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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南風過境

南城:南風過境

每天讀點故事作者:默亦歌

1

武漢的冬天冷如北極,尤其是今年,外面天寒地凍的冷,風雪很大。前幾天還不似現在這般冷,這股寒流來得著實快。我起身把屋裡的暖氣溫度調高一些,又繼續盤腿坐在地上,手裡的泥土沾了一身。

這是我第三次見到武漢的雪,也是我來武漢這座城市的第三年。有人說武漢是南城,也有人說武漢是北城。而我,只獨獨鍾情於年少時語文課本上李白的那句詩——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

武漢,是我心裡的江城。

三年前,我來到這裡落了腳,開了這家陶瓷手工小店,整日與泥土為伴。我熟練地將泥團摔擲在轆轤車的轉盤中,然後放在手心摩搓,拉制出坯體的大致模樣。這是一個杯子,是前幾天一個年輕的女孩子來我這裡定製的。

待坯體晾得半干,我正準備將其脫模,屋門「吱」地一聲被打開。門口的風鈴叮叮噹噹地響,在這萬物俱寂的冬天顯得格外的好聽。

我尚未抬眼,如往常一樣地微笑,一樣地說:「歡迎光臨。」

等我抬頭,笑容在臉上凝結,那是一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在我夢裡百轉千折的臉,儘管已經有三年未見。

我驚訝萬分,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慌不擇言地說了一句,「你……你怎麼來了?」

此刻的我,一定是最丑的我,滿身泥土。我看向一旁的落地窗,映射出狼狽無比的我,似乎連頭髮都沾上了泥。

沈南徑直朝我的方向走來,然後把沙發上的東西挪了挪,自顧自地坐了下來,像是對這裡的一切很是熟悉。他閉口不言,外套上,圍巾上,頭上,都沾了一些雪,瞬間便化成了水,滴在地板上。一滴一滴,我們之間的氣氛太過安靜,甚至可以聽得到水滴落地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兒,他半閉著眼睛縮在那兒,瑟瑟發抖,聲音也跟著顫抖,「許若夢,我找了你很久。」

我上閣樓找了條毛毯,準備狠狠地扔給沈南。可等我回來,他已經睡著了,歪歪扭扭地躺在沙發上,一隻腳垂在外邊,樣子很狼狽。

看來,是實在累極了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躡手躡腳地過去,將毯子輕輕地蓋在沈南身上。他的睫毛上落了雪水,順著臉頰流下來,像是眼淚,我想伸手拭去。

屋門沒有關好,風呼呼地灌進來,吱呀吱呀地,我如夢初醒。

2

我第一次去沈南家,只有七歲,我記得特別清楚。

因為,那天,我媽媽被送去了瘋人院。她哭著,喊著,又不時尖叫著笑,聲嘶力竭。我躲在門後面,看著她被一群穿白色大褂的人摁在地上,將針筒里的液體注射到她的手臂上。

沈南的爸爸伸手覆住我的眼睛,「孩子,別怕,你媽媽病了。」

我媽慢慢地平靜下來,她一臉柔和地望著我,眼底透著我少見的溫柔。儘管此刻的她,或許已經不認識我了。

沈南的爸爸安撫了我媽片刻,與當值醫生交代了幾句,便帶我離開了醫院。

沈南的爸爸和我媽是多年的舊友,得知我媽得了病,便趕了過來。他看我孤苦無依,就收留了我,將我帶回沈家。

踏入沈家的大門,我才知道,這個世界,竟有這樣大的貧富差距。沈家的別墅佔地幾千平米,柵欄高高的,連續的拱門和迴廊,都用了上等的大理石,盡顯華貴。走在長長的廊道上,我的腳步很輕很輕,不敢像從前那樣亂蹦亂跳。

沈家是我們這個南方小城的名門望族,聽說爺爺輩是軍人,在抗日戰爭時立過軍功,自然是比一般人家多了幾分顯赫。又何況,多年以來,沈叔叔在商場上也頗為得意,縱橫捭闔中也有自己的手段,所經手的生意遍布全國。

沈叔叔牽著我的手,喚住在鞦韆架旁彈鋼琴的男孩,「小南,來,這是若夢。以後,就是你的妹妹了。」

沈南側頭看了我一眼,隨後便咧開嘴笑了笑。他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握住我的手,「那,以後,你就叫我哥哥吧。」

