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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鐵摩爾家族與中國——戴維·拉鐵摩爾祖孫訪談錄

原標題:拉鐵摩爾家族與中國——戴維·拉鐵摩爾祖孫訪談錄


  【譯者說明】


這段口述材料來自美國Storycorps網站,記錄於2015年11月26日。受訪者是戴維·拉鐵摩爾(David Lattimore,1931— ),採訪者是他的孫子——戴維·拉鐵摩爾(小)。戴維·拉鐵摩爾1931年出生在北平(即今天的北京),1965年獲耶魯大學博士學位,是美國布朗大學東亞研究部比較文學方向的名譽退休教授。本文是對該訪談錄音的文字整理和翻譯,經兩位戴維·拉鐵摩爾授權同意後發表。


戴維·拉鐵摩爾回顧了以其父母為代表的家族成員在亞洲的往事,藉此回溯拉鐵摩爾家族與中國的深厚淵源。其父歐文·拉鐵摩爾(Owen Lattimore,1900—1989)是美國著名的漢學家、蒙古學家和戰略學家,被譽為研究現代中國邊疆問題和邊疆史中「無法繞過的人物」。他的一生堪稱傳奇,雖然未能進入大學學習,卻在豐富的工作經歷中走上了邊疆研究的學術之路。他著述甚豐,其中1940年出版的《中國的亞洲內陸邊疆》最具代表性,影響深遠。若不是受20世紀50年代麥卡錫主義迫害,他的學術研究本可以擁有更大的影響力。


歐文·拉鐵摩爾與中國關係密切。他雖然出生在美國,但不滿周歲時便隨同父母來到中國,先後生活在上海、北平、天津等地。他的學術生涯起源於中國,一生大部分著述與中國有關。他與中國國共雙方的高層都有密切來往,曾在1936年前往延安,拜訪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共領導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由羅斯福總統提名擔任蔣介石的政治顧問,在1972年應周恩來總理邀請,再度來華訪問。他的愛情和婚姻也在中國收穫。他與妻子埃莉諾·拉鐵摩爾相識於北平,在1926年至1927年期間度過了看似瘋狂的蜜月期,他們的愛子也出生在中國。此後的數十年中,他們相依相伴,埃莉諾一直協助著歐文的學術寫作,他們還一起編寫過幾部作品。

1972年新華社對周恩來總理會見拉鐵摩爾的報道


歐文·拉鐵摩爾並不是家族中唯一來過中國的人。他的父親戴維·拉鐵摩爾(David Lattimore,1873—1963)曾經在上海南洋公學、北京京師大學堂和天津北洋大學任教;叔叔亞歷山大(Alexander)曾經在武昌大學和天津北洋大學任教。歐文·拉鐵摩爾還有四位兄弟姐妹,他們都曾經一起在中國生活。兩位妹妹伊莎貝爾(Isabel)和埃莉諾·弗朗西斯(Eleanor Frances)都是藝術家,後者出生在上海,是一位童書作家和插畫家,作品暢銷多年;弟弟里奇蒙(Richmond)出生在保定,是一位詩人,翻譯過荷馬和品達的詩歌。


「感恩節傾聽」(the Great Thanksgiving Listen)是在美國發起的一場全國性活動,鼓勵人們通過採訪長輩的形式,記錄當代美國的口述歷史,主要通過一個名叫StoryCorps的網站來進行。

拉鐵摩爾一家三口


問:我是戴維·拉鐵摩爾,我正在採訪我的祖父,他也叫戴維·拉鐵摩爾。


答:是的,我是戴維·拉鐵摩爾。但是在我之前至少還有一位戴維·拉鐵摩爾。因為我的祖父也叫這個名字,他於1963年去世,享年90歲。

歐文·拉鐵摩爾之父戴維·拉鐵摩爾為中國人編寫的教材《英文典大全》(A Complete English Grammar for Chinese Students)

問:我的第一個問題是,在所有你認識或者聽說過他們故事的家族成員中,你認為誰擁有最有趣的人生?


答:噢,天哪,這可不好說。(笑)我的父母都擁有有趣的人生。但是,你要知道,家族中可是有眾多兄弟姐妹和叔伯。我的父母,歐文·拉鐵摩爾和埃莉諾·拉鐵摩爾,一起度過了有趣的人生。他們於1925年在中國相遇並結婚,然後通過駱駝商隊等傳統交通形式,度過了大約一年半的蜜月期。我的母親一半通過坐火車,一半通過乘坐馬拉雪橇、騎驢、搭便車等方式完成了這段1925年至1927年的蜜月旅行。他們甚至到達中亞腹地,穿越群山和海拔高達17000英尺以上的山口進入印度。這些山口儘是岩石,他們只能使用牲畜來運載行李。隨後他們前往義大利和英國,花了一年時間撰寫他們的冒險經歷,並出版了幾部著作,這些著作開啟了我父親的職業生涯,同時開啟了我母親的另一項職業生涯,那就是照顧我的父親。她的確放棄了自己的寫作,轉而協助我的父親。你還想知道別的嗎?

