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波:一組宏大建築隱含的無言傲慢
對於頤和園萬壽山後山主建築——四大部洲(有時亦稱「須彌靈境」),似乎總有一種詭異的忽略。
慢說遊客過來的不多,過來參觀且懂它的人更少。自從地鐵4號線開通到北宮門,從此進入頤和園的天下遊客大幅增加。而傳統上公認的公園正門是東門,過去,遊客們進來,先被勤政殿的氣勢震懾一番,繞過殿後,大園子被山水一分為二,左看昆明湖,右看萬壽山,再往西瞧,西山迤邐橫亘,難怪自古以來,此地就是「土人相攜,尋花訪柳」之地,尤其趕上落日輝煌,灑金天際線,美景不盡言,真是借自然山水巧造園林,好一番人間匠心與天地造化完美協和,世界獨一無二文化遺產。
頤和園前山盛景
這一番山水流連,對於還要跑其他北京景點的外地遊客已經過於費時費力了,啪啪拍幾張照片拔腿便走,便很少人再去後山觀瞧。這是過去,而現如今,4號線地鐵開通到頤和園北宮門,反而讓公交出行的散客比從公園正門——東宮門進園子更方便了。於是後山的遊人開始多了起來。反正無論北宮門東宮門,進的都是頤和園的園子嘛。不過,各種奇葩困惑也來了。
某日,在後山「四大部洲」,我先遇到一中年男遊客,興沖沖一看便是飽含人文地理情懷的人,很懵地問我:「請問慈禧的行宮就在這廟裡嗎?這能住嗎?」又一位老阿姨過來,也是一臉懵圈,問:「我30年前來過頤和園啊,有山有水的,不是這樣式兒的,山是有,湖哪裡去了?」
我訕訕,這都是4號線惹的禍,它把這些散客帶到了後山,一個縱深有限,景緻稀疏,「四大部洲」和「蘇州街」兩大景區,又都沒有太大名氣,如果不被指點,以為頤和園就這點地兒,真是輕薄了這世界名園的蓋世英名。當然作為老北京的我,一定給他們指點翻越到前山的道兒,想必屆時他們定是豁然開眼,站到佛香閣里讚歎好風光。
今天的四大部洲
不過,後山不明就裡的弔詭並不代表它次要,它邊緣,它點綴,
其實當年乾隆建造清漪園時對後山造景是用心良苦的,借地勢,借山勢,該填補的景觀建築一樣也沒落下。
東山麓北側造了流光幻彩的多寶琉璃塔和一組有西洋風格的建築——花承閣,臨後河還有乾隆為懷念幼時在暢春園讀書時光而建造的「澹寧堂」。西山麓則建了賅春園,綺望軒、繪芳堂、構虛軒等精緻而獨立的小園林,可惜這些自1860年被焚後,除澹寧堂修復,繪芳堂修復後圈在蘇州街里,其他基本為廢址。而當年,這些地點都是乾隆皇帝在後山流連忘返,反覆玩味的景緻建築。
尤其他鐘愛賅春園裡的清可軒,為其題詩幾十首(有說四十首有說八十餘首)還不夠,此皇帝爺還到處玩「摩崖石刻」,裡面石壁上到處都是他的御筆,經年以往,如果你喜歡探幽,在清可軒遺址附近各種石頭上可見他的手跡,還有摩崖佛陀石雕,環繞十八羅漢石像。
而且,他還自造了一個石洞叫「香岩室」裡面供著佛像,有石桌石凳,據說,他每逢自己生日那天就鑽進去坐禪,78歲那年還進去了一趟。洞頂特意留著個天窗般小洞,說是可以透進光來讓他念經。