手心裡傳來的溫度,溫暖了我長久以來冰冷的心。

我就這樣在沈家住了下來。

沈太太並不喜歡我,我見她的第一眼,便看出來了。儘管平日里她裝得極好,對我噓寒問暖很是上心。但在沒人的時候,她看著我的眼神令人發怵,彷彿是在看另一個人,眼裡充滿了怨恨。

我總是當作不知道沈太太的虛假,仍然嘴巴很甜,一口一個地喊著阿姨。七歲的我便懂得,寄人籬下必要忍氣吞聲。

好在沈叔叔和沈南是真心待我,我在沈家的日子也不算太難過。甚至,在外人眼裡,我也是沈家的金枝玉葉。沈家對外宣稱,我是沈家收養的孩子,名正言順,只是未改我的姓氏。

沈南雖年齡和我相仿,但已經彈得一手好鋼琴。每天傍晚,他都會練上一個小時的琴。他的手指在鋼琴的黑白鍵上自由行走,曲子悅耳動人。

我趴在桌子上寫作業,一抬頭,恰好落進沈南的眼裡,四目相對。

院子里的玫瑰在餘暉中盛放,斑駁的光影落在沈南身上,照亮了我整個波瀾壯闊的世界。

那時候的我,並不知道,我和沈南,本就是雲泥之別。

3

七月初八是沈南的農曆生日,是一年四季中最熱的時候,也是沈家最熱鬧的一天。每年的這一天,沈家都會為沈南操辦一場盛大的生日宴。所到的賓客,無一不是南城有臉面的人物。而我的生日,總是悄無聲息地過。

雖然沈叔叔幾次三番對沈太太提及,我的生日宴也該大操大辦,不能讓別人誤以為不重視我這個養女。但他事業繁忙,也顧不上這許多。

我一看沈太太的臉色便知,她並不想讓我曝光於眾人面前。我也是每次婉言相拒,「我從小沒過過什麼生日,叔叔阿姨不用忙活的。而且,我也怕見到那麼多生人,還是跟往常一樣,吃碗長壽麵就好。」

沈太太便順著我的話說:「女孩子家家的,總歸是害羞的,不拋頭露面也好。」

沈南的手肘碰了一下我,輕輕悄悄地附在我耳邊,「以後,我給你煮麵。」

自八歲起,我每年生日的長壽麵,都是沈南親自為我煮的。

他第一次煮麵那會兒,偷偷地跟廚房阿姨學了兩天。油濺到了手臂上,燙出了一條三四厘米的傷口,觸目驚心。

沈太太把我叫到她的房間,啪地一聲,一個巴掌便落在我的臉上。她咬牙切齒地說:「你媽是個狐狸精,沒想到你小小年紀,骨子裡和你媽是一樣的魅惑,居然也敢來禍害我的兒子。」

我捂著半邊臉,狠狠地瞪著她。雖然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她不喜歡我。但我以為,只要我乖巧聽話,她也會慢慢喜歡我的。

「瞪什麼瞪,如果不是我同意收留你,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裡當小乞丐討飯吃呢。就憑這一點,你也該感恩戴德。滾出去。」

我經過沈南的房門,家庭醫生正在給他上藥。本想進去看一眼,想起剛剛沈太太的警告,便不敢上前。

我來到廚房,一碗長壽麵端正地擺在餐桌上,荷包蛋煎得歪歪扭扭的,一點都看不出形狀。我吃了一口,估計是鹽放得少了,味如白水。

「怎麼樣,好吃嗎?」沈南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我身後,迫不及待地問我。他又撓撓頭,「算了,一看就不好吃,還是別吃了。」

