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桔松：承歡致孝·逮下流恩：清史中的富察皇后

承歡致孝·逮下流恩：

清史中的富察皇后

由《延禧攻略》到《如懿傳》，清代乾隆皇帝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家事會成為三百年后街頭巷尾津津樂道的話題。不管電視劇中塑造的富察皇后是純真還是腹黑，今天想聊聊歷史中的富察皇后。

《清史稿》記載：高宗孝賢純皇后，富察氏，察哈爾總管李榮保女。高宗為皇子，雍正五年，世宗冊後為嫡福晉。乾隆二年，冊為皇后。後恭儉，平居以通草絨花為飾，不御珠翠。歲時以鹿羔沴毧製為荷包進上，仿先世關外遺制，示不忘本也。上甚重之。十三年，從上東巡，還蹕，三月乙未，後崩於德州舟次，年三十七。上深慟，兼程還京師，殯於長春宮，服縞素十二日。

這段記載中有幾個關鍵點：

第一，富察氏是雍正皇帝為乾隆所選定。眾所周知，乾隆帝幼時就被爺爺康熙帝看中，甚為喜愛。所以雍正為其選擇嫡福晉也不會隨便，之所以選富察氏，可能認為富察氏的家族政治背景為會弘曆以後的政治地位創造條件。富察氏是入關後滿洲八旗望族（據昭槤記載，其它七個分別是瓜爾佳氏、鈕祜祿氏、舒穆祿氏、納蘭氏、董鄂氏、輝發氏、伊爾根覺羅氏）。其父李榮保是察哈爾總管。「總管」這個詞是清剛入關後對駐防長官的稱謂，康熙二年即改名為「將軍」，所以他的父親等於是軍區首長。這個軍區在哪裡呢？康熙時察哈爾旗牧地「東至克什克騰界，西至歸化城土默特界，南至太僕寺牧廠及山西邊界，北至蘇尼特及四子部落界」，將軍則駐張家口。民國時，仍設有察哈爾省。所以他的父親是管理並節制蒙古地區，拱衛京畿的重要武將。更不用說他的伯父馬齊、馬武，在康熙朝時就官居高位，權重一時。昭璉在《嘯亭雜錄》中說：「二馬吃盡天下草」，指的就是此二公。

第二，這位皇后頗會治家，崇尚節儉，「平居以通草絨花為飾，不御珠翠」。這說明她行事低調穩妥，頗合清初社會政治情形。也是這一句話，促使電視劇中恢復了早已沒落的清代絨花頭飾。紅學家考證，《紅樓夢》中薛姨媽分給眾姐妹的「拿紗堆的十二支新鮮樣子宮花兒」就是這種絨花。

故宮藏絨花頭簪

第三，她也頗了解清代帝王心思。從康熙時起皇帝就開始警惕八旗的漢化問題，所以對「國語騎射」非常重視。她「歲時以鹿羔沴毧製為荷包進上，仿先世關外遺制，示不忘本也」，顯示出對游牧傳統的尊重和接續。滿蒙俱從游牧始，早年的荷包就是用獸皮做成的囊袋，口再用細皮帶子抽緊，後來才出現綾羅綢緞製成的各種荷包。這裡的「鹿羔沴毧荷包」想必就是用幼鹿皮所縫製的滿族傳統荷包。「上甚重之」四字即可說明富察皇后在乾隆帝的心中的地位遠遠要比結髮妻子來的更為深厚。

同治 紅青緞口鹿皮橢圓荷包 故宮博物院藏

當這樣一位貼心知己去世後，乾隆帝萬分悲切，特撰寫《述悲賦》，抒發自己內心的悲痛和對妻子的懷念。其中有「乃其正位坤寧，克贊乾清。克儉於家，爰始繅品而育繭；克勤於邦，亦知較雨而課晴」的讚譽。《大清會典》規定，皇帝崩逝所上廟號、尊謚，由大學士偕九卿科道等官會議，將所議定之字奏請嗣皇帝欽定；而后妃及王大臣凡應賜謚者，皆由大學士酌擬合適字樣，奏請欽定。皇帝力排眾議，親定「孝賢」作為她的謚號。富察皇后的葬儀盡顯哀榮，舉國同奠，花費巨大，甚至連她最後病逝的官船，乾隆帝也命令務必要運回到城內供奉。身為帝王家的女人，富察皇后生前身後都得到了無上的榮光，甚至俘獲了皇帝的心，不知富察皇后九泉之下是否也會有一絲內心的滿足。