拉鐵摩爾夫婦記錄蜜月之旅的三部著作(講談社版)


問:我之前聽說過歐文,你有關於他在蒙古和他的冒險方面的故事嗎?


答:那是他第一次的冒險經歷。這是一次貌似荒誕的蜜月,因為在蜜月期最初的幾個月,準確說是四個月里,他們是分開旅行的。我的父親跟隨中國的駱駝商隊,沿著蒙古的商道進入新疆,隨行的有十頭駱駝、一位多年相隨的家僕,還有駝夫。也就是說,他以商隊旅行的方式度過了幾個月時間。當他到達新疆,他向我母親發了一封電報。母親接到電報後,乘坐火車穿越西伯利亞,到達現在的哈薩克,期待能在終點與父親匯合。但這段火車之行被延誤了幾個月時間,因為一些不可控因素而被推遲出發,我的母親只能向父親發送電報告知這個情況。當母親到達約定的匯合地點時,父親卻並不在那裡。母親不知道父親在哪,於是決定去尋找他。當時是2月,哈薩克的高地堪稱世界上最冷的地方。母親跟隨一支商隊前行,以這樣的方式旅行了數周時間。這支商隊由馬拉雪橇組成,運送著許多打算在新疆銷售的火柴。母親隨身攜帶著使自己免於麻煩的外交證明,她不得不坐在雪橇貨物的頂端,被火柴所包圍。夜晚他們被大雪所阻而停下來,然後看見煙霧升起,意味著在煙的下面有一座村莊,他們滑向那裡,進入村莊的院子,向主人支付費用以便過夜。過夜的地方生著火,濃煙冒出,而大雪傾盆而下,(大笑)有一點像去年的馬薩諸塞。


終於母親與父親重逢了。原來父親被阻止越境進入蘇聯領土。因為當時在美國發生了一起外交事件。蘇聯政府向墨西哥派遣了一位女性大使,而美國政府禁止這位大使從紐約乘坐火車前往墨西哥。(註:這起外交事件的主角是亞歷山德拉·米哈伊洛夫娜·柯倫泰(1872—1952),俄國共產主義革命者,世界上第一位女性駐外大使,1926年至1927年期間擔任蘇聯駐墨西哥大使。)因此,蘇聯政府報復性地禁止美國人入境。當這一事件發生時,母親已經在蘇聯境內待了幾個星期了。不過由於這起事件,母親結束火車之旅時還是被迫獨自滯留在那裡,隨身帶著一個手提箱、一瓶伏特加和一把手槍(大笑)。

蜜月旅行期間的歐文·拉鐵摩爾


後來,我的父母回到中國,他們在北京,也就是當時的北平,待了十年時間。父親在蒙古旅行了好幾個夏天,也在滿洲度過了一個冬天——那裡當時被稱作「滿洲國」,是被日本侵佔的中國東北省份。在自東向西、以商隊形式遊歷中國後,父親試圖學會以蒙古人的方式去旅行。他找到了一個蒙古人成為親密夥伴,然後在蒙古待了一個夏天,四處旅行和宿營。母親和我曾經嘗試去蒙古尋找他,我們從北京出發,乘坐一架單引擎動力的小型飛機,飛行員是一名法國人,這是為中華民國政府提供郵政服務的飛機。(大笑)飛機飛行了足夠長時間,外邊喊叫的聲音都能夠被聽到,但是他沒有看清楚著陸點,只好返回北京。於是9歲的我沒能夠在蒙古有更深入的旅行。

但是在20世紀60年代,我隨同父親一起回到了蒙古人民共和國,那裡曾經被稱為外蒙古,我們在那裡待了一個月時間,駕車四處旅行,去觀察這個國家。


問:歐文這次重返蒙古和早先前往蒙古,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答:不同之處在於,他已經出版了許多關於蒙古的學術性著作。他在中國長大,但是對蒙古更加感興趣。他成為蒙古人民共和國科學院第一位外籍成員,當時那是一個封閉的國家,由於他的院士身份,他得以到來並享有小規模的旅行。我們得到了一輛俄式吉普車、一位司機——他雖然沒有明說,但我猜測他實際上是便衣,負責監視我們。我們從蒙古人民共和國的中心烏蘭巴托駕車出發,前往遙遠的西部,從不同的路線返回,穿越了我們之前未曾踏足過的蒙古領土。


問:自那以後,你曾經回到過蒙古嗎?