他想拿走倒掉,我趕緊攔下來,「誰說不好吃的,這是哥哥做的,肯定是非比尋常了。」

他接過我的話,「是非比尋常地難吃吧。」

他從我手裡把面搶過去,吃了一口,沒有咽下去便吐了出來,「果然m」轉身去吩咐廚房的張媽,「張媽,給若夢重新做一碗面吧。」

我看著沈南手臂上的傷,問他:「疼嗎?」

沈南搖搖頭,故作輕鬆道:「不疼,過幾天就好了。」

自那天后,沈太太一個月沒與我說話,看到我都是一副想要生吞活剝我的樣子。

後來,沈南傷口漸漸地平復,結了痂,但脫痂後仍有一道肉紅色的疤。過了很多年,都沒有完全褪掉。

像是一個刺青刺在手上,永不褪色。

4

時光對於孩子來說,就算過得再苦,也是飛快的。

好像是一夜之間,我就長到了十五歲,而沈南十八歲。這些年,沈叔叔每隔半個月,便帶我去看望媽媽一次,都是瞞著沈南和沈太太的。

沈南不知內情,總是半開著玩笑說:「爸爸就是偏心,出去玩也不帶著我。」

每次回來,沈太太都不會給我好臉色。我想,她是知道沈叔叔帶我去了哪裡的。只不過,她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沈南十八歲了,沈家早早地就在為他準備成人禮。家裡的人里外都在忙碌,我托著下巴天真地問沈南:「十八歲的感覺是不是特好?以後自己的事情就可以自己做主了。」

十八歲意味著什麼,成長,獨立,亦或是責任。對於那時候的我而言,到了十八歲,我便可以離開沈家,再也不必寄人籬下。

沈南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寵溺地摸摸我的頭髮,告訴我,「等你到十八歲就知道了。」

七月初八,是暖陽墜入人間的盛夏。我帶了我平時攢下的零花錢,在各大商場里轉悠,想要給沈南挑個配得上他的禮物。沈叔叔平時給我的零花錢不比沈南少,我攢下的錢足以買下商場里的任何一樣東西。

可最終,我徘徊了許久,還是離開了。這些東西,沈南本就不缺。每年過生日,送他名貴禮物的人如過江之卿。

路過一條較為偏僻的巷口,竟發現巷子里有一家極為不起眼的手工作坊。我掀開帘子走進去,一個年輕的姐姐正在用一把鐵制的小刀在半乾的坯體上雕刻些什麼。

見我進來,姐姐笑盈盈地開口,「有什麼需要嗎。」

我盯著她手裡的製作物,問她:「這是什麼。」

「這個啊,是用泥土做的。」

我不禁問道:「可以做任何東西嗎,包括人像?」

姐姐笑著點點頭。

我找了紙筆,閉上眼睛,想像沈南的模樣。幾分鐘後,沈南的肖像,便躍然紙上。我遞給姐姐,「給我做一個他吧。」

「是有什麼特別意義嗎?」姐姐一邊取下手套洗手,一邊轉頭問我。

我遲疑了一下,「我想送給他當生日禮物。」

「那就你自己來做吧,來,我來教你。縱然做得不夠好,也是你的一片心意。」

我跟著姐姐從拉坯開始學,太投入,竟忘記了時間。不知不覺,等我起身準備回家,夜幕已開始沉沉地壓下來,天色漸暗。

沈南是在城中的廣場上,找到我的。黃昏的光微弱,沈南站在廣場中央,身影看起來清晰又模糊。

我立在台階上,問他:「你怎麼來了,這會兒你的成人宴應該是開始了吧?阿姨找不到你,該著急了。」

「這麼晚不回家,找不到你,我才著急。而且這夏天的暴風雨,說來就來。」沈南不急不緩,將剛買的棉花糖遞到我手上。

我把手裡剛做好的小人像遞給沈南,「噥,送你的禮物,我親手做的哦,你可別嫌丑。」

沈南拆開包裝紙一看,噗嗤笑出了聲,「這也太丑了吧,一點兒都不像我。」

「不要就還給我。」我跳起身去奪沈南手上的人像。

沈南連忙把人像舉得高高的,「這送出去的禮物,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再不好看,我也收下了。」

我跳得太急,竟忘了身後便是台階。還好沈南眼快,伸手拉住了我,靠在他的胸前。

一秒,兩秒,三秒……時間如靜止一般,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廣場上的群鴿撲扇著翅膀,忽地騰空而起,從我們的頭頂飛過去。

