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風雪天賣煎餅果子的女孩，確是我心頭最深的結

情感 10-02

每年隆冬將至，我都懷念北方風雪天里熱騰騰的煎餅果子，咸香的辣椒醬塗抹在薄如紙張的麵餅里，可憐兮兮的小油條被包裹其中，等待著食客一口咬下，溢出油光。

無數個青蔥懵懂的早晨，我飢腸轆轆的路過校門口，總會把山地車隨手一扔就撲進排隊的人群，一塊五的早餐溫暖了多少學子的胃。

多少年來，人在南方再沒吃過這麼正宗的煎餅果子，餅太厚，油條太脆，辣椒醬什麼玩意，我懷念老闆滿懷誠意的土雞蛋，透著泥土芳香的小蔥，懷念綿軟無力的小油條，總之，懷念冬天裡和煎餅果子有關的一切，當然，也包括老闆的女兒。

是的，老闆有個女兒叫桃子，我記得清楚，她讓我叫她桃子，當年，我咬著半截煎餅果子差點噴出來，別鬧，這身材明明是西瓜，就因為這，她追了幾條街，揚言把我一屁股坐死，我樂得山地車都不要了。

後來知道，她在初三八班，我在七班，幾千人的大學校不熟悉很正常，她說，只在爸爸最忙碌的早晨才出來幫忙。

看著被風雪吹拂的紅彤彤的面頰，我樂的站不穩，這回像桃子了。

那是1998年，心太軟的台灣男生剛紅，CD機還屬於富二代的玩物，窮孩子只能通過空中電波追逐流行，我和桃子算是認識了。

最後一個學期班級合併了，兩個40人的班合併成一個大班，剩下64個人，那時的高中錄取大約二比一，農家孩子，學習又馬馬虎虎的就提前回家了，我不愛學習，但爸媽都是工人，家裡又沒地，就混著吧。

班級合併那天，一抬頭，一個身材微胖的女生站在眼前，圓圓的臉龐，笑起來很好看，這不是那誰么？

就這樣，煎餅果子老闆的女兒成了我同桌，我滿懷笑意的接納了她，萬一混熟了，早上多送根油條也是賺啊。

桃子學習很好，成了班長兼紀律委員，我問她借圓珠筆，橡皮，課本，問作業答案，她問我山地車能駝人不？

我說，你太胖，車架子根本禁不住，會塌的，她又追殺了我半個校園。

後來的半年，上學的路上就不再孤單，后座上有個胖胖的美女給我講故事，累了就換我給她講笑話，有時她悄悄靠在我後背，剛發育的飽滿讓人心驚肉跳。

流言蠻語也漸漸多了起來，同學們中逐漸開始談論木頭和桃子成了一對兒，我們心裡明白，壓根不是那麼回事兒。

那年月，早戀是遙不可及的，沒有社交網路，智能手機QQ還沒出現，互相傳個小紙條都算暖味，異性同學的仰慕，只存在於借橡皮時指間傳遞的溫暖。

中考還剩一個月的某個下午，我和桃子躺在校外野地的花叢中，藍天逐漸變得血紅，她問，今後有什麼打算？我答，考不上高中就賴在她家吃煎餅果子不給錢，她噗嗤笑了，兩人的指間卻碰在了一起。

那是99年5月或6月，記不清了，總之，一對少男少女從晚霞漫天到星斗掛滿夜幕，我們答應對方，不管去了哪兒都是好哥們，富貴勿相忘。

好哥們？我反覆思量，轉頭看著她側臉，一年來，臉盤的嬰兒肥褪去，少女的膠原蛋白那麼有彈性。

桃子考上了一中，我則因名落孫山被老爸胖揍了一頓，擺在面前只有三條路，國企接老爸的班，技校，當兵，我最終選擇當個待業青年。

那段日子喘口氣都是煎熬，整個暑假都在戰戰兢兢里度過，老爸黑著臉，老媽唉聲嘆氣，桃子問我借山地車去郊遊，順便借個司機。

北方的蘆葦盪一眼望不到頭，楊樹有無數雙眼睛彷彿能看穿心事，桃子撲在我懷裡，一個玻璃瓶裝著整個暑假的心血，她說有999個小星星，99個千紙鶴，我把她摟在懷裡，不愧是好哥們。