想想看,堂堂大清帝國皇帝一個人鑽進洞里參禪打坐口念佛經,我信他是虔誠的佛教徒,當然說他僅僅是佛教徒他可能不服,他自認為,或者藏地佛教領袖承認他是文殊菩薩轉世——「文殊菩薩大皇帝」!莫笑此名號多搞笑,事情都是如此,信或不信,表面不信心裡信,或心裡不信表面信,這些界限在外人的觀察,都是不清晰的。但我相信,乾隆皇帝是一位表演性人格特徵明顯之人,他喜歡輝煌而繁複的形式主義,就如同百花不露地大瓷瓶一樣,留白便是浪費,他不喜歡含蓄,他喜歡淋漓盡致的描述與表達。
前文提到後山有個叫構虛軒的地方,是在一個人造山頭上搭起來的一組建築,主樓構虛軒是一座坐東面西的3層高閣,重檐9開間,如此高台高閣,成為後河畔的一個觀賞景觀的好地方,乾隆皇帝可以居高臨下,四面流連好風景。
向東,有「四大部洲」的雄奇壯麗,向北,俯瞰蘇州街小橋流水「假江南」,西南,賅春園、味閑齋是他最愛的書齋靜室,西北不僅有綺望軒、看雲起時等精妙築造,而繼續放眼瞭望,便是廣闊的田疇與河流交錯,西山橫亘,天高地闊心境大開,所以乾隆御駕鍾愛這個可東張西望之佳地。
在此軒停留,絮絮叨叨的喜愛張口吟詩的皇帝難免來上幾句,但奇怪的是,他從不抒發對「須彌靈境」、「四大部洲」的感懷,跟隨他左右的于敏中豎著耳朵聽,記錄下來的卻是這樣的「構虛軒」詩:
峰頂芸軒四望舒,天光物色總如如。
斯時點筆欲成句,會以無形構以虛。
崇嶺降且止,別岡勢復抬。
北瞻極空闊,南眺聳崔嵬。
漫惜三春遠,應知萬景賅。
興言何以構,原是自虛來。」
構虛軒復原圖
此詩是他的觀景抒懷,而且有一定的佛學哲理高度,他以為所謂天地如如不動,亘古恆定卻也是「萬景……何以構」,「原是自虛來」,是說佛法的「空」,一切諸行無常,萬物無時無刻不在此生彼滅中……。
他這一學佛心得緣起他的觀景感慨,但令人不解的是,他在觀望後山從下到上那一組宏偉佛教建築時並未特意矚目,他竟然吝嗇到沒有一文一字描繪它,而是四顧言他,去讚頌無比開闊的天地大視野,「
峰頂芸軒四望舒,天光物色總如如。
」而向南看去,正是一組宏麗的自下而上一鋪到頂的藏式佛教殿宇,他卻只是讚美山勢陡立「南眺聳崔嵬」。
《日下舊聞考》里提到此組建築的文字也極為吝嗇:「橋南佛寺。三面立坊楔,內為須彌靈境,後為香岩宗印之閣,閣東為善現寺,閣西為雲會寺。」只30幾個字,而善現、雲會兩寺實為自成一體,與這組藏式佛寺並無必然關聯。而「香岩宗印之閣」及之上的「四大部洲」建築群隻字不提,如此惜墨如金的程度真是不可思議到詭異。是「四大部洲」建築晚嗎?不是,在清漪園1750至1764年15年建設過程中,
「四大部洲」應該建成於1755年前後,屬於比較前期建築。
香岩宗印之閣,漢式佛殿歇山頂
難道有關「四大部洲」這一組清漪園後山最主要的建築群不值得乾隆頌讚和誇耀,是這位文殊大皇帝難得謙遜的一次?