南風呼呼地從耳邊吹過,萬家燈火。

我率先打破平靜,從沈南的懷裡逃出來,跑出幾米遠,回過頭說:「我們回家吧。」

沈南在我身後說了一句話,有車輛經過我身旁,喇叭聲震耳。

我回頭,「你說什麼?」

沈南站在原地,搖了搖頭,「沒什麼。」

我盯著沈南的眼睛,像是很鄭重其事地說:「那,哥哥,我們走吧。」

天色完全黑下來,暮色四合。

5

突然間,關於沈家的流言四起,就連我,都已經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周末,我從學校回到沈家,家裡的司機和廚房張媽看到我時便神色有異。

有人說,我是沈叔叔的親生女兒。

有人說,沈太太可真是大度呢,竟養了外頭的私生女這麼多年。

有人說,沈叔叔不只我媽一個情人,包養的女人多著呢。

晚上,沈叔叔不在家。我吃完晚飯正準備上樓,沈太太在樓梯轉角叫住了我,「許若夢,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

我背對著她,冷冷地說:「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咱們之間,不需要拐彎抹角。」

沈太太挑了挑眉頭,「如今,這翅膀是硬了,敢這麼對我說話。行了,我也不和啰嗦。」

她捂起嘴巴,假意咳了幾聲,繼續說:「如今家裡這境況,我想你也略知一二。外邊流言蜚語漫天,我們沈家也是不能留你了。如果你真心覺得你沈叔叔待你不薄,我想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我看著她,「沈叔叔知道嗎?」

沈太太笑道:「你沈叔叔忙,這種小事我做主就好。但是你放心,錢我肯定是不會少你的,足以讓你和你媽過完富足的下半生。」

「好,我知道了。」我已經不想再說什麼。

「還有,對於小南,你就不必再和他聯繫了。你的事情,我自會和他說。」

我遲疑了片刻,還是答應了下來,「好。」

我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沈家,把媽媽轉到了另一個醫院。我有足夠多的錢,以後一定可以過得很好。

但是,我不知道,當沈南回到家,發現我不在了,永遠地不再回沈家了,他會不會有點難過。

我只知道,我很難過,心如刀割。

6

窗前的貓,悠長地「喵」了一聲,躍到我身邊,毛茸茸地蹭著我的手臂。我從夢中醒過來,拉開窗帘,天光大亮,雪已經停了。

零下幾度的大冬天,這一覺睡的,卻是虛汗淋漓。我收拾好下樓,沈南坐在鋼琴前,桌子上擺著幾樣早餐。這架鋼琴是我剛來武漢時,從本地的一家琴行里買的,是一架二手的三角鋼琴。

他見我下來,指著桌子上的早餐,示意我先吃點東西,「你醒了。」

剛起床,確實是有些餓了。做了一個晚上的夢,此刻很疲累。我也就沒有客氣,拿了一個生煎包。

沈南打開琴蓋,手指在鋼琴的鍵盤上彈奏起來。琴聲如一汪清水,在這個寒風凜冽的冬日裡格外悠揚,很動人,很好聽。

我聽了很久,才突然想起,這是理查德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我咽了一下口水,手裡的生煎包落到地上,雙手緩緩地垂下來。

離開沈家前最後一次見到沈南,我就是在書房找了那本莎士比亞的《羅密歐與朱麗葉》看。我問沈南:「如果你是羅密歐,你會怎麼做?」

沈南盯著我的眼睛,眼神清澈篤定,他說:「我不會讓朱麗葉死,我想讓她好好活著。」

當時的我默不作聲,卻在心裡想,朱麗葉沒有羅密歐,就算活著,她的幸福又在哪裡。

有人敲門,是前幾天過來定製杯子的那個女孩。她站在門口,圍巾遮住了下半邊臉。臉上紅撲撲地,笑靨如花。

她說:「姐姐,我是來取杯子的。」

我定了定神,把包裝好的杯子遞給她。她拿出來,順著杯沿摸了一圈,天真爛漫地問我:「姐姐,你說他會喜歡嗎?」

就像很多年以前,我在那個巷口裡也問了同樣的一句話,「姐姐,你說他會喜歡嗎?」

那種費盡心思只想討一個人歡喜的心情,我懂。

我說:「如果他是喜歡你的,你送什麼,他都喜歡。」

「聽人說,杯子意味著一輩子呢。」女孩腳步雀躍地離開。

我像是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在南城廣場中央的燈火闌珊里,逆著燈光站在沈南的影子里,每一步,都走得歡喜。

7

沈南倚在門邊,看著女孩遠去的背影,他點了一根煙,回過頭來,「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幾年未見的沈南,是從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呢?