歲月像蜿蜒流淌的溪流，向水中拋下漂流瓶，若干年後，某個偶然的機會又被自己拾起，總覺得似曾相識，那恍若隔世感壓的人幾乎窒息，瓶子20年後還在，情卻殤逝了。

桃子去了一中，我成了無業游民，每個放學的下午成了她專職司機，軍訓過後，桃子成了黑妹，白皙的皮膚不見了，我的笑話里又多了素材，她氣的直往我懷裡鑽。

其實我很自私，非洲大草原的獅子用尿液劃分地盤，我不過用這法子宣誓領地，校門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總能看到一個痞里痞氣的小子等桃子，那便是我，很快，大家都誤以為桃子有了男朋友。

噩夢在那個下午傳來，回到家，老爸的二鍋頭已經喝的差不多了，迎頭撞見時已經躲避不開，他目光如炬，話裡帶刀，企業效益不好，他下崗了。

父子倆第一次在討論嚴肅話題的時候沒動拳腳，他語重心長，我痛苦難當，爸媽都是南方人，我是北方出生長大的，當他說要舉家遷徙時，我一半激動，一半失落，年少的自己根本不知道這決定意味著什麼。

又是一個風雪的早晨，煎餅果子攤前已經清冷了不少，寒假的校園空無一人，她爸沒來，只有桃子。

厚厚的粉色羽絨服，白圍巾，很多人沒見過北方雪天的肅殺，白茫茫的雪地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攤位，桃子變成了桃樹，紅撲撲的臉蛋在風雪中瑟瑟發抖，她沒想到，我是來道別的。

那天她丟掉了攤位，和我並肩坐在雪地里，兩眼憂傷的望著遠方，天空飄零的雪花落滿了圍巾，我不知怎麼安慰她，只好用體溫給對方力量，但傳來的卻是她身體的震顫。

我自私病又犯了，撒謊說半年就回來，桃子信了，趁她不備，我卻將唇湊了過去，彼此的初吻透著北風的乾澀，她的唇則溫潤的多。

南下的火車像個罐頭，新鮮感沖淡了離別的痛，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射手座，遠方，自由，無拘無束，像酒精一般迷醉著懵懂的心靈。

早聽說南方女孩子早熟又開放，到處都是高樓大廈，一切的一切都讓剛滿17歲的小夥子激動不已，漸漸的，我便忘了桃子的囑託，她說到了就寫信，不許看別的女孩子，讓她知道我好好的。

爸媽幾十年的單位工齡外加做點小生意，積攢了十幾萬的家底，剛回來那陣子還是風光的，後來連續生意失敗就再也回不了頭，我更像斷了線的風箏隨風漂泊。

半年過去了，一年過去了，書信中，我不斷編織著謊言，在桃子眼前構成一副美妙的伊甸園，她的文字中透著望眼欲穿的相思，而我的負罪感卻與日俱增。

因為生意的緣故，2001年，我買了人生中第一部手機，桃子為了給我打電話，省下伙食費主動撥過來，每周一下午6點，她滿滿的鼓勵讓我溫馨不已，有時候因為她那邊電話亭人滿為患，還要推遲半小時才行。

2002年，在折騰幾個沒頭沒尾的生意後，家裡已經拿不出多餘的錢，我答應的衣錦榮歸也遙遙無期了，老爸工人出身，做人太直，可以說做什麼賠什麼，越賠越折騰，我已經二十齣頭，卻沒太多社會經驗，人生殘酷的開頭讓我格外沉浸在遙遠的安慰上，桃子，成了人生唯一的寄託。