他在構虛軒上看到並不予置評的的佛教建築——「須彌靈境」、及「香岩宗印之閣」,是二大部分構成的佛寺集合體。「須彌靈境」為漢式佛建,「香岩宗印之閣」為藏式佛建,兩者彼此接連,視為一體,且都在1860年遭火焚,「須彌靈境」全部被燒光,幾無復建,今天只留下一片廣闊平台。
須彌靈境原址,空闊的大平台
而「香岩宗印之閣」連帶「四大部洲」基本完全復建,所以我們今人都以「四大部洲」之稱號稱呼這一系列的佛寺建築。而今天,頤和園官方關於「須彌靈境」,也幾乎不提,在其舊址上豎個「四大部洲」的簡介牌子,介紹也是寥寥數語,無論新老遊客,對這神秘的「四大部洲」都相當生疏,不明就裡。我總有一種感覺,
這種人為的神秘感源遠流長,即始自乾隆。
只有一塊簡單的介紹牌子
事實上,在1755年建造的這一組建築非常恢弘,雖說主建築「香岩宗印之閣」是以西藏桑耶寺鄔孜大殿為模本,但另一座佛教大殿——「須彌靈境」,則是典型的漢地佛教建築。
「須彌靈境」的概況是這樣的:自北宮門入園,過長橋,便是其入口牌坊——「慈福」牌樓,因後山地勢相對逼仄陡峭的地形限制,省略了山門、鐘鼓樓、天王殿這些傳統制式,只留下正殿和配殿。
它分三個層次:從北側牌樓進入,該牌樓應該是1980年代新修的,和原來的制式不同,沒有戧柱支撐,柱子實為鋼筋水泥的。一面額題「慈福」,另一面題「慧因」。「進入牌樓後是一塊空闊的現在稱為「松堂」的地方,原本東西兩側各有一牌樓,是由三座牌樓圍合、之間點綴了一些松柏樹的空場地,當年我們上中學的時候來參加勞動,不知為什麼讓學生打柏樹籽兒,說是可以當中藥,有同學爬到高高的柏樹上拿棍子敲,人還掉下來了,菩薩保佑,幸好沒摔壞。原東牌樓,兩額題字「旃林」、「蓮界」,以及西牌樓,兩額題字「覺天」、「寶地」,今天,東西牌樓已毀於1860年大火且沒再修復,木牌樓燒了,但那兩座牌樓殘留的抱柱石還在,且修復了院牆。
通過這片平台上到第二層,原有建築是兩座面闊五間的二層配殿——寶華樓和法藏樓,至今沒有修復。現在東側是松堂餐廳,西側是衛生間。
繼續拾階而上,到第三層台地上,原先就是這組漢地佛寺的主殿——一座九開間重檐歇山頂大殿,上懸「須彌靈境」匾額,殿內供奉三世佛及其他佛像共計幾十尊。但自1860年焚毀後至今沒有恢復,是一片巨大的空場地,東西各有一排仿古平房,大約是出售紀念品,東西各有卧式石獸一尊,貌似獅子,但多少面貌有些古怪,據有關頤和園研究專家認為,此二獸實為「狻猊」,原本屬於前山的「大報恩延壽寺」前卧獸,後來大報恩延壽寺造了兩尊石獅,便挪到後山「須彌靈境」大殿前。此外,東北側、西北側各有一座石頭經幢,上有佛像和《金剛經》經文。
須彌靈境的遺物——石狻猊和經幢
自慈福北牌樓至此,則後山主體漢式佛寺建築全部完成。「須彌靈境」的後山牆就是一面高大無比的「金剛牆」了,從此向上,則為藏式佛教建築。這組建築大小共計十九座,經過光緒年間、1980年代,2010年代已全部修復。
仙人指路房檐
為什麼後山這漢、藏兩套合一的建築群,修復了藏式的那一部分,而漢式部分,只修復了一個北牌樓呢?
