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估錢瘦鐵：在中華藝術宮看錢瘦鐵與石濤的筆墨淵源

2018年10月1日起，「鐵骨丹心——錢瘦鐵作品展」在上海中華藝術宮舉行。錢瘦鐵（1897-1967）是我國近代書畫篆刻史上一位富有傳奇色彩的藝術家，是繼吳昌碩、齊白石之後，變古出新的又一人。他由浪跡吳門的刻碑鋪卑下學徒，通過師長的提攜、自身的奮攜，僅以數年春秋，即叩開藝壇的大門，躋身輝煌的殿堂；在清末民國初長幼有序、等級森嚴的氛圍中，他能以後輩的身份與乃師缶廬（苦鐵）、老輩王大炘（冰鐵）並稱為「江南三鐵」，足見其天賦、實力及影響。但長期以來，他的藝術沒有獲得應有的評價而被擱置一邊，使人抱憾。

中華藝術宮執行館長李磊表示，此次展覽籌備時間較久，也得到了藝術界名家與錢瘦鐵後人的支持，既是對錢瘦鐵藝術的一次重要回顧，探索他為上海美術乃至中國傳統繪畫拓展出的更為深廣的藝術內涵，也是對海派藝術精神的打撈，以重新認識過去被遮蔽的海派名家。中華藝術宮今後還將推出一系列海派名家大展。

展覽共展出館藏作品89件，內容涵蓋山水、花鳥和人物，不少作品為首次展出。展覽還將陳列錢瘦鐵作品的出版物和滾動播放專題片，以幫助觀眾理解藝術家和藝術作品。「澎湃新聞·藝術評論」特約請並刊發知名畫家了廬的專文《錢瘦鐵與石濤的筆墨淵源》。

錢瘦鐵速寫像（局部）

中華藝術宮展覽現場

10月2日，中華藝術宮展覽現場

畫僧石濤，僧中之另類，一生以書畫筆墨為其修行事。作為藝術家，他又豪情滿懷地提出了「筆墨當隨時代」，其積極有為的思想為同輩文人學者所不及。奈何在他生存的年代，中國社會還是以農耕經濟為主體，封建的社會制度相對也比較穩定，絕大多數的文化人和他同時代的畫家還是習慣於對前人筆墨的臨摹和仿效。所以石濤那種積極有為的藝術精神沒有得以有效的呼應，在某種意義上他還是孤獨的。在他之後三百年間，人們還是津津樂道於對宋元名家的臨摹和仿效。

直到二十世紀前後，中國的大門被西方列強強行打開以後，不少有識之士開始有心力求變法和改革。表現在畫壇上，石濤「筆墨當隨時代」的藝術思想開始得以為人們所關注。如張大千、傅抱石這兩位大畫家，當年都是從石濤入手而得豪放之精神，之後又各自有所成就。名畫家唐雲雖早先師承新羅山人，中年以後也積極地轉承石濤，作品於清新中得恢弘之氣，筆墨勁健之中見渾厚。在他們同輩的畫家之中，始終以石濤的筆墨終其一生的是錢瘦鐵。

錢瘦鐵在刻印

錢瘦鐵早年以學刻碑為生，後得前輩鄭文焯先生點撥，學習篆刻和書法。先生以刀為筆，篆刻的成就早年與吳昌碩齊名，享譽海外。書法以筆為刀，積點成線，圓轉處又見遒勁，其中又以先生在1937年描繪的印章草稿做文字解讀的一批書法冊頁，及晚年所書的毛澤東詩詞三十七首長卷最為精彩。可謂是中鋒運筆，四體並用，方圓結合，剛柔相間，正中有奇，奇不礙正，為同輩書家中所少見。

繪畫對錢瘦鐵來說是一種興之所至的遊戲。在繪畫中，先生因自恃在篆刻和書法中打下的筆底功夫，所以下筆大膽潑辣，與其說是一種創作，更像是一種發泄。他筆下的線條剛健遒勁，與賀天健相當。所以大作給人一種震撼之感，小品也於細微處鐵畫銀鉤，小中見大，善於淡墨中施以乾擦，給人一種心靈透亮的感覺。

錢瘦鐵山水畫作品

先生的山水畫，在構圖上極力地模擬石濤，但不同的是石濤在山水畫創作中可謂是「搜盡奇峰打草稿」，傳世所見的作品大多一峰獨秀，山石形象於寫生之中得以變化，奇崛之處為畫史中少有。相較之下，錢瘦鐵先生於書齋中的創作不同於其他山水畫家的三重四疊，而是以石濤的山水形象為範本，參以自己的心意。雖用筆極似石濤，線條嚴謹，但終不如石濤山水作品中有一種自然的清音。後雖有外出寫生的機會，但又受當時現代主義文藝創作思想的制約，故作品如《上海外灘新貌》、《寶成鐵路》等，都不能盡興地發揮自己的心意，終與石濤的「搜盡奇峰打草稿」的筆墨精神有所不同。

錢瘦鐵作品（局部）

在先生的繪畫作品中又以題為《黑鷹奮擊圖》中塑造的一飛衝天的黑鷹令人過目難忘，其筆墨之大膽潑辣達到了極處。還有一張題為《訓狐鳥圖》的貓頭鷹，其中的用筆猶如用刀鑿出來的一樣，給人一種金石之氣，這也是其晚年雄心不羈的寫照。

