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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只有在車裡靜坐一會,才感覺被生活溫柔以待

文 | 孔如也

來源 | 大唐雷音寺(ID:datangleiyin)

28歲,我相親了。

姑娘是父母托村裡的媒婆介紹的。去姑娘家之前,不抽煙的父親去小賣鋪買了兩條煙,讓我帶上,母親囑咐我:

到了,見著姑娘的家長,咱們這的規矩是,女的都叫姨,男的都喊叔,別張不開嘴,要知禮數。

到了姑娘家,先恭恭敬敬認了一遍長輩,給「叔叔」們讓煙,再把帶的禮悉數放下,轉頭去找姑娘。

姑娘長著一張大眾臉,沒妝,有些胖,實在談不上漂亮。北京CBD的姑娘們膚白貌美,我曾在那個北京最貴的地盤上見過無數美麗的背影,也臆想過自己和這些姑娘們面對面的場景。

我在打量姑娘,姑娘從我進門也開始打量我。一瞬間的落差,我忽然感覺說不出話。

躊躇半晌,我問她,咱們出去溜達溜達?

城鄉結合部是大片的莊稼和自南向北一路的拆遷風塵,我沒有帶她去看電影,也沒有帶她去吃飯,就這樣遊離在田野之旁。

我告訴她,這次回來只是為了相親,不久後還要北上。她跳到一個剛建成小區旁的石墩上,說沒關係,後來還問我喜歡聽什麼歌,說唱給你聽呀。

我想起家中老照片中的母親年輕時,和父親相親應該比這更簡單。

那天,我說了很多。

把曾經沒有跟姑娘們說過的話一股腦禿嚕了一遍,那一瞬,不再糾結於曾經。

隔天,媒婆傳信,說姑娘家感覺不錯,小夥子老實、本分,這事兒有戲。

父親從堂屋裡摸出一盒煙,在院子里吧唧半天,末了回來,說,要是能訂婚,就得把屋子蓋了,村東頭還有塊地,現在說是都不讓起地基了,我去找找關係。

晚上回來,父親說不好弄,那些管事的,說先幫他找找關係,上下打點一下,但最後能不能行都說不準。

父親明白,人家意思是你這邊到位了,人家才盡心儘力幫你。可能要花不少錢,平時沉默寡言的父親晚上來回嘮叨了這句話很多遍。

那天,他喝了很多,母親也犯了嘮叨病,想不出什麼主意,干著急。父親吼母親,去去去,你懂啥。

那天深夜,我看到父母床頭的燈亮了很久,父親小聲跟母親說,明天,我去問問公司,看能不能把我的社保提出來。

房子在不久後還是蓋起來了,為了省瓦工錢,父親舍了一張老臉請了親戚們來幫忙。門窗是父親從鄰村因城鄉規劃被划到旅遊區的一戶人家那用接近收廢品的錢買的

父親眼饞,你看人家,大屋小屋蓋了滿院子,用磚一摞,就等拆遷收錢了。

過年回家,父親拉著我要喝酒,不是他經常喝的老村長,據父親說,這是準備在過年走親戚時帶的禮。

母親在一旁有些不滿,喝啥喝啊,轉頭跟我說:

別跟你爸學,之前喝酒出了那麼多事。見父親已經把瓶蓋起了,勸也勸不住,她奪過去,給自己倒了半杯,又問我,也給你倒半杯吧,別喝太多。

父親樂得齜牙咧嘴。

婚禮有些倉促,請了一些朋友,很少一部分是鐵哥們,很多是曾經隨了份子錢的「偽兄弟」,趁著結婚把以前的稅補回來。

我也給曾經的一些朋友說了這事,能來的,只有近幾年聯繫還算緊密的,不過讓父母比較高興的是,能來的不能來的,份子錢都到了。

人生大喜事,我穿上一身禮服,那是我曾經最討厭的樣子。

但也讓我無比懷念,那個曾經在職場被迫穿上西裝的少年,在每個清晨公司開會時都跟打了雞血似的,一遍一遍叫囂著要做業績的小白,也回不去了。

哥幾個勸酒,揚言要等回頭再去擼串。媳婦兒在一旁瞥了我一眼,沒說什麼。

晚上,大醉,吐了一地,媳婦兒一邊收拾,一邊埋怨,喝這麼多,要死啊。

我聽出話里有些嫌棄,像以前父親喝醉時我都躲得遠遠的那種感覺。

我辭了北京的工作,回到小縣城裡找了一個還算清閑的崗位,母親的意思是,離家越近越好,說在外邊十多年了,只要回來,就是好的。

工作不怎麼如意,領導是個中年發福的胖子,擅吃喝,碰上工作的事,就是一混子,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往下分,感覺自己就像每天清晨在菜市場領菜賣的大媽。

胖子有一個侄子,也在公司混事。後來,從同事嘴裡得知,這個什麼都不懂的毛頭小子,比我工資還要高不少,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