原因在於1860年火患,漢式佛堂基本為木質結構,一把火全部燒光,而藏式佛殿,除了「香岩宗印之閣」是木質,被燒掉,其他建築基本為石頭、土、磚頭、琉璃等材料,耐火,雖有損壞,但基本構架在那裡,比較容易修復。
所以在修建頤和園的光緒年間,朝廷也是首先選擇修復「香岩宗印之閣」,這樣讓「四大部洲」部分得以完整,而半山之下的漢式佛殿因財力不足放棄修復,甚至到1980年,也只修復了一座北牌樓,漢式大殿「須彌靈境」倒是空成了大廣場,給遊客比較寬鬆的流動場地,據說,還一度成為大媽們唱歌跳舞的地方。
須彌靈境唯一恢復的北牌樓
今天我們看到的藏式佛教建築——「四大部洲」,自原「須彌靈境」後山牆開始,兩側有多級踏步直上高台,此牆稱「金剛牆」,虎皮石外包,堅實大氣,足有十幾米之高,如平地起高台,烘托出「四大部洲」的非凡氣質。
須彌靈境加四大部洲原貌
上到金剛牆頂部,便是一長方平台,正中為一漢式山門殿,據說裡面有哼哈二將。清漪園時是一座碉房式建築,因它其實為「四大部洲」中的「南瞻部州」。1981年改建後為面闊3間、坐北朝南、歇山黃色琉璃瓦頂的漢式山門殿。
南瞻部州,漢式山門殿
佛教所指的娑婆世界,意為「堪忍」,即眾生苦難又不肯出離的可忍之土,「四大部洲」便在其範圍之內。《長阿含經》敘述,世界的中心是須彌山,四周有七金山圍繞,七金山之外,則是浩瀚的鹹海,四大部洲、八小部洲、鐵圍山等即分布在此。四洲中居住著不同的人類,之間完全隔絕,互不相通。
我們地球上的人類,居住在「南瞻部洲」,又名「閻浮提」。這座漢式小山門殿便代表「南瞻部州」,我們的「閻浮提」。我們人類生存環境比較艱苦,福報、壽命等方面,不及其它三洲,說是壽長百年,但大部分人半路夭折。不過我們人類具有「勇猛」、「憶念」、「梵行」等特性,優勝於其他三洲及諸天界。所以我們這個世界是唯一有佛法,有肯立志修行成佛的人,有大菩薩不斷湧現普度眾生。而其他三大部州則沒有佛法普照。
在「南瞻部洲」平台,山門殿左右分別各有一小部州,小部州旁分別伴有一個綠色,一個紅色的藏式佛塔。
繼續向上,還有白色、黑色兩尊梵塔,這四色塔代表佛教中的佛陀「四智」,也代表佛陀弘法的一生。紅塔塔身上有蓮花浮雕紋飾,代表佛陀的誕生,亦稱「成所作智」;黑塔上的金剛杵紋飾代表佛陀成道,亦稱「平等性智」;而白塔上的法輪代表佛陀向眾人說法,亦稱「大圓鏡智」;而綠塔的佛龕則意味著佛陀的涅槃,亦稱「妙觀察智」。
紅塔
黑塔
「南瞻部洲」山門殿幾乎快挨上了四大部洲的主建築「香岩宗印之閣」,也就是幾步台階的距離,這是因為山勢逼仄的緣故。
今天的「香岩宗印之閣」,已不是清漪園時代的樣子,想看它的樣子可以參見承德普寧寺「大乘之閣」,當年乾隆建四大部洲的圖紙就是普寧寺的圖紙,或許是同時建造(1755年),或許稍後一點。而這個閣樓式建築又是從西藏寧瑪、薩迦兩派共處一寺的桑耶寺鄔孜大殿複製而來。
常有黑導遊忽悠遊客稱「四大部洲」是小布達拉宮,很沒職業水準。
「香岩宗印之閣」原本為一座三層閣樓式建築,比普寧寺「大乘之閣」正面六層重檐有所簡略,但四塔、四大部洲、日台、月台、八小部洲環繞則大致相同。因為同樣是木質建築,「香岩宗印之閣」沒有逃過1860年大火,至光緒十四年重修時,因財力不足,則將「香岩宗印之閣」建成今天這種單層的漢式佛殿樣式。大殿坐南朝北,面闊五間。前後出廊。
