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湘西會戰里的小岩匠

文史 10-02

原標題：【故事】湘西會戰里的小岩匠

｜品湘西·故事｜第46期

湘西會戰里的小岩匠

——謹以此文獻給偉大的祖國和無名英雄們

陳世榮（口述）黃石松（整理）

每逢國慶節附近這段時間，我總是忍不住想起伯父來……

我的伯父是湖南省漵浦縣龍潭鎮人，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侗族老人。記得我們小時候很畏懼他，儘管大伯有腿疾，寨子的村民們對他卻是很尊敬，因為他是十鄉八寨聞名的老岩匠。我的記憶中，伯父手上總是拿著一根粗大的楠竹水煙，不苟言笑地坐在龍潭老家的舊房子里，總是很沉默的樣子，偶爾抬起頭，渾濁的眼瞳望向西北方向的清溪壠。

上個世紀70年代初的春節，我從部隊回老家過年，給伯父帶了些祛風寒養骨傷的膏藥，自然問到了伯父的腿疾。伯父拄著拐杖埋頭想了一會兒，說年輕時放炮時，碎飛石砸斷了筋骨，從此落下了殘疾。父親站在一旁補充道：「你大伯點炮的時候，成千上萬的日本鬼子距離圭洞只有五里路了。你大伯可是我們家族的英雄……」

伯父對我父親擺了擺手，打斷了他的說話。伯父一拐一瘸地朝我走來，我立即迎上去。他摸了摸我的綠軍裝，露出難得一見的慈笑，大伯對我說：「二子，別聽你父親亂說。你現在趕上好時光了，你現在是光榮的解放軍戰士，這樣真好。」

當時我才20出頭，聽見大伯的表揚確實有點洋洋自得。我心裡很清楚，大伯對我是一名人民子弟兵確實很歡喜。

從部隊複員後，我分配到當時的懷化鐵路分局工作，後在懷化貨運中心工作。出於個人愛好，我細讀了龍潭抗日到日本在芷江受降這段歷史。在朋友圈子中成為一個「抗日迷」和半個「龍潭通」。

五年前一個偶然的機會，一位作家朋友找到我。原來他正在創作《最後一戰》的小說，需要一些素材，我陪著他走訪龍潭周邊深入當地了解歷史，朋友奇怪地我：「龍潭戰火紛飛，難道你家都沒參加游擊隊，一個抗日的都沒？」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我家世代務農，都是老實人。只能說肯定給抗日捐過糧食，爺爺輩的也可能參加了龍潭游擊隊，只是了解那段歷史的老人早已不在了。」

朋友離開龍潭後，我獨自去了漵浦文化館，再一次了解這段重要的歷史。1945年，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已經接近尾聲，日本侵略者為挽救其滅亡的命運，垂死掙扎，制定所謂"本土決戰"計劃，從中國東南調兵於華北為配合其集中兵力和實施所謂本土決戰；1945年4月，駐湖南日軍抽調5個師團3個外加獨立旅團約8萬人發動了以奪取芷江空軍基地，妄圖打通進攻西南通道的攻略戰，這是日本侵略者對中國戰場最後一次進攻作戰。

漵浦縣誌里大事記部分記載：1945年4月中旬，日軍109聯隊和133聯隊偷襲龍潭，佔據鷹形山，國民黨74軍51師奉命揮師龍潭和19師、63師拒敵進犯。先後開展鷹形山爭奪戰、紅岩嶺肉搏戰、大黃沙小黃沙圍殲戰、馬頸骨殲敵戰等，歷時28晝夜。

說到大黃沙和小黃沙，用漵浦方言說就帶一點尾音。普通話聽起來近似「大王要殺、小王要殺」，據說當時對「聖戰」還有抱有希望的日本鬼子，還在趾高氣揚的日軍士氣打擊頗大。隨著國軍第100軍從天星源源不斷進入龍潭戰場，日軍133聯隊總部氣急敗壞道「中國人狡猾狡猾的，連一個省都不上地圖」。這個段子，我小時候曾聽多很多次，現在把這些線索聯繫到一起，想像得出日本鬼子的狼狽不堪，這也是我現在特別愛看「抗日擂劇」「手撕鬼子劇」的重要原因。管它正史野史，反正只要把日本鬼子放倒，我這顆年過半百的心頓時變得十分活躍，洋溢出一種說不出的舒坦。

2015年國慶節前，我收到中國文聯出版社發行的《文化龍潭》。工作之餘，我打開這本厚重的大書，沉浸在龍潭這片神奇的土地里。驚詫地發現在359頁碼處發現一段文字，摘錄如下：

……日軍先頭部隊剛進入圭洞，便聽見龍潭方向傳來轟隆炮聲，以為偵查失誤，龍潭駐有中國軍隊大部隊。故而隨即將圭洞作為既有陣地暫停前進。就是日軍109聯隊的這一暫停前進，給國軍51師佔領張家塘、草泥灣贏得了4個小時時差，日軍再也沒有機會越過龍潭。其實那炮聲是清溪壠石灰窯上炸石頭的炮聲，並沒有國軍大部隊把守。

在龍潭抗日陣亡將士陵園裡有一段話：龍潭戰役取得決定性勝利離不開當地老百姓做出的犧牲，從輸送物資、運送傷員和後勤保障，到親自投入戰爭中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我繼續翻閱相關資料，查找到當時共產黨湘西地下黨組織發動的地方武裝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龍潭農民自衛隊、龍潭民眾抗日隊、中學生抗日誌願隊等隊伍相繼湧現。

在龍潭「抗日軍民合作隊」名錄里，我發現了家族長輩的名字。當地游擊隊和中國軍隊齊心殲滅南逃到桃林、蒲板溪、山門的日軍109聯隊殘部，這裡正是我的家鄉。雖然沒有更進一步的資料證明我的伯父是當地游擊隊的一員，但是我的心不再遺憾。也許爺爺輩的族親帶上了當時少年的伯父參加了龍潭戰役，否則伯父怎麼會那麼喜歡摸我的綠軍裝呢？在回憶中，我聯想到伯父滿眼喜悅端詳我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