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後，李銀河給王小波回信了：若有靈魂，願與你相遇。
從沒想過，初秋的這個上午，窗外微風送來陣陣涼意，在空氣中漂浮著的草綠的味道里，我聽到李銀河念著她給王小波的一封回信。
回溯1977年，王小波給李銀河的第一封信里，他提筆便是「你好哇」。
由此展開了一段纏綿迷人的戀情。
也給最純粹最無妄的愛情，給出了一個靈動又深邃的註解——
有種「我愛你」，光用聽的，就可以酒飽飯足。
如今，時間的指針已經轉到了41年後。
而在陰陽的兩端，他們二人捱了足足21年。
終於，盼望著，李銀河這次回信了。
信里她寫：
你離開21年後，我把回信寫了出來，現在念給你聽。21年，我慶幸你的文字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而我，則得到了時間的治療。
我愛過你，我仍然愛著你，萬一靈魂存在，但願我們還會相遇。
小波，
你離去的日子與清明臨近，每年清明節過後不久，就到了你的祭日。轉瞬之間，21年過去，令人慨嘆生命之短暫殘酷。
如果你健在，也該66歲了，咱兩同歲，可以共同步入晚年。
可惜沒如果，我們只好天隔一方，如果用詞更嚴格些，是陰陽兩隔。
你走後，我常常思考生命的意義這個無解之題。思來想去，答案竟是，生命從宏觀視角看，是不可能有意義的，但從微觀視角，可以自賦意義。
你生前我與你討論過這個問題，你當時寫道：「我會老也會死，可是我不怕，在什麼事物消失之前，我要先讓它存在啊。」
現在回頭看，你的一生是神采飛揚的，你活過你寫過你愛過，你過了精彩的一生，然後就飄然而去。
我愛過你，我仍然愛你。
你的一生浸淫在愛之中，這是生命最美的狀態，我也將終身浸淫在愛之中，直到最後時刻，直到生命消失在浩瀚的宇宙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魯迅先生說過，「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
但聽著李銀河的聲音，那種暢愛之後的意猶未盡，被時間洗禮過的目空心空，以及追憶未晚的帶著淚鹹的恍惚，奇怪地凝結進了我的血液。
這三分鐘，我竟發覺，想必我也是擁有愛情的。
僅僅用「感動」描述這種情緒是遠遠不夠的，這世間已經太多缺乏真誠的感情了，我們只能感激李銀河，她是個女戰士。
在愛情的戰場上，揚著那面早起千瘡百孔的旗幟。
- 01 -
初見李銀河，王小波是「醜陋的」，「
丑中還帶著凶樣
」。
在此之前，她對王小波，其實是有些隱秘的好感的，當初讀到他的《綠毛水怪》，她驚異於對方的文采，「一顆心衝到了嗓子眼」。
然而，這次見面，讓那顆心徹底沉了下來。
倒是一米八多、高大威猛的王小波沒有沉住，他直言不諱：
——「你有男朋友嗎？」
——「沒有。」
——「那你覺得我怎麼樣？」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李銀河後來回憶說：「
他就是一個男版灰姑娘
」。
她哪會想到，這位「灰姑娘」會用一種無賴式的耿直和真誠，愣是在她的心上，橫衝直撞地開了條道。
初見不久，她就收到了王小波的信。
出乎意料，信是寫在五線譜上的。
他說：
「五線譜是偶然來的，你也是偶然來的；不過我寫給你的信值得放五線譜里呢，但願我和你，是一支唱不完的歌...」
像一場盛大的交響樂，起手，便是一串大提琴的悠揚。
沒有鋪墊，沒有緩衝，他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丟給李銀河。
隨即，是一浪接著一浪的鋼琴聲。
躍動的節奏，引得讀信人心上不得安寧。
「你的名字美極了。真的，單單你的名字就夠我愛一世的了」；
「滿天都是星星，好像一場凍結了的大雨」。
「你要是願意，我就永遠愛你；你要不願意，我就永遠相思」。
這般率真、熱烈、赤誠、天真無邪，李銀河知道自己頂不住了，她愛上了這個長著一張醜臉的男人，用同樣的率真、熱烈、赤誠和天真無邪。
- 02 -
——「你想知道我對你的愛情是什麼嗎？」
——「就是從心底里喜歡你，覺得你的一舉一動都很親切，不高興你比喜歡我更喜歡別人，你要是喜歡了別人我會哭，但是我還是喜歡你...」
這場交響樂，在一個波瀾壯闊的起始之後，正式迎來了它從未停歇的高潮。
每次寫信，王小波都會毫不意外地用「
你好哇