胖子還是在平日里對我指手畫腳,我有時候會想,要是當初堅持留在北京,就好了,現在怎麼著也能混個人模狗樣。

可世間沒有後悔葯,從28歲那一刻,有些事就註定了。

我開始變得反覆無常,時不時喝得酩酊大醉,酒量也慢慢有了起色,拋開肚子不說,我絕對能幹翻那個胖子。

我也開始點頭哈腰,不再跟自己曾經理解的江湖規矩置氣,會刻意在不經意間說些領導的好話,在酒桌上肆無忌憚地拍馬屁。

逢年過節拎著大兜小兜去「探望」各個領導、朋友,人也變得圓滑了不少,不再變著法的在朋友圈罵街了。

直到有一天,胖子告訴我,公司最近有些變動,要新組建一個部門,我看你挺機靈的,能力也不錯,想調你去當個部門經理,當然了,薪資也會更高,這可是個好機會,你要把握住。

我激動得像個孩子,是是,謝謝領導栽培。

下了班,我早早去小超市買了瓶二鍋頭,坐在馬路牙子上灌了一大口,辣得眼淚沒止住,哭了。

人活著呀,總能活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結婚錄像放在了床邊的抽屜里,母親有時候會管我要,除此之外,我只動過它一次。那一次,我把它砸了。

父親在村東頭為我們安置的新家,住了一段時間,媳婦兒不知聽誰說,趙王河那一片要開發,將來的房價肯定蹭蹭蹭往上漲,趁著現在三四千要不買一套?

我覺得沒必要,人家炒房子是賺錢,可咱就平頭老百姓,想炒也得買得起呀。

媳婦兒把手頭的碗往桌上一放,人家好多人都在那兒買了,我都問了多少遍了,這地兒,買了肯定不賠,你咋這麼不開竅呢?

反正錢都在你那,你想怎麼著怎麼著吧!撩下這句話,往床上一躺,日子啊,平平淡淡不好嗎?非要跟人家比。

她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沒出息,當初怎麼就嫁給了你。

沒由來一股火大,我坐起來,沖她吼,老子沒出息不還是養著你?好吃好喝給你供著,天天給老子累得跟傻逼似的。

她賭氣一摔門,沖我喊,你從頭到尾就沒愛過我。回娘家去了。

我狠狠地踢了下桌子,從結婚證旁邊拿出結婚錄像帶給它砸了個稀巴爛。

我知道,她不愛我,我也不愛她。

我們還是按揭買了個房子,不大,七十平。後來房價翻倍了,我愛房子,她也愛。

日子還是要過。後來,我們又買了輛20萬的車。房子,車子,算是都配齊了。

媳婦兒給我生了個閨女,她的身材更走形了,橫寬比已經接近了水桶。

我偶爾會嘲笑她,說她已經快成了個球了,她踹我,你要是敢找哪個狐狸精,我閹了你,給老娘好好掙錢,養閨女。

我開始感到焦慮,這個月的奶粉錢花了不少,紙尿片又用完了,下班後得再去買點,每天抽的煙也從以前的玉溪換成了白將。

這個月的開支在沒到月底時就已經超了,剩下的日子不得不精打細算。媳婦兒要我早點下班去菜市場買點菜,比超市裡要便宜一些。

火急火燎把公司的事情處理完,草草地下班。到家後,媳婦兒會招呼我給孩子洗尿布,說尿紙片太貴了,省點吧。

孩子夜裡不踏實,每次晚上一醒,媳婦兒就踢我一腳,下意識地說,去哄孩子。

那段日子,累得不成樣子,但這個家,總算是有了一個紐帶,像一家人了。

媳婦兒開始讓我戒煙,把零花錢都收了上去,每天只給一點飯錢,我的日子越來越捉襟見肘。

我變著法的討錢,說不抽煙了,但今天這個領導生孩子,明天那個領導兒子結婚,得花錢呀。

到最後每個領導和同事家都在不同時期發生了不同的喜事,媳婦兒漸漸感覺有點不對勁了,因為我每天回家都一股煙味。

那是少有的悠閑時光,下班後,到家之前,停車,熄火,落下車窗。

點一根煙,靜靜地坐在車裡,什麼都不想,哼個小曲。歲月在那一瞬,是溫柔待過人的。

車前的功名利祿、車尾的柴米油鹽,都在那一刻悄無聲息。旁邊有個見過幾面的鄰居,也在車裡邊抽著煙,邊用乖張的語調哼哼著,操蛋嘞生活呦~

正發著呆,斜眼看見媳婦抱著孩子走了過來,趕緊把煙頭扔得遠遠的。

媳婦拉著我劈頭蓋臉一頓罵,又抽煙,在家說得好好的不抽了,狗改不了吃屎。

罵完,語氣溫柔一些,說,把閨女抱過去,回家,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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