我戴上手套準備幹活,隨意地回答:「還不錯。」

沈南掐滅了煙,將煙蒂丟到地上,用腳狠狠地踩了幾下,「許若夢,你怎麼能這麼心狠?怎麼就不問問我好不好!」

記憶中的沈南,從來都是溫文爾雅,不會亂扔垃圾,也不會暴跳如雷,跟此刻的他一點都不一樣。

我頭也沒抬,「看你這樣,不是也挺好,我也沒有什麼可問的。」

沈南大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重複著昨天見面時說的第一句話,一字一頓地說:「我找了你很久。」頓了頓,眼眶通紅,「我以為你看到我,多少會欣喜。」

我掰開他的手,退了幾米遠,語氣清冷,「以你們沈家的人脈,找一個人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吧?所以,你說的這句找了很久,是在講一個笑話嗎?你覺得,現在我是不是應該捧場地大笑幾聲。」

沈南的臉瞬間慘白,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繼續說道:「想必不用找,你也應該知道我在哪兒。」

高考前夕,我在背李白的《黃鶴樓聞笛》,讀到那句「黃鶴樓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沈南恰好在邊上。

他說:「江城,是個好地方。」

「聽說這黃鶴樓名聞天下,位居江南三大名樓之首。以後,一定要去瞧一瞧。」

沈南惜字如金,淡淡地說了四個字,便走開了。

那時他說:「我們一起。」

沈南敗下陣來,絕望地看著我,「我今天來找你,只想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餘生都和我在一起?」

他看著我,眼裡的希望如星星燎原,未等我回答,他又急切地說:「羅密歐願意為朱麗葉殉情,我也願意。」

「我不願意。」我一個字一個字地加重了語氣。

「你騙人!」沈南咬牙切齒地把我拉到門口,指著店牌上的那兩個字,憶南。

我忍著所有的情緒,冷冷地看著沈南的臉,「你大概不知道吧?我是你的親妹妹。這流言,或許幾年前你就已經聽到過。哦,如果你不信的話,你可以去問你媽。」

沈南重重地一拳砸在我身後的白牆上,鮮血如注。我尖叫了一聲,忙回店裡找布條,想給他包紮一下。他卻推開我的手,失魂落魄地,踉蹌著走了。

慢慢地,消失在街道的盡頭,湮滅在我的塵世浮華里。

我抬起頭,天空湛藍,眼睛使勁地向上看,眼淚仍不聽使喚地流著,無聲無息。

我蹲下身,捂住嘴巴,嚎啕大哭起來。

8

十五歲的一個晚上,凌晨兩點多,我半夜醒來,口乾得厲害。去樓下倒水經過沈叔叔的房門,沈太太壓抑著聲音,句句咬牙切齒。

她說:「沈臨,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和許煙的事情。這麼多年了,我一想到那個女人,便夜夜不能安眠。」

她拉出梳妝台的抽屜,抓出一瓶安眠藥,「你看,我現在只能靠這個。」

沈叔叔低沉地說:「我說過,娶了你,我便不再有其他念想,是你自己作繭自縛多年。」

「呵,不再有其他念想。那你書房裡那些照片,又是什麼?」

沈叔叔不再說話,拂袖而去。

我聽到了腳步聲,躲到了雕花柱子後面。

許煙是我媽媽的名字。

我也曾一度以為,我是沈臨的女兒,直到我看到我媽的日記。我媽和沈叔叔的故事,是電視劇里經常播放的窮女孩和富家公子的故事。電視劇里的結局,往往是灰姑娘逆襲嫁給了王子。而我媽,卻成了被放棄的那個人。

不,應該說,是我媽主動放棄的。她自知不能為沈臨的前程錦上添花,便甘願離去。

我媽是在某個醉酒的晚上,被人玷污,才有了我。最初的幾年,我也是有過快樂的童年的。我媽盡心照顧我,努力撐起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家。