答:並沒有。你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兒子伊萬(Evan)曾經去過,數次去那裡紀念他的祖父。父親在晚年曾經回去過蒙古好幾次,有過幾次旅行,一些同我母親一起,一些同他的蒙古朋友一起,比如烏如貢格(Urgunge Onon)。(註:烏如貢格·鄂嫩,蒙古族人,1919年出生在內蒙古東北部,1944年畢業於日本東洋大學,曾擔任歐文·拉鐵摩爾的助手,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任教,後跟隨歐文前往利茲大學。退休後在劍橋大學創建了蒙古及內亞研究中心,著有《蒙古人民共和國通史》。)他曾經和父親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共事,20世紀60年代遷到英國之後,他們在利茲大學共事。我想他現在依舊在世,應該有95歲了吧。


父親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也曾經去過中國好幾次。他曾經以美國政治顧問的身份,為中國國民黨政府的首腦蔣介石服務。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國民政府流亡到了地處內陸的重慶。父親在那裡了解國民政府的工作,因為在日本空襲重慶期間,他與那裡的人共用著防空洞、空襲掩體,他與他們閑逛、散步、來往,聽取他們謹慎的流言和抱怨。(笑)


父親也曾訪問過在中國西北的毛澤東及其組織。不過最終,在1950年的時候他還是身在美國。因為發生了所謂的「喪失中國」(the 「Loss of China」),意味著1949年國民黨政府的倒台、隨後朝鮮戰爭的爆發,以及蘇聯政府的核武器試驗。這些困難事件的聚集,在美國政府和人民中產生了一種恐慌,父親因此受到了議員麥卡錫的煽動性責難,被指責是他導致了中國的「喪失」。(笑)似乎美國曾經「擁有」中國,在1949年後不得不「喪失」了,中國實際上在試圖獨立。在20世紀50年代的最初5年,父親受到了困擾。不過最終他被完全免除了罪名,先後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和巴黎索邦大學執教,隨後在英國的利茲大學待了7年時間。最後回到了美國,於1989年去世,享年89歲。

歐文·拉鐵摩爾與蔣介石在重慶


問:是否可以認為,歐文出版的著作、給蒙古眾多大學的捐贈,在亞洲留下了一種永久的拉鐵摩爾印記?

答:至少在蒙古是的。(大笑)他在蒙古依舊眾所周知。中國人對他們自己的歷史感興趣,同時也對父親感興趣。父親在重慶時,恰好周恩來也在那裡,在20世紀40年代,中國共產黨和國民黨嘗試互相合作,共同對抗日本而不是相互對抗,因此父親和周恩來熟識。那是一個有意思的年代。父親寫了一些書,關於中亞歷史,也關於他自己的遊歷,他出版了關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和蔣介石的回憶錄,以及1950年初關於麥卡錫誹謗的另一本書。還有什麼需要我回答的嗎?


問:我想我們能總結這次採訪了。您還有什麼想補充的嗎?


答:父親並不是拉鐵摩爾家族中第一代前往中國的人。他在中國長大,因為他的父親當時在中國教書。(在他父親那一代人中)還有一個兄弟也在中國教書;有一個姐姐從事教會工作,於19世紀90年代初期在中國建立了第一所聾啞人學校。(註:指歐文·拉鐵摩爾的姑姑瑪麗·拉鐵摩爾(Mary Lattimore)。據戴維·拉鐵摩爾自稱,瑪麗是長老會傳教士,在中國蘇州創辦了中國第一所聾啞人學校,並在那裡終其一生。另有一說,近代中國最早的聾啞學校是1887年長老會傳教士米爾斯夫婦在山東登州創辦的啟喑學館。是否戴維語誤,暫無從查證。)因此拉鐵摩爾家族有多個成員曾經去過中國。另外有一位兄弟一生大部分時間在菲律賓的美國軍隊服役。(註:指歐文的伯伯約翰·拉鐵摩爾(John Lattimore)。)在這一代的家族成員里,有兩位女性、三位男性,他們中只有一個人在美國度過了一生,其餘的都在亞洲探索自己的命運。

歐文·拉鐵摩爾的弟弟、出生在保定的里奇蒙·拉鐵摩爾,他是一位詩人和古典學者


問:到此為止了嗎?


答:(笑)由我來決定嗎?還有更多問題嗎?


問:非常感謝您!

:不客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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