清郎世寧繪富察皇后像

說完富察皇后，再多說幾句富察族裔。我不準備講述傅恆和福康安的故事，而是要說說大家知之甚少的明義。明義，富察氏，號我齋，滿洲鑲黃旗人，是傅恆的二兄傅清之子，乾隆帝的孝賢皇后之侄。之所以提及明義，是因為他是《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的故舊。爬梳史料可發現，曹雪芹和明義、明仁、明琳、明瑞等人都是關係密切的朋友，而這兄弟幾人都是孝賢純皇后皇后的親侄子。敦敏在《憋齋詩鈔》中記載:「芹圃曹君霑別來已一載余矣，偶過明君琳養石軒，隔院聞高談聲，疑是曹君，急就相訪，驚喜意外，因呼酒話舊事，感成長句。」在曹家敗落後，曹雪芹仍能成為朝廷貴胄子弟的座上客，也可以看出曹家勢敗前不凡的地位。明義詩集《綠煙瑣窗集》中有《題紅樓夢》組詩二十首，是有關《紅樓夢》的最早文獻之一。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找來讀一讀，說不定也會有新的發現。

最後還想談談不管是劇中還是歷史上都有很多疑點的那拉皇后。

富察皇后死後，乾隆十五年（1750）那拉氏被冊立為後。《清史稿》記載：「烏喇那拉氏，佐領那爾布女。後事高宗潛邸，為側室福晉。乾隆二年，封嫻妃。十年，進貴妃。孝賢皇后崩，進皇貴妃，攝六宮事。十五年，冊為皇后。三十年，從上南巡，至杭州，忤上旨，後剪髮，上益不懌，令後先還京師。三十一年七月甲午，崩。上方幸木蘭，命喪儀視皇貴妃。自是遂不復立皇后。」

現在學者考證，這裡的烏拉那拉氏其實是誤寫，考其父那爾布，其家族世代居住輝發一地，所以是滿洲輝發那拉氏。（清那拉氏分為葉赫那拉、哈達那拉、烏拉那拉、輝發那拉四大支系。烏拉那拉氏和同祖的哈達那拉氏被稱為「同姓那拉」，原為蒙古土默特部的葉赫那拉氏和原姓益克得里氏的輝發那拉氏被稱為「異姓那拉」。）所以這位皇后和雍正的烏拉那拉氏皇后完全沒有關係，純為現代人杜撰。

這位皇后被乾隆廢棄原因是在乾隆三十年（1765），她陪同皇帝南巡到杭州，自己剪了自己的頭髮。這也是歷史上的一段疑案。《清史稿》引乾隆上諭「那拉氏本朕青宮時皇考所賜側室福晉，孝賢皇后崩後，循序進皇貴妃。越三年，立為後。其後自獲過愆，朕優容如故。國俗忌剪髮，而竟悍然不顧，朕猶包含不行廢斥。」根據清制，只有長輩和丈夫死去，后妃才剪髮服喪。那拉皇后是由此獲罪並被收回寶冊，雖並未削位號，但形同廢妃。由於此事乾隆帝並未解釋詳細原因，所以歷史記載多語焉不詳，也由此衍生出眾多版本，如傳乾隆在江南沉迷美色，皇后是吃醋勸諫開罪皇帝；還有說是後宮爭鬥，皇后以死威脅皇帝保護自己地位等等，十足為後世留下諸多想像和書寫的空間。

乾隆三十一年（1766）那拉皇后即病死於宮中，當時乾隆帝正在木蘭秋獮，並未回京。那拉皇后的喪禮在皇帝的授意下悄悄地就辦了，不僅沒有附葬裕陵，而且還被塞進了另外一妃子純惠皇貴妃的地宮中，連自己的牌位都沒有，甚至連畫像也沒能留存一張。同富察皇后相比，繼皇后那拉氏的命運真是令人唏噓感嘆。

作者介紹

李桔松文學博士，北京教育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清代文學，尤其是八旗文學領域的研究，發表論文多篇。同時致力於整本書閱讀、古詩文教學、戲劇教育等領域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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