的一半；
最低的50mm左右。
大風經年，
年平均氣溫低於0度，
冬天最冷有零下40多。由於地勢高亢，這裡
單位體積空氣中的氧分子數量，只有北京的50-60%。
人總覺得氣短，無論窮富。
第三，人少動物多。羌塘人口密度大約1人/平方公里，
是北京市區的1/9500。在通信不便的年代裡，交個新朋友是很奢侈的事；去買賣點吃的，得走個把星期。即便今天，所謂「西藏大北線」公路以北，還存在大片的無人之境。那裡包含著地球最大、最連續、最原始的高寒草原、草甸和高寒荒漠生態系統。
野生生物保護學會Wildlife Conservation Society, WCS
所謂的「生命禁區」，是對你我而言的。羌塘的野生哺乳動物種類雖不比東非大草原豐富，但也有兩個特點：分布廣，數量多。
羌塘是藏羚羊最主要的分布區，估計有近20萬藏羚羊生活於此，包含至少三大遷徙種群和若干留居種群。
再如野氂牛。整個青藏高原60%以上的野氂牛都生活在羌塘的山區里。
ban quan西藏自治區林業廳
除了這些代表性食草動物，棕熊、狼、雪豹這些大中型食肉猛獸也到處都是。到什麼程度呢？有一個比較殘酷的角度。
美國阿拉斯加面積是羌塘的近三倍，人口密度和羌塘中北部差不多。誰都知道阿拉斯加棕熊挺多。從2010年到2018年，阿拉斯加棕熊襲擊人類至重傷、死亡的案例一共是3起。但在羌塘，僅2014一年就達到29起。不僅於此，除了冬季，羌塘幾乎每天都在發生棕熊闖入牧民房屋的事件。狼和雪豹在各地殺死牲畜，肆無忌憚。
羌塘生物既然已如此繁盛，為什麼還要特別保護？
首先，這是保護的後果，是近三十年來以政府為主導的保護投入的成效體現。
如電影《可可西里》所現，20世紀80、90年代，商業盜獵和相關貿易，是大羌塘區域首要的、最突出的保護威脅。因為過度獵殺，藏羚羊的數量從20世紀初的近百萬頭，曾下降到5萬頭左右的水平。伴隨著法律體系完善、保護區建立、執法力度的增強、以及公眾意識的提升，
現在商業盜獵已不再是羌塘的全局性保護威脅。
其他情況出現了。
第一是氣候變化。氣候變化也常被簡單表述為氣候變暖。大家都變暖，但過去50年里羌塘的升溫幅度是全球平均速度的兩倍，甚至更高。
這是我和同事僅時隔半年在同一地點拍攝的照片：巨大的冰川快速消融。快速氣候變化，導致羌塘的關鍵生態資源發生數量、質量和結構的變化，對野生動物影響巨大。我們的估計，
在未來50年這個時間尺度上，野氂牛現在的適宜棲息地將有49%-98%變得不再適合他們生存
。
不僅於此，上世紀後期，
羌塘的人類放牧活動向北部無人區擴張了近200公里。在羌塘，公路網路越來越密集，
現在縣城之間都有油路通車，每個村至少有土路連接。這是社會經濟發展的成就，但原有的「野地」也正在受到不斷升級的人類影響。
當地群眾生活主要依賴傳統畜牧業。他們在水草最好的地方建起漫長的圍欄來管理家畜、阻止野生動物爭食。
野生動物吃喝受阻、遷徙擴散受阻，棲息地在退縮；圍欄也在造成直接傷害。
另外，儘管羌塘的保護區覆蓋度很高（>60%），但
保護區外很多地方，往往也具有非常高的保護價值。
再怎麼說，羌塘也已經是全世界保護最好的區域之一。
但聽不到槍聲、看不到屍體，不代表沒事兒。現在的保護威脅，正以更糾纏而複雜的形態存在。關於羌塘的野生生物，還有很多未知。對於這種極高原的生態系統的認知，很多空白亟需填補。
說得好聽點，我和同事的工作主要包含三部分：
1.幫助人類更科學地了解這裡的野生生物及生態關係；
2.用儘可能科學的方法，去識別各種層次的保護威脅並思考對策；
3.與政府、社區及其他合作夥伴一道，試點相關保護方案，以期更高效地提升保護投入的生態效益。
工作形態基本包含戶外和室內兩部分。
戶外部分，是大量的爬山、徒步、越野駕駛、露營、野炊，以及在帳篷里聊天和大吃大喝。室內工作和很多人一樣，在辦公室里各種開會、討論、做計劃，分析數據、寫報告、寫文章，以及適當地幻想。
以前，我最喜歡這個工作的一點，是它比較完美地為一個人提供了平衡發展智力與體力的機會。引用一個朋友的話：它也是今天僅存不多的行業，可以讓你合理合法、甚至還略帶一點優越感地，去深入叢林山嶽探索壯美的自然。
但個人滿足之外，野生生物保護，首先應以保護對象的威脅緩解為導向，并力爭實現更多層次的生態及社會和諧發展的目標。
一言難盡：很多挑戰，但羌塘仍有可能成為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史上的一座豐碑，作為人類共同珍視的自然遺產流傳給下一個世紀。
這有賴於很多人的擔當和奉獻。
這些人或許永遠沒有機會站上講台、開設公號，但他們就在那兒，正在非常、非常努力地工作。
我是一隻微不足道的喇叭。多喊幾聲，至少增加氣氛。
本文轉自公眾號：燕山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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