屋頂歇山式,覆黃色琉璃瓦,乾隆年間,殿中供奉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現在殿內正中供奉著三世佛銅像,即中央釋迦牟尼佛,東方藥師佛,西方阿彌陀佛,兩側供奉十八羅漢。
這個是對光緒年間佛像的仿造,當時從前山原大報恩延壽寺移來的也是銅胎三世佛及十八羅漢(包括前言提到的兩尊石頭狻猊),因為按慈禧的想法,前山改建排雲殿,這些佛像比較合適安置在後山佛殿。且經歷1900年八國聯軍洗劫,這些佛像都還倖存下來,倒是在文革期間遭到毀壞。根據頤和園管理處編纂《頤和園志》記錄:
「1969年1月:北京市市政工程局被撤銷,頤和園改歸北京市建設局領導。
1969年4月5日:香岩宗印之閣內存有三世佛和十八羅漢銅像共計21尊。但是自從1966年該殿封閉以來不斷有人破門而入進行破壞,導致佛像被毀,為此上報組織擬將這21尊銅像作為廢品處理。
1970年10月10日:北京市建設局革命領導小組批准頤和園香岩宗印之閣被毀的銅佛像作為廢品處理,本日交北京市回收公司西苑收購站按雜銅收購。」
上述乾隆時期銅佛像在1970年銷毀時已超過200年歷史。1980年代復建「四大部洲」,再次做銅佛像,依舊是三世佛及十八羅漢,但當時工藝相對簡陋,佛像沒有背光,2011年大修,佛像不僅增加了背光,佛像、羅漢像都包了金身,僅這些貼金,就用掉了4萬多張金箔。此外,「四大部洲」包括的19座建築的外檐彩畫,也使用了9萬多張金箔。
2011年這次大修,的確使四大部洲金光燦爛,熠熠後山。
離開「香岩宗印之閣」,東西兩側均有台階再上一個平台,平台上東西兩側各有一大部州。部州的方位是以佛的座向而定的,它的東、南、西、北與我們自然界方向是正相反的,正如「南瞻部洲」是在香岩宗印之閣之北。
而這裡的「東勝神洲」建在香岩宗印之閣的西面,它的形狀是個半圓形。東勝神洲梵語弗於逮。亦云弗婆提。華言勝身。以其身勝南瞻部洲故也。說是太陽在須彌山東,即從此地升起。此洲土地東狹西廣,形如半月。縱廣九千由旬,沃土遼闊。人面亦如半月之形,人身長八肘(古語里一肘為二尺),人壽二百五十歲。
從月台看東勝神洲
西牛貨洲(
編者註:舊譯「西牛賀州」
)建在「香岩宗印之閣」的東邊,它的形狀是橢圓形,梵語瞿耶尼。華言意為牛貨。此地多牛。以牛為貨,多牛多羊多珠寶,善交易。在須彌山西。其土形如滿月,縱廣八千由旬,人面亦如滿月,人身長十六肘,人壽五百歲。從月台拍到的西牛貨州
西牛貨州和一個小部州
北俱盧洲建在香岩宗印之閣的南面,幾乎是萬壽山後山的最高點,高高在上。梵語為郁單越。華言意為「勝處」。此洲更為尊貴,勝出其他三洲。在須彌山北。其土正方,猶如池沼。縱廣一萬由旬,人面亦像地形,人身長三十二肘。人壽一千歲,命無中夭。
四大部洲的佛學思想,散見於《長阿含經》、《立世論》、《俱舍論》、《造天地經》等諸多經典中,各洲各有特點,因為來自等級分明的婆羅門教,所以四大洲體現了人的階層劃分,例如西牛貨洲以多牛、多羊、多珠玉為特點;東勝神洲的特色則是土地極廣、極大、極為肥沃;而北俱盧洲的人沒有膚色、種族優劣之差別,也沒有悲傷啼哭,永遠歡樂祥和,但這三大洲的人過的太舒適了,沉溺於純物質的享受,也沒有精神生活,還得以富貴長生,恰恰被視為佛法八難之一,難以企及。而我們人類所在南瞻部洲的人,則慾望過度,無休止地造種種善、惡業,但人類的優勢是有思惟力、慚愧心,可以反躬自省,可以修行,具有憶念、梵行、勇猛心三種特性。