轉眼到了2004年，那時的我已經從一個小老闆淪為打工仔，家庭也支離破碎了，老爸因為生意失敗自暴自棄，反而和別的女人搞在一起，爸媽最終離婚收場，我帶著老媽去了南方的另一個城市，就在那年7月，桃子來電話了，大三暑假，她要來看我。

那句話猶如五雷轟頂，多少個日夜，那胖胖的面龐會突然出現在夢中，桃子向我走來，模樣卻已經模糊不堪，我和媽媽租住在城中村的一隅，大雨穿過屋頂，如絲線一般落在水桶里，破落的出租房只剩下憂鬱。

七月的早晨，南方陰雨連綿，這樣的雨能下整個月，但我不在乎，火車站裡兩個心酸的戀人抱在一起痛哭，她瘦了，再不是那個美美的小胖妞，如今的桃子時尚了，白T恤，牛仔褲，而我一副落魄的樣子，一言難盡。

桃子整夜依偎在我懷裡，多年的相隔兩地反而讓情更濃了，我心滿意足，既然她不計較我窮，那麼，一切都好。

桃子在這個城市裡玩了7天，晚上陪她回酒店，白天去各處遊玩，我也好多年沒這麼開心了，摩天輪，公園，動物園，植物園，除了不讓她去我的出租房，那幾天，我們終於像一對正常的小情侶，再不是十幾歲的年紀，大家都長大了。

桃子要走了，她哭著把一條嶄新的圍巾遞給我，她說，不知道南方這麼熱，好久才織好，頃刻間，桃子又成了那個賣煎餅果子的女孩，多少個早晨，她偷偷加了一根油條溫暖了我的胃。

臨走的那一刻，在月台，她無聲的眼淚像晶瑩的露珠，每一顆都控訴著這些年我的無能，自己就像個月台的樁子一動不動，她上了火車，臨走那一刻幽幽的說，我們分手吧。

分手吧，分手吧，好多年後，我仍在努力回憶發生了什麼，北去的列車緩緩啟動，一個女孩在車窗前哭成了淚人，站台上那個消瘦的男人呆若木雞。

一切似乎早已註定，沒錢的男人談什麼愛情，愛是責任，履行責任需要實力，2004年我當廚房小工，一個月才500元人民幣，而對方已經付出了5年的時光，還要等多久？

我都懂，只是自私讓人在幻境里無法自拔，它慢慢發芽，最終在心裡長成參天大樹，我只顧自己，沒考慮桃子的孤獨，罪該萬死。

後來的一年我寫了365封信，說了別人都不信，手機普及的年代還有這麼痴情的男人，這麼傻，窮小子當然相信奇蹟，我計劃一天一封信去挽回一個女孩，如果做到了，一定能感動天地。

結果，什麼都沒等到，她走後便渺無音訊了，QQ更是再沒亮過，2006年我做印刷工，奧運會那年當搬運工，後來又當過保安，推銷員，多年的底層掙扎，混的不好，再沒和同學們聯絡過。

轉眼到了2012年，回南方的第12個年頭，我已經變成這城市的一部分，買了房，也再回不了頭，媽媽身體不好，也就斷了回北方的念頭，那年我回去遷戶口，一踏上故土膝蓋就軟了，我想起了一切，那個在風雪天傲立風雪的女孩，煎餅攤，那時的芳草地和蘆葦盪早已物是人非了。

學校遷了，老城拆了，煎餅攤也不見了，桃子應該早嫁人了吧。

又6年過去了，我沒結婚，也談過幾個對象，說真的，索然無味，成人的世界沒有守候的耐心，一天相識，二天壓馬路，第三天不去酒店就算耍流氓了。

步行街有個煎餅果子攤，南方人開的，那味兒不對，辣椒醬不夠咸，油條像麻花，如今的蔥花再沒這麼香，這一切的挑剔似乎來自那個幫她爸賣煎餅果子的女孩，成了我記憶里無法剝奪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