」作為開頭。
一個「哇」字，那股原始的熱情，和欣喜便全部洋溢了出來，看得李銀河身上暖洋洋的。
而每一封信，都是不曾重複的情話。
像是沉睡了千年的油井被插入了一個閥頭。
於是，源源不斷的情話，源源不斷地沖著李銀河涌了進來。
——「我是個俗氣至頂的人，見山是山，見海是海，見花便是花。唯獨見了你，雲海開始翻湧，江潮開始澎湃，昆蟲的小觸鬚撓著全世界的癢。你無需開口，我和天地萬物便通通奔向你。」
——「不管我本人多麼平庸，我總覺得對你的愛很美。」
——「當我跨過沉淪的一切，向著永恆開戰的時候，你是我的軍旗。」
——「我的勇氣和你的勇氣加起來，對付這個世界總夠了吧?去向世界發出我們的聲音，我一個人是不敢的，有了你，我就敢 。」
——「我很討厭我自己不溫不涼的思慮過度，也許我是個壞人，不過我只要你吻我一下就會變好呢。」
——「一想起你，我這張醜臉上就泛起微笑。」
——「祝你今天愉快，你明天的愉快留著我明天再祝。」
我能想到最好的愛情，便是解放了雙方，從而收穫無上的自由。
「浸淫」在王小波的愛里，李銀河也逐漸表現出了她的浪漫，和對於愛情的勇敢和痴往。
她告訴「小波」：
——「我的活力不夠，這一點從第一天見到你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你的生命的活力在吸引我，我不由自主地要到你那兒去，因為你那裡有生活，有創造，有不竭的火，有不盡的源泉。」
——「你這把鑰匙就是開我這把鎖的。」
兩顆契合的靈魂已經很是難得，而李銀河與王小波之間，更珍貴的，則是二人之於彼此肉體的探索。
王小波曾說過：「
智慧、有趣和性愛，是最美好的三件事
」。
對此，李銀河深以為然。
她直言不諱：
——「為了你我想變得美一些，我希望你愛我的全部肉體，我願意它因為你而變得更美。」
——「你能永遠滿足我的『要』嗎？你說過：要，對我來說，就是給。你能永遠這樣想嗎？我還很愛妒忌，我甚至妒忌你小說里的女主角和那個被迷戀過的小女孩。我是不是很可笑？簡直有點變態心理。你受得了嗎？」
後來，在李銀河的回憶錄里，她也充滿渴望地回憶了，自己與王小波那些神秘又浪漫的喜好。
「我和小波談戀愛時，接吻已經完全到了上癮的程度，有時甚至感覺到缺氧窒息，恨不得把嘴唇吻腫，兩人看上去就像袋鼠媽媽和它的小袋鼠。」
「有一回，小波主動買了一根指頭粗細的繩子回家，使我感到意外驚喜」
「我們做愛會包括捆綁和輕度鞭打類活動...」
- 03 -
最是真愛難得，也最是真愛難守。
1997年4月11日，王小波心臟病突發，不幸辭世。
這一年，他45歲。
彼時，李銀河正在大洋另一端，從英國劍橋趕回來的機場上，姐姐告訴她：小波是個詩人，走得也像詩人。
話音剛落，李銀河虛脫在地。
這場持續了20年的交響樂，指揮還沒謝幕，便匆匆宣告結束。
剩了一個乖張又迷惘的李銀河，從觀眾到樂手再到觀眾，她紅著眼感慨：
「小波從年輕時代就給了我這份至死不渝的愛，這就是我最好的報酬，我不需要任何別的東西了」
。
愛人已逝，但愛情卻永垂不朽。
如今，王小波的這些情話，成了無數男女的愛情指南，甚至，信仰。
而之於李銀河，過去21年，是拿起又放下的21年，是生病又治療的21年。
所有的痛楚、懷念、遺憾、悲涼、寂寞，在趟過了時間的長河之中，終於只剩下了釋懷。
所以回信的時候，她會告訴「小波」：
「你的一生，浸淫在愛之中，這是生命最美好的狀態；我也將終身浸淫在愛之中，直到最後時刻，直到生命消失在浩瀚的宇宙之中。」
圖片源自微博@馮nnnnn
不覺間，天黑了。
在迷濛的夜色之下，又聽了一遍李銀河的回信，突然充滿了一陣勇氣。
人們總說，年輕的時候不要讀王小波，因為那會讓你對愛情太多憧憬。
可是，在這個愛情式微、深情無用的時代，這份始於40年前的愛情，依然煥發著蓬勃的活力。
像是一個巨大的感嘆號，墜在「愛情」的後邊。
40年前，一個說：
——「你好哇，李銀河。你要是喜歡別人我會哭，但我還是喜歡你」。
40年後，另一個回答：
——「小波。我愛過你，我仍然愛著你。」
本文參考資料包括但不限於：
《愛你就像愛生命》，王小波；
《人間采蜜記》，李銀河；
《李銀河：我的生命哲學》，李銀河；
《王小波：你好哇，李銀河》，拾遺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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