壓垮她的,是坊間的流言蜚語。起初只是未婚先孕之類的,後來愈演愈烈,人人都道她是一個賣身的婊子,看到她便避之不及。

我媽承受不住,成了一個瘋子。

關於沈家的流言,是我放出去的。沈叔叔書房裡的照片,也是我從媽媽那裡拿來放進去,特意讓沈太太看到的。

這樣的流言,對於書香門第的沈家來說,自是一擊。而沈太太,她更是整天神情恍惚,連安眠藥也拯救不了她的睡眠。

臨走時,我問沈太太:「你想起我媽,會不會夜夜噩夢纏繞。做得出這種齷蹉事的人,大概已經不知道什麼是齷蹉了吧?」

她歇斯底里,「是我先認識的沈臨,兩家父母也都看好我們的錦繡良緣。是你媽,糾纏著沈臨不肯放手。」

「你怎知她不肯放手,她已經離得遠遠的。」

「可她一日不婚,沈臨便一日不會斷了念想。」

「所以,沈太太,那件事是你做的吧?如果沈叔叔知道,你猜,他會怎麼對你呢?」

沈太太跌坐在地上。

離開前,我寫了一封匿名信,快遞到沈臨的公司。

南城的天空一如既往的萬里碧洗,可沒幾分鐘,烏雲沉沉地壓下來,怕是要變天了。

9

我離開沈家的第三個月,沈叔叔找到我。我帶他去醫院看我媽,我媽剛被打了鎮定,安穩地睡著。

沈叔叔跟我媽說了很多很多話,靜靜地坐了一個下午。

出來之後,他跟我說:「小夢,你所知道的事情,都別告訴小南。叔叔希望,能給他一個安定的家。」

我點點頭。

我從來都不想要傷害沈南,我也希望,他的世界,永遠純凈,沒有千瘡百孔。

我也知道,這些年,他是身不由己。若是沈太太有心不讓他找我,他又怎麼出得來。

我用那樣決絕的話告訴他,我們之間,一絲可能都是沒有的。

我下樓之前,接了一個電話,是沈太太打來的。

她說:「如若不是我允許了,你覺得他能上得了飛機嗎?那些護照和證件是我故意讓他找到的。我是他媽,只要我一天活著,就一天不會讓你們一起。你是個聰明人,知道怎樣能讓他徹底死心吧?」

我用盡了全身力氣,告訴她:「你們沈家的人,我一個手指頭都不想碰。」

幾年後的一個午後,我媽從醫院的十樓縱身躍下,我趕到的時候,她已經血肉模糊地倒在血泊里。

護士告訴我,我媽像是迴光返照了一般,坐在病床上,一遍遍地寫著字。

她寫著,不怨,不恨。

我把媽媽的骨灰帶回了南城,路上遇上了盛大的結婚喜事。車隊很長,足足有幾十輛車,是少見的大場面。

司機漫不經心地隨口提到,「這沈家獨子結婚,果然是不一般啊。」

和我坐同一輛計程車的人問:「是我們南城裡有名的企業家沈臨的獨子嗎?」

「說到沈家,能有這麼大排場的,除了他家,還有哪個沈家?」

「說得也是。」

計程車的窗開著,揚起的風沙迷了眼,我聽著聽著,就淚流滿面。

沈南結婚了。

可是,和我已經沒有關係了。

和我有關係的又是什麼呢?

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那個夏天,南風過境,我們站在南城夜幕降臨的廣場上,看到一群白鴿騰空而起。沈南的眉眼如斯,燦若星辰。

那天,我做了一對小人像。一個是我,一個是他,人像上還戴著一枚戒指,是一對的。

那時候姐姐笑著問我:「是你喜歡的男孩子嗎?」

我笑而不語,卻在心裡知道,沈南於我而言,是一場不能自已的臉紅心跳,是我青春的開始,也是我青春的盡頭。

他說的那句話,其實我也聽到了。

他說:「這是我收到過的最好的禮物,我一定會好好收藏。希望未來的我,也有能力來妥善安放好你的心,讓你免於顛沛流離,免於無枝可依。」

他不知道,當時的我小聲地回應著:「好。」

我閉上眼睛,心裡的南城早已荒無人煙。

如今的南風又過境,卻不知歸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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