所以在萬壽山後山之上的這四大部洲,唯「南瞻部州」佔地狹小逼仄,卻能緊緊親近「香岩宗印之閣」,意味著這裡的人民可以得到佛陀的教化,離苦得樂求得解脫。而另外三大部州,輝煌壯麗,卻也不過是另外世界的美麗風景,
時時映襯我們這個世界的苦難,並激發我們反思的智慧,奮進的勇氣。
四大部洲中有日台、月台,亦稱日殿、月殿,是在東西兩大部州平台上以假山石壘砌之上建造,離東勝神洲較近的是日台,象徵日出此地,與之對應在東側的則是月台,它們代表環繞須彌山的太陽與月亮。
而八小部洲則如是分布:「香岩宗印之閣」與「南瞻部洲」之間中線向東、西延伸各有一個小部州。東西兩大部州前後各有一個小部州。北俱蘆洲兩側各有一個小部州。八小部洲是佛教傳說中的地理名詞,分別為提訶洲、毗提訶洲、舍諦洲、上儀洲、遮末羅洲、筏羅遮末羅洲、矩拉婆洲、拉婆洲,環繞著四大部州。
在我們仔細研究這上述十九座建築所構成的「佛說世界」之後,可以理解,乾隆皇帝也無話可說,沒有什麼可添減了,只得「崔嵬」、「崔嵬」讚歎山勢而已。
而另一個不可說的緣由,包括普寧寺的建造,是與鎮壓新疆准格爾叛亂有關的。乾隆二十年(1755年)二月,清朝發兵5萬兵分兩路,直搗伊犁,抓捕了准格爾叛軍貴族達瓦齊,平定了叛亂。
冬十月,厄魯特蒙古四部來避暑山莊朝覲乾隆皇帝,為紀念這次會盟,乾隆仿照康熙與喀爾喀蒙古會盟建立多倫匯宗寺先例,依照桑耶寺的形式,修建了黃教寺廟——普寧寺。始建於乾隆二十年(1755年)。而當時正是清漪園大興土木之時,乾隆皇帝為平定新疆龍心大悅寫過洋洋洒洒長文和詩章,並刻石《平定準噶爾勒銘伊犁之碑記》。
平定新疆准格爾叛亂,從他爺爺康熙皇帝到父親雍正皇帝再到他這一朝,起起伏伏歷時70年,眼看平定了伊利大喜過望,可又是一波二折,鎮壓了達瓦齊,沒兩年阿睦爾撒納又叛亂了,所以乾隆氣憤異常,再次出兵鎮壓,阿睦爾撒納出逃俄羅斯,於是他再做《平定準噶爾後勒銘伊犁之碑記》及《西師詩》,此次乾隆皇帝惱羞成怒,氣瘋了,他在文里自創一個字:犭回,惡狠狠地取代「回部」的「回」,就是罵叛軍是畜生。這些頌讚勝利譴責叛亂的詩章刻石在普寧寺,在清漪園,則刻石於大卧石碑,放置於大報恩延壽寺的五百羅漢堂(今「清華軒」內)。
當然,平復下來,他還是享受一個勝利者內心的愉悅安寧,這位吟詩四萬首的皇帝,難得為平定新疆寫下一首動情之詩,這就是
《西師底定伊犁捷音至詩以述事》:
乘時命將定條枝,天佑人歸捷報馳。
無戰有徵安絕域,壺漿簞食迎王師。
兩朝締構敢石繼,百世寧綏有所思。
好雨優霑王宇拓,敬心那為慰心移。
乾隆平定準噶爾叛亂的勝利可以說是三代清帝與准格爾汗國拉鋸戰爭,最終得到的板上釘釘的完勝終結,乾隆皇帝以各種方式表達並享受這一偉大勝利的快感,除卻文字詩章,他更是可以以興建佛寺作為彰顯天道皇權正義之舉。
據說當時的「香岩宗印之閣」 供大悲觀世音菩薩,「須彌靈境」供三世佛,一方面是乾隆皇帝「興黃教,安眾蒙」的懷柔蒙古各部政策的具體體現,同時對人口眾多的漢地信眾也展示了溫和的態度。所以,普寧寺安蒙古,清漪園撫天下,道理都是一個:所有的人天正義不用多言贅述,宏大的佛教建築可以為他所用,暗示這就是他開疆擴土、堅固強大帝國的無字豐碑,他以興建佛寺的行為具象詮釋偉大君權的傲慢的正確性。
2018/9/14萬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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