錢瘦鐵作品（局部）

畫僧石濤，真率好學，其一生不同凡響的作品在當時頗得寵信，所以許多小品未免筆墨輕率，為後人所微辭。錢瘦鐵先生，一生坦蕩，愛國，有俠義之氣，這在許多先生的文章和年譜中都有所記載。其真率之處，在氣質上與石濤有所相似，但其與一般畫家不同，極具文人氣質，也因此在藝術創作上會有過於情緒化的創作狀態，所以其作品具有極大的偶然性。又因先生早年致力於篆刻和書法，對繪畫純粹是一種興之所至的遊戲，相較其他畫家在形象的把握上，則未免有所不足，所以先生下筆純粹是表現自己的一種感覺。其得意處，作品之精神不為形所拘，依然為人所讚歎，但對有些花卉寫生的小品，則未免也同樣因過於率意而有所不足。

錢瘦鐵作品

先生是極其性情中人，頗具傳奇，其一生大多較為幸運，故其篆刻、書法和繪畫都有所成就，與來楚生、白蕉一樣，懷「三絕」於一身，是現代繪畫史上一位優秀的藝術家。他的創作，尤其對謝之光先生後來在中國畫的創新中的成功起了重要的影響，繼後，又影響了朱屺瞻、石魯等人，但不幸的是先生晚年在政治上，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心情隨之失落而沮喪，所以後來的作品氣息和筆墨與以前不可同日而語。縱觀先生的作品，複雜多變，後人當認真的予以區別，既要看到他藝術上的成就和高度，又要從他一生中吸取應有的教訓，還先生一個客觀全面的形象。

兩位先生都是文人畫家，性情中人，所以在創作中難免有一定的偶然性，我們後人學習時要認真加以甄別、警惕。尤其在當下，通過對錢瘦鐵作品的認識，可以對石濤提出的筆墨當隨時代的藝術思想有一個更契合現在的思考。我們的時代是一個在進一步改革開放中，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時代，所以我們要有石濤的創新精神，正如石濤所言，「搜盡奇峰打草稿」，走出書齋，從生活中發掘豐富多彩的創作題材，創作出與當今時代精神同步的藝術作品，筆墨當隨時代，時代需要筆墨。在任何時代，筆墨永遠是中國畫家的核心競爭力。要讓傳統的文人畫中優秀的民族文化精神在新的時代中找到新的方向。

了廬（左1)與鄭重（左2）等在展覽籌備過程中觀摩錢瘦鐵先生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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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追憶評說錢瘦鐵

知名學者、報人鄭重：錢瘦鐵在畫壇上以俠義聞名，對人對事都肝膽相照。但他那慣於激動而剛烈的性子，常常使他的俠義慷慨付諸東流；他經常要為別人打抱不平，差不多每次又都以輸作了結。唐雲總是對他說：「瘦鐵，你是好人，但是你的性格決定了你的命運，常常十有九輸，有時輸得連路數都沒有。」

回憶唐雲的這番話，對錢瘦鐵的為人，我們知之甚少；今日畫壇對錢瘦鐵寂然寡聞，我們對他的藝術理解得太少。每想到這裡，我總覺得時代愧對這位全才的畫家。

錢瘦鐵之子錢明直：我年輕時不了解父親，現在希望多了解他。那時候生活很艱苦的，剛解放的時候因為書畫界都很窮，但我父親因為刻圖章的生意，他還能勉強勉強。進了畫院以後生活穩定了，畫院有補貼，但不久又被打成右派。我印象里他一直是非常刻苦，他在家裡的時候，基本上坐在畫桌前面，不是寫字就是畫。

《澎湃新聞·藝術版》主編顧村言：錢瘦鐵先生書畫印皆佳，他身上既有率性與天真之氣，更有一種俠氣劍膽，畫亦如其人，其筆墨受石濤影響極大，是在作品中見出生命狀態的大藝術家，當然，和石濤一樣，他的畫作精者極精，也有一般之作，這正是大藝術家見出性情的表現。我非常喜歡他的畫作，書畫創作也受到他的一些影響，錢瘦鐵先生用筆用墨見出豪氣與真趣，有著一種大格局與境界。他在海派藝術中長期是被低估的，中華藝術宮重新梳理與打撈被遮蔽的海派名家體現了一種獨立與高遠的學術追求，希望能夠堅持下去。

展覽現場，錢瘦鐵孫女錢晟，錢瘦鐵小女兒及其女兒王音（左起）

錢瘦鐵孫女錢晟：爺爺錢瘦鐵畫過很多慶國慶題材的作品。在他誕辰121年的國慶，中華藝術宮盛大舉辦他的大展，是對他一片赤忱的愛國之心的最好紀念。作為家屬，我們感到非常欣慰和開心。此次中華藝術宮展出的作品無論從規模上還是質量上都堪為歷年之最，策展人薛曄女士的用心和專業的展陳，令人震撼，我自己激動得都快流淚了！感謝李館長與中華藝術宮的領導，讓更多人能欣賞到爺爺的作品，進而了解